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寫嘉義三二事件時有提到一些雲林虎尾的部份,因為對雲林比較不熟,大家有興趣
的話可以再找相關口述歷史的紀錄來看。
書 介《濁水溪畔二二八》
http://www.hi-on.org.tw/ad/20090302.html
本書是陳儀深教授接受財團法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的委託,從2008年7月迄2009
年1月所做的口述歷史訪談紀錄。範圍包括雲林縣的斗六、古坑、北港、虎尾、林內,以
及南投縣的竹山。重點事件是虎尾機場被攻佔,及衍生出來的竹山青年陣亡、林內士紳出
面講和(繳械)事件;以及陳篡地率領民軍退往古坑樟湖,在桶頭與整編21師相戰,及所
衍生來自北港、朴子民軍在古坑梅山交界被中國兵伏擊的事件。根據檔案,整編21師自認
「樟湖之戰」是台灣中部轉為安定的轉捩點,而陳篡地率領的民軍是在四月六日才被一四
五旅四三四團驅散。這真是二二八的最後一戰。本書作為二二八事件的田野調查,揭露了
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陳教授宣稱這是「以口述訪談作為歷史研究的一次演練」,值得各
界關注。
以口述歷史探查雲林二二八—主訪者導論(兼序言)
陳儀深(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十幾年來,我的研究領域重心從近代中國思想史轉移到台灣政治史,就是從二二八事件的
專題研究開始,包括事件的原因、處理委員會的角色、南京政府的處置、蔣介石的責任問
題等等,根據檔案和口述史料,已經可以把握主要的梗概。但是高層的決策、精英的互動
是一回事,一般鄉下民眾的經歷、見聞可能是另一回事。
感謝財團法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的委託,讓我(在2008年7月至2009年1月之間)有機
會針對我的故鄉雲林縣,做一次堪稱深入的二二八田野調查。記得1980年家父病重即將辭
世那一年,我問他林內鄉在二二八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他說隔壁村的「成仔」出來敲鑼打
鼓,叫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出來抵抗),以致一些鄉民「竹嵩湊菜刀」去濁水溪畔
相戰;平時家父不談論政治,我趁機刺探一下他的傾向:「您感覺(他們的行動)如何?
」他不假思索回答:「真勇敢!」不過2009年初我回到林內鄉訪問坪頂耆老楊重先生,他
屢次說台灣人「第一等憨」(沒武器、沒訓練還敢抵抗);他說民軍準備圍攻神社頂的國
軍時起了大霧,是「天不肯」……要如何判讀這樣的鄉野語言呢?如果以今日藍綠分野的
角度,很可能得到相反的結論。
.從林內出發
濁水溪畔的命案現場,主要是(昔日稱作溪仔底的)林內鄉三號水門──觸口一帶。據受
難者周坤山的兒子周枝友說,國軍經過時曾對田野間工作的農民濫射,進入民宅索取食物
,死亡的民眾包括竹山來的民軍共有23位;由於他是協助搬運屍體到林內(台西)客運車
站的見證者,所以能夠描述說「幾十具屍體排在那裡,好像在曬甘蔗一樣。」
這批國軍繼續往上走,到達坪頂村時除了一位受到菜刀割傷面頰或耳朵以外,並無遭遇抵
抗。據坪頂村長林賢宗說,該村目前人口約800人(220戶),戰後初期人口「比現在還多
」,當時的鄉長張旺,大概擔心這樣人口密集的山頂聚落的安全,所以就把這批軍人引導
