倔強的金馬
梅雪風
在11月22日晚舉行的第51屆台灣電影金馬獎頒獎典禮上,電影《推拿》拿下了最佳劇情片
、最佳攝影、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新人、最佳剪輯、最佳音效等6個獎項。
本片將在週五即11月28日公映,小說原著作者畢飛宇和電影導演婁燁通過一場對談,還原
了從小說到電影的「對磨」過程。
金馬獎再次證明了它的固執,這是一次完全爆冷的頒獎。明顯可以看出,它既不想被某種
精英趣味引導,也不想被某些因政治引起的大眾情緒所裹脅。也就是它既沒有那種曲高和
寡的做作心態,但也不想去迎和那些通俗的大塊頭電影,它更願意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本屆金馬的大贏家,是婁燁導演的《推拿》,它收穫了包括最佳劇情片在內的6項金馬獎
。它無疑是婁燁電影生涯中最為溫暖的一部作品,但同時他又沒有丟掉他的犀利與敏感。
觀影過程中,我們似乎真的進入盲人缺少光明卻並不缺少活力的世界,當上帝拿掉了這些
人的視覺之後,卻讓他們的觸覺及情感格外發達,在這部電影裡,我們似乎有了蝙蝠的觸
覺,那些情感的暗湧似乎有了實體,它們不動聲色卻波瀾壯闊。這是一部在敘事方式上相
當中國化的電影,這部電影看起來沒有主角也沒有主線,而且裡面的情感狀態也太過細膩
,所以難怪在年初的柏林電影節上並未得到多少讚譽。有意思的是,曾獲得柏林金熊獎、
最佳男演員銀熊獎的《白日焰火》在金馬上顆粒無收,和《推拿》剛剛相反。《白日焰火
》這部陰鬱、曖昧的電影,看起來更像歐洲文藝電影的孩子,它所描繪的人與人的疏離以
及存在主義的倦怠是歐洲電影中很熟悉的調調。金馬這次做出與柏林完全相異的選擇,更
多的是反映出他們捍衛東方文化闡釋權的決心,這裡面有一種為自己的文化張目的自覺性
。
這屆金馬的很多獎項看起來更像是一次宣言,它以堅決甚至稍顯極端的方式宣示著自己的
價值觀。比如在《推拿》中沒有表演基礎的盲人張磊獲得了最佳新人獎,雖然相對於《歸
來》張慧雯等人,她確實演得更為細膩且生動,但張磊的盲人身份,也確實強化了金馬獎
一直聲明的純粹以作品論英雄的基調。也正是這一點,當結果出來時,整個新聞中心被一
片驚呼與鼓掌聲淹沒。
還特別能證明這一點的是,一直在台灣呼聲極高的某片在最佳影片上的落馬。這部由魏德
聖監製的大熱片顆粒無收,這讓很多人都覺得有些詫異,金馬主席張艾嘉在台上特意要感
謝本屆的台灣籍評委,因為他們做了會讓他們處以危險境地的決定。但他們用他們特立獨
行的選擇,再一次向世人宣示他們只想以電影本身為唯一評判尺度。
在這種強烈的好惡中,它選擇出來的獎項或多或少顯得有點情緒化。為了洗脫他們從來不
分豬肉,就給了陳建斌最佳男演員、最佳男配角以及最佳新導演三個獎項。為了表達在這
個金錢時代對許鞍華仍然有著膽識和雄心去探索電影新的敘事方法和可能性的敬仰,就對
她以最佳導演相贈,以至於許鞍華本人都措手不及,她上台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本來
我已經做好準備為藝術犧牲了,拿到獎反而不知道說什麼。」
在一些小獎上面,本屆金馬也同樣不願從俗,比如將最佳動作設計頒給《救火英雄》的黃
偉亮,這同樣讓很多人驚詫。因為《繡春刀》的桑林,以及《一個人的武林》的甄子丹、
元彬等人顯然更為大眾所認可。曾參與好萊塢電影製作的桑林,將街頭巷戰風格引入古裝
武俠片,一新這些年武俠片的風貌,而甄子丹等一票香港頂級武指則維持了港產動作無新
意但確實一流的水準。但從產業本身來說,得說金馬獎這個決定有著積極意義,當動作特
別是香港動作成為脫離電影語境和整體成為一項純粹的雜耍時,這個獎項提醒,動作應該
是整體藝術中的一分子,它是為劇情服務的,任何超出劇情需要的炫麗都是耍流氓。
相對於內地電影的大獲全勝,台灣電影顯得相當寂寞,高冷的金馬並沒有因為它的出身而
對於台灣電影有所偏袒。台灣電影僅有的兩個獎項是易智言的最佳原創劇本《行動代號:
孫中山》、《回光奏鳴曲》陳湘琪的最佳女主角,這兩人身上寄託了太多台灣電影的期望
,所以兩人得獎的反應都相當激動,易智言在後台採訪間跳了起來,而因楊德昌的《獨立
時代》出道、與蔡明亮多次合作的陳湘琪,則流淚不止。在這個內地電影越來越強勢、整
個電影中心移往北京的時代,台灣電影的失落感在所難免,而台灣電影人相較於香港電影
人顯然更有文化自尊心,於是這種失落也就有了一種悲壯感。被評為年度台灣傑齣電影工
作者的黃志明被稱為「台灣電影之肺」,他最感人的事情是到處借錢拍出《賽德克巴萊》
等一批電影,在頒獎現場,他還給魏德聖簽了800萬的賬單。說實話,看到這裡你很難不
被感動,有這樣一群人,讓你知道,理想主義還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因為他們的存在,你
從內心深處願意相信他們將實現新的電影復興。
除了本屆評獎的激進,另一個現象也相當明顯,那就是新一代創作力量的崛起。比如《殯
棺》的忻鈺坤、《少女哪吒》的李霄峰,包括《推拿》的攝影曾劍,以及短片《錘子鐮刀
都休息》的導演耿軍,無論獲沒獲獎,這些年輕的創作者顯示了他們獨特的創作力,而他
們的路才剛剛開始。這些人的存在,讓本屆金馬顯得相當年輕,也讓它不只是一個競賽,
而成了一個平台,預示了未來華語電影的大略樣貌。
說實話,我很喜歡這一屆金馬,雖然就像前面所講,它有點太任性了,但在這個普遍平庸
普遍噤聲的年代,有一個獎願意張揚自己的價值觀,願意在價值觀上引導整個行業,已屬
難得。更何況在整個華語電影圈獎項中,它是最為公正和透明者之一,從這個角度來說,
我們得珍惜這個它任性的存在。(來源:北京青年報)
http://news.163.com/14/1125/02/ABS6CUIV00014AE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