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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6 Web only 天下雜誌 文/曹馥年
環遊世界向來不是我的夢想。
國中時，大家流行買一種活頁個人資料冊四處散發，請對方填入姓名電話地址星座血型等身家資料，還要寫下興趣、想說的話與我的夢想。那時，許多人在「我的夢想」那欄填下「環遊世界」。
說實話，那時對「環遊世界」這類答案有些不以為然，夢想該是個有建設性的目標，像是出國念書、找個最好能結合個人興趣的工作、置產成家。我的夢想是投入新聞工作，站在第一現場，帶回世界最真實的樣子。
大學指考，我以不到2分之差從新聞系落榜。
於是我花了更多心力成就自己的夢想。加入校園記者、修傳媒學程、爭取報社實習。開始有計劃地存錢，想去美國念新聞碩士，填補理論層面的不足。4年後，我終究踏上新聞第一線。國中的夢想實現了，但我持續為出國念書存錢，聽說美國是種族拼盤，世界窗口，我想透過這個窗口，看看世界有多大。
跑過選舉、天災、重大事故，面對千百種不同的人與現場，工作第三年，我發現追求學位似乎不再是生命中的必然。這段日子累積的實務經驗，已把我想學的一切教給了我，想看世界的渴求卻愈發強烈。
計算一下，同樣把這筆錢投資在自己身上，再存兩年，我可以在打工兼拿獎學金的前提下在美國刻苦求學兩年；或把物質需求壓低些，花一年走世界一圈。
這選擇一點也不困難。
工作4年3個月，當同齡朋友開始買第一輛車、付房子頭期款、結婚生子，公司讓我留職停薪一年，背起背包，買張啟程後就無法掉頭的環球機票，一個人出發。
這是出發前完全無從想像的旅程。
在南極大陸露營，在凍寒的清晨聽著企鵝走過營帳的輕盈腳步聲；在北極圈沙發衝浪，和沙發主人捧著熱茶聊著因紐特人的文化傳承；法國的夜晚和背包客翻垃圾袋，撿起麵包店淘汰的打烊麵包；在亞馬遜雨林，躺在人力划槳的小舟上，把手伸進涼涼的河水裡，看著星星隱去，天空逐漸亮起。在冰島，飛往首都的國內班機剛好飛越噴發中的巴達本加火山火山，下方火紅岩漿滾動，在火山口繞出燒得金紅的圓圈，順山勢往下流淌；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看著廣袤大地被夕陽染成紅色；坐在清真寺外，和土耳其人聊伊斯蘭教與敘利亞戰爭。
這是趟看盡人性的旅程。
在厄瓜多，小偷在十秒內偷光我旅行頭3個月的所有記憶。筆電、兩台相機、簽證、信用卡與照片全數消失。滯留在首都基多的5天，我面對只會搖頭說抓不到小偷、最後甚至指著大門要我離開的警察；熱心帶我添購裝備的台商會榮譽會長與台灣商務處秘書；淋著大雨帶我到處找相機電池的當地人，在這個赤道國度遍嘗人情冷暖。
在土耳其，不跟團，自己上人頭山，一路上遇到的旅宿業者騙我上山巴士已經開走，唯有搭他們昂貴的接駁車才趕得上夕陽；開出比原價高一倍的住宿，還誇稱這是方圓數公里最優惠房價。幸好沿途總有貴人相助，讓我閃過這些連篇謊話；當伸出拇指搭便車，總幸運遇見好心人停下載我一程，甚至把車上的食物飲水全塞給我，山上寒風陣陣，心頭卻一點也不冷。
這是趟幸福地吃苦的旅程。
一天預算只有一千元台幣，景點博物館的票價卻連年調漲。當柴米油鹽開始滲入旅行，煩惱該怎麼精準運用愈來愈少的存款；開始為搶超市打烊前的出清食材縮短景點參觀時間；因超出預算割捨美食；為了買博物館與表演門票，連吃十天法國麵包夾超市特價火腿生菜、總是住在便宜但沒有隱私的男女混宿hostel或靠夜車移動，每天睜眼看見的是陌生的房間、聽著陌生語言，雖總有漂亮風景或有趣事物可看，但心境和以往工作累了的休閒度假截然不同。比起旅行，某些時刻更像是在世界討生活，但我享受每一刻的高低起伏、大好大壞，因為這真的是once in a
lifetime，一輩子難得的機會，在世界各地體驗人生。
這是趟學習和自己相處的旅程。
跳脫社會賦予的時刻表，生活不再被上下班切割，具象的時間是一張張前往下一座城市的長途巴士車票。旅行之初，我一早出門，匆忙趕景點、總想在有限時間內看到最多；旅行過半，我放慢腳步，好好吃頓早餐再出門；喜歡一個小鎮就多待兩天；遇到聊得來的人們可以整天窩在hostel、不再跟一口氣跑完一大堆景點的local tour，自己選幾個喜歡的點，和當地人一起搭local bus緩慢移動，好好把風景看進眼裡。慢慢放過以往完美主義、事事把自己推到極限、甚至逼出病來的自己，學會放鬆、學會享受，花更多時間與自己對話，重新定義自己想要的旅行。
出發第5個月，抵達曾經那麼嚮往的美國，站在紐約洛克斐勒中心俯瞰百萬燈火，發現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已經不一樣了。
看著腳下城市被霓虹染成不夜城，想起亞馬遜雨林入口小村每天只有晚上6點到早上6點不穩定供電，停電的夜晚，門一開，月光與緩緩飛舞的螢火蟲點亮泥土小路。
看著全身名牌的父母在第五大道為抱在手上的孩子戴上雷朋眼鏡，想起瓜地馬拉的孩子眨著晶亮大眼睛，背著書包叫賣母親剛織好的手工藝品。
看著一杯4、5美金的飲料空杯，疊滿紐約街頭的垃圾桶，想起一袋不到0.5美金的chicha才是南美人們消費得起的飲料。
看著人們在名牌服裝店裡排隊搶購40% off後仍要70美元的換季出清服飾，想起那價錢超過印加古道挑夫背負20公斤行李，連走4天翻越4千公尺高峰的薪資。
走在摩肩擦踵，人人卻總盯著手上iPhone看的大城市，突然好想念全村只有一間網咖，人們卻熱情向陌生旅客打招呼的中南美小鄉村。
世界是什麼樣子，我慢慢有自己的答案。這是google不來的感受、研究室做不出的學問，不再單方接受歐美強勢媒體觀看世界的角度，用自己的雙腳與雙眼，重新詮釋地球的模樣。
旅程還有4個月，但我相信這一年會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環遊世界不是我的夢想，這張通往世界的門票，是這輩子最值得的投資。
關於作者：
曹馥年是報社記者，正在環球旅行。過往的人生總是追逐他人的故事，這一年，要讓自己成為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