到林中村的神社(幾公里外的一個山頂)。據坪頂村耆老的描述,曾有一位二水來的人裝
了一袋手榴彈準備和國軍「輪贏」(但未成真),這批軍人有人會講台語,研判是來自福
建的「外省人」;儘管有隔壁村的鷹派「成仔」鼓吹抵抗,但坪頂人自知條件不足並不踴
躍,只是儘量躲避,還有人煮食供應國軍。
關於國軍在林內的動向,存在著異說。一般認為張旺鄉長把他們引導到林內神社上面,也
就是現今的淵明國中地點,但是當時任職於林內鄉公所的林義成先生,回憶說鄉長是把他
們引導到舊鄉公所(寶隆紙廠內)旁邊的倉庫,才把他們安頓下來,至於神社上面的是民
軍不是國軍。最後訪問到事發當時在顯宗醫院工作的王天成先生,明確指出鄉長張旺與卓
和尚醫師等人去 坪頂向國軍勸導繳械之後,將槍械鎖在舊鄉公所旁邊的倉庫,人員則在
林內國校或神社等地;至於「包圍」林內的國軍,應是另一批隨後前來救援的部隊。共同
的回憶是,兩軍對陣的那天突然起了濃霧,以致沒有槍戰,免了一場劫難。之所以會有異
說,個人研判可能的原因是,虎尾機場出來的一批國軍先到,支援的整編21師後到,他們
停留的地方不同,鄉民不可能弄得清楚。
.竹山與林內的聯結
林內與竹山隔著清水/濁水溪,分屬不同縣,但是一方面距離只有9公里,一方面林內火
車站從日治時代開始就是重要的轉運點,受訪者林榮寬說,林內的出貨量在台南州(大台
南縣)是數一數二的,林內與竹山之間有輕便車(台車)相聯,基於這些原因,竹山人的
旅運進出經由林內是很自然的事。無怪乎,隨著二七部隊進入埔里的謝雪紅,逃離的路線
是先到竹山,然後經由林內搭火車離開。
竹山人率先為二二八犧牲的是張昭田,他在3月6日參加攻虎尾機場的行動中死亡;其次是
3月7日前往林內濁水發電廠附近攔截國軍的一群竹山青年,根據受難者廖如賓的兒子廖國
揚的追查,「竹山(人)被打死的都集中在一個區域,就是發電廠再上去的那個大圳溝」
;「那九具屍體是先被搬到林內車站,再從竹山派車去載回來」;「屍體集中放在竹山公
會堂,家屬再各自領回去,其中有些家屬比較貧困或者是不敢處理的,就採取公葬的方式
,由竹山鎮民募款幫忙安葬」。
由虎尾機場逃出的國軍雖然滯留在林內,但林內人接受號召前往圍攻的似乎寥寥,不若竹
山人主動踴躍。或許如張宗憲所說:竹山是一個有反抗傳統的地方。
.斗六醫生陳篡地傳奇
陳篡地(1906-1986)是彰化二水人,日本大阪高等醫學專門學校畢業,回台後先在斗南
開業,除了眼科之外也兼看內科;與謝玉露(1910-,嘉義人,東京女子醫專畢業)結婚
以後搬到斗六,以「陳眼科」診所為民眾看診。
陳篡地在日治時期曾被徵召去越南當軍醫,戰後又有一段時間淪為越共的俘虜,所以對槍
械、游擊戰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他的兒子彥文說他從越南帶回來一批槍械,在二二八的時
候派上用場,此說猶待查考;但彥文澄清說父親與共產黨無關,應屬可信。
二二八事件發生時,陳篡地出面組織民軍,一方面維持治安,一方面(如妻子和兒子所說
)率隊攻打虎尾機場。當國軍支援部隊逼近斗六時,陳篡地為避免市街戰乃率隊退往古坑
樟湖山區,此舉應有繼續抵抗的意思,因而吸引北港、台中等地的民軍前來會合。不過綜
合樟湖在地人廖連池以及曾與陳篡地併肩作戰的游賜壹等人的回憶,樟湖並沒有發生兩軍
對打的激烈場面,而是發現有線民帶領國軍繞小路來包抄,就命大家解散逃生,先前發生
戰鬥的地方是從竹山上去的桶頭 ,游賜壹說他們「永光子弟」使用機關槍由上往下與對
方對打,並說這是二二八的最後一戰。
謝雪紅離開埔里抵達竹山的時候,曾經考慮要不要轉往小梅(梅山、樟湖)與陳篡地會合
,後來由於「對陳篡地的政治面目我們不瞭解,所以不敢冒然進山」。
