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21
說了你也不信 ◎文/侯文詠
有一天，我碰到一個專門調查飛機失事的人。他說了許多故事，害我有好一段時間不敢坐
飛機。以下就是其中的一個。
基於各種考慮，從航空公司到飛機型號、航次等相關真實資料我全省略了。故事背景是九
○年代開放大陸探親之後。台灣一窩蜂成立了許多小型航空公司，準備在市場卡位，等著
兩岸三通之後大發利市。
就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一架民航小飛機在空中失速墜毀了。根據塔台報告，意外可
說是毫無預警。飛機駕駛才通報飛機失速不到一分鐘，光點立刻從雷達螢幕上消失了。
我到現場時，發現機體已經嚴重變型，殘骸散落範圍不大，最特別的是飛機並沒有
產生爆炸。由於我的任務是失事原因調查，因此現場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面我就不談了。
很幸運地，當天我們就發現了一個警示燈，燈內的鎢絲嚴重燒壞變型。根據研判，
在失事當時很可能那個警示燈是亮著的。技術人員立刻確認那是負責監視引擎燃燒狀況的
警示燈。由於飛機失速和引擎燃燒狀況有很大關連，這給調查小組很大的鼓舞。我們立刻
鎖定焦點，延請專家展開相關的鑑識工作。
不過接下來的進展並沒有預期那麼順利。專家對於引擎的進油、噴嘴、點火系統以
及機件作了各種檢測、分析，花了很大的力氣，還是都找不出可能導致引擎燃燒失常的原
因。於是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會不會問題並不出在引擎燃燒系統？
就在技術專家一籌莫展時，我接到一通化學鑑識人員的電話。
「你們提供的飛機燃料有沒有問題？」他說：「那根本不是汽油，是水。 」
「怎麼可能？」我不以為然的說：「你們要不要再重驗看看？」
他們表示早重驗過好幾次了。我們只好重新採樣，再度提供失事飛機燃料箱內的燃
料，請他們檢驗。隔天報告結果出來了，仍然是100%的純水。
大家都很疑惑，100%的水怎麼跑到飛機油箱裡面去的呢？
當天加油的紀錄非常清楚，一切加油都是按照標準程序進行的。我們又去堪驗了貯
油槽的汽油，甚至是上游供應商的汽油，一切都是合於規定的。
於是調查又陷入了膠著。有一天，我在家裡吃飯，太太煮了一道排骨湯，看著浮在
湯面上的油，我發起愣來，看著看著……我忽然大叫：「啊，貯油槽！」
於是我又跑了一次現場。這家航空公司擁有兩個自製的大貯油槽。原先失事飛機加
油的貯油槽已經用光汽油了，另外這一大槽還剩下將近一半。「這一大槽汽油用多
久？」我問。
地勤查閱了一下紀錄。由於飛機航次不多，上一桶汽油大約用了四個多月。
答案已經很清楚了。我請人找來一條管子，伸到油槽底，利用虹吸管原理，把底層
的汽油抽出來。果然和我的猜想一樣，管子流出來許多清澈無味的液體。不用化驗
我就知道那是100%的純水。難怪飛機墬地時沒有爆炸。
四個月來，槽內空氣中的濕氣在白天溫度昇高時凝成水滴，不斷地沿著內壁滑入汽
油中。由於水的比重大於油，這些水全沈入了底層。
我找出國外貯油槽的設計圖，發現人家全具備了排除或避免底層液體使用的專業。
相較之下，我們的航空公司為了搶先設立，急就章製造出來的貯油槽，雖然外觀差
不多，可是實際上的功能卻只是個容器而已。
說了你也不信，那架倒霉的飛機，就這樣從油槽底層加了一肚子水，靠著原先剩下
的汽油飛上天，然後失速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