在官方的檔案之中,所謂「樟湖之戰」有著重要的位置,它的時間在4月6日前後,主角是
陳篡地 vs. 整編第21師145旅434團第二、三營及435團第一營:
因據報小梅(台南縣屬嘉義區東北部)以東之十字關、外湖、草嶺、清水溪一帶山地之內
,尚有成股匪徒約三、四百名,匪首陳纂(篡)地時出沒於小梅、竹崎附近,搶劫居民,
團乃決心予以圍剿,當以二、三兩營及四三五團第一營及各一部之兵力,分路包圍清剿。
五日晚各就攻擊準備位置,六日拂曉開始進剿,團長率團部官佐一部,推進小梅指揮。匪
徒前於十字關、樟湖被我痛擊後已潰不成軍,聞大軍圍剿則倉皇逃遁作鳥獸散,武器則埋
藏於深山中;一部匪徒攜有短槍逃匿於鐵道沿線,經三日之搜剿計擊匪徒一名、捕獲匪徒
十餘名,搜得械彈器材甚多。
在此之前,也就是3月19日434團抵達彰化以後,將所部分駐於彰化市、員林、二水、埔里
、日月潭各地區擔任搜剿及維護交通之任務,這時即發生「樟湖之戰」:
尤以樟湖一戰擊潰中部僅有的股匪主力,由是各地奸暴殘餘紛紛星散而歸消逝。是役擊傷
斃匪徒四五十人,俘五名,鹵獲機步槍四十餘枝,而團僅傷亡士兵三名。……故「樟湖之
戰」是為台灣中部安定之一轉鈕點,其後廣大地區得遂步其善後綏靖工作者胥賴於此。
陳篡地離開山區之後,經由林內潛返老家二水,竟然在親戚的協助下,在山洞裡躲避6年
,其中經常送飯的是他哥哥的女兒陳碧草。當局為尋找陳篡地的下落,曾多次逮捕他的兄
弟陳秦、陳秀、陳察,姪女陳碧草等予以逼問不果,據陳篡地的兒子陳彥文說:
這些親戚們後來的境遇都很慘,六年內有四個親戚朋友因此被政府槍斃,包括我堂哥陳崑
崙(混淪)和姑丈(許聆音)。我堂哥那時候才18歲,已經結婚,還有一個小孩,我姑姑
也從此守寡,他們的人生都變得很黑暗。(詳見本書「陳彥文先生訪問紀錄」)
根據許聆音的兒子許義章所述,許聆音曾數次送食物到二水鄉坑口村的山裡給陳篡地,因
有人密告,遂於1950年3月7日在西螺家中被捕,「寧死也不說出五舅藏身地」,1950年6
月26日判決書將許聆音、陳順辰(陳篡地的堂弟)、陳混淪(陳篡地的侄兒,判決書誤寫
為陳崑崙)、謝明通(台中)、張炎祈(西螺)等五人判處死刑,同年7月19日執行槍決
。
荒謬的是,上述的判決書誣指陳篡地是「台灣民主自治同盟首領」,在1952年被捕之後竟
能舉家遷到台北繼續行醫──雖然常年被保安人員(以到府上班的方式)監視;而許聆音
等五人卻要被處以極刑,顯示政治案件的量刑並無觀察標準。若說戒嚴統治的當局會遵守
「談判」的諾言,實不可思議,比較大的可能性是,陳篡地的二水同鄉、中學同學謝東閔
的保釋有關
.虎尾機場事件
「虎尾巴文化協會」的楊彥騏先生介紹說,日治時代的虎尾郡簡直就是軍公教特區,當時
的郡役所、糖廠、虎尾高等女學校、虎尾農業學校、虎尾家政學校都設在這裡,甚至有一
座空軍基地;二戰之後,光是虎尾郡被遣送回去的日本人就有七千人,這附近除了嘉義市
以外,就是虎尾被遣送的日人最多。
由於虎尾空軍基地的守軍人數不多,當大林、斗六、北港、西螺的民軍前來包圍,予以斷
糧斷電,撐不了幾天就逃走了,前文所述林內坪頂的國軍就是從這裡去的。不過沒幾天國
軍支援部隊抵達虎尾以後,攻佔機場的民軍就一哄而散。這種「攻佔」的意義原本不大,
只是就整個二二八事件而言,民軍曾經「戰勝」的似乎僅此一樁。
虎尾街民宅歷經國軍搜索,被捕捉的人則先被遊街示眾,然後被押到馬場(現在的東市場
)公開槍決。當時敢去收屍的人算是較有勇氣,虎尾郊外的「垺內」有一間三姓公廟,就
是安葬王濟寧、李持芳以及顧尚泰醫師三個人。
很多人說虎尾機場之所以被民軍攻陷,是因為民軍採取「水攻」,引嘉南大圳支幹的水來
淹沒機場,或是出動消防車對防空壕灌水, 這也許是欠缺武器的民軍所能想到的辦法。
由於當時圳溝的地勢高,而且是土堤(未如今日般抹上水泥),要弄個缺口讓水漫出並不
難。不過在地的蘇金順老師不以為然,他認為「水攻的說法,應該是指把他們的自來水源
切掉,電攻就是把電源切掉。灌水是不可能的,用水淹機場,以常識來想也是不可能的。
」
.北港二二八
日治時代的北港郡已經是熱鬧的地方,人口密集意味著南洋回來的台籍日本兵也比較多,
加上地理位置關係,二二八時會有「北港隊」去參與嘉義水上機場或虎尾機場的戰鬥,是
自然的事。根據昔日許雪姬教授的訪問,北港青年阿啟仔、阿木仔他們的「自治聯軍」是
對外戰鬥的組織,「北港保安隊」則是負責市內治安;當時在嘉義地方法院擔任柔道教練
的北港人許壬辰,就是北港保安隊的領導。
國軍抵達北港之際,自治聯軍原擬擺開陣式抵抗,但在許壬辰的力勸之下同意撤往梅山,
許壬辰也參加了撤離的隊伍,大約四輛卡車到達古坑、梅山交界的崁腳時,遭到國軍伏擊
,死傷慘重。據許壬辰的太太許玉英說,「當地農夫已將29具遺體掩埋在一處,而伯父等
五人先將我先生的遺體挖出來,另掘一坑……並且把他的頭髮指甲前一些回來當作紀念。
」除了現場被打死的以外,被捉回北港的則先遊街示眾,然後在北港溪畔槍決。
死難者蔡柳枝的侄子蔡連財先生說:「一般北港人去參加二二八而死亡的,大都死在大埔
美的比較多。」所謂大埔美就是上述古坑、梅山交界的地方,地形險要,一旦國軍的機關
槍架設在轉彎的高處,凡通過的民軍極難倖免一死。
此次訪問到許壬辰的妹妹高許來貴女士,以及她的女兒高淑慧女士,從而對許壬辰以及他
的妹婿高總成先生有進一步的瞭解。許壬辰和高總成所參加的保安隊,在維持治安的時候
不但保護外省人、呼籲台灣人不可趁火打劫,並且禁止生意人藉機抬高物價,自認不是從
事反政府的行為,為什麼事後大家還要去辦理「自新」?更讓高總成感到不滿的是,他們
到虎尾中山堂辦理自新的時候,排成一排排,機關槍馬上圍上來,指著每個人,在這種氣
氛之下唸著誓詞。 1993年高總成去世以後,家人才找到這張「盲從附和被迫參加暴動份
子自新證」,內容說「現已悔悞(悟)改過失(矢)志永作良民……」,我們一面拍照一
面捧讀,可以感受到他們昔日的屈辱之感。
.見證二二八的古坑現場
前述著名的「樟湖之戰」,地點就在今日古坑鄉的樟湖村或往竹山方向的桶頭一帶。剛從
中國來台灣的整編21師,進入山區恐不易分辨詳細的地名,若以樟湖為中心,往北是竹山
的桶頭,往南經古坑的十字關,往西是嘉義縣梅山鄉,往東則是更深山的草嶺,這樣橫跨
南投、雲林、嘉義三個縣的地區所發生的戰事,籠統稱為「樟湖之戰」也就不足為奇。
樟湖村村長廖連池說,二二八的時候來到此地的民軍近百名,是由陳篡地帶領,他們接收
派出所的武器以及一輛客運巴士,並且以學校當軍營。但是當他們知道國軍兵分兩路包抄
進來,也就是聽到槍聲隆隆的時候就開始逃走了,所以據他所知在這裡並沒有發生對峙衝
突的場面。他們對國軍的印象是殘忍而恐怖的,因而就像林內坪頂上面的居民一樣,在國
軍抵達之前大家都跑進山裡去躲避,樟湖一時成為空城。
死亡人數眾多的,應該是山腳下古坑、梅山交界,也就是來自北港、朴子等地的民軍準備
上山時,被國軍伏擊的現場。由於受難者張榮宗 的女兒張秋梧,1997年11月18日到崁腳
村主持挖掘遺骸,加上當地村民的口頭證言,張女士鍥而不捨在古坑鄉公所、雲林縣政府
以及行政院之間奔走,遂得以在古坑鄉綠色隧道旁邊建造紀念碑與紀念公園;為了安置挖
出的骨骸,也在古坑鄉公墓旁蓋了一個藝術造型的建物。
下略結語部份..
陳篡地 史上最強戰鬥醫生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