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瓏、馬躍：從地主變奴工的七腳川──台灣不願面對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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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瓏．伊斯哈罕布德／暨南大學原鄉發展專班助理教授
馬躍．比吼／紀錄片導演
最近媒體上有很多關於歷史的爭議，從灣生、納粹、蔣介石、鄭成功到皇軍，讓更多人討
論台灣人如何看待歷史，以及學校教育與媒體如何呈現歷史等議題。
思考這些議題，如果可以先問：「灣生居住的吉野移民村的美麗土地是哪裡來的？是沒有
人居住嗎？」如果答案是，灣生思念的土地原本是有人居住的，灣生的父母長輩們離鄉背
井前來開墾的吉野移民村原本是阿美族七腳川部落的土地。如果願意再想想：「七腳川部
落族人為什麼離開這麼好的土地？又去了哪裡呢？」
七腳川部落原名Cikasuan，是很多木柴的意思，位在現在花蓮吉安鄉西側。七腳川部落是
20世紀初奇萊平原上最強盛的部落，擁有平坦肥沃的土地，也是少數有能力抵禦太魯閣族
的阿美族部落，部分青年擔任隘勇協助日本圍堵太魯閣族。由於日本政府給隘勇的薪水過
低、工作過重、地點遠離部落使隘勇無法協助家人耕種、甚至常拖欠薪水，十多位擔任隘
勇的七腳川青年受不了而在1908年12月逃走。
當時日本政府規劃中的徵收東部土地、興建橫貫公路、興建東部鐵路、設立官營移民村等
計畫都需要經過七腳川部落所擁有的土地。七腳川部落由於領域觀念強、自主性高，彷彿
成為日本政府展開這些計畫的絆腳石。也因此，日本政府把因為「勞資糾紛」引起的「隘
勇逃走」當作指控七腳川部落意圖暴動的機會，迅速派遣軍警以大砲等先進武器猛烈攻擊
七腳川部落，要求鄰近部落多次燒毀七腳川部落房屋、穀倉與耕地，迫使倉惶逃離的族人
無法返回家園。
倖存的一千多位七腳川部落族人四散遷移到其他部落，其中三百多位族人甚至被迫步行到
一百多公里外的台東鹿野，不能攜帶任何衣物或食物，如同台灣版的「淚之路」。
原本居住著七腳川部落族人的平坦肥沃土地，就這樣被完全清空。1910年，官營移民計劃
啟動，許多日本農民舉家遷移到台灣東部這片特意清空的美麗土地，每戶免費獲得三甲農
地，還有建屋費與農具費等補貼，也有水圳、寺廟、醫療所等設施，這就是「吉野移民村
」，當時的寺廟就是現在的「慶修院」，這群移民的後代就是「灣生」。
倖存的七腳川部落族人中，許多被安排到開始興建的鐵路、橫貫公路沿線居住，為這些工
程的辛苦工作提供工資微薄且被迫順服的勞動力。原本擁有寬闊土地、富裕強盛的七腳川
部落族人，至此形同奴工。二戰後，雖然有些族人遷回附近建立新部落，規模已大不如前
。日本移民與「灣生」離開後，這片原本屬於七腳川部落的美麗土地被放領，大多成為非
原住民的私有地。更多七腳川部落後裔仍然在遠方流浪，無法回到祖先當初被迫逃離的家
園。
當許多人因為灣生故事而感動落淚時，大概很少人知道灣生的鄉愁是建立在七腳川部落阿
美族人從地主變成奴工的遭遇之上。不但如此，根據過去原住民議題引發的反應，很多人
會說，這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再提了；或者有人會說，懂得「笑」心中就不會有「
恨」；或者有人會說，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分什麼原住民、非原住民，大家都一樣啦！
又或者有人會說，那是你們自己不努力宣傳，是你們自己的問題。
「灣生故事萬人感動，七腳川部落遭遇無人聞問」有許多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台灣
極少認真「面對歷史」、了解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事發生的原因是什麼？這些事
是公平正義的嗎？這些事該如何平反？如何避免這樣的遺憾繼續發生？
因為學校只按照課綱和課本提供填鴨教育，媒體只提供能增加收視率的濫情故事與KUSO情
節，人們所知的歷史只剩下統治階級篩選過的可以合理化政治現況的簡單故事、無趣的教
條與螢幕上光鮮亮麗的貴妃王爺英雄們。結果高中生只會KUSO，成年人只會被灑狗血劇情
牽著鼻子走、或被藍綠意識形態操弄。
如何讓大家接觸到統治階級篩選之外的、質疑政治現況的歷史，建立思考歷史的能力？一
種方法是重寫歷史教科書，加入不同族群的歷史與觀點，讓人們從小學習思考、學習同理
心、也學習對公平正義的追求。另一種方法是發展非商業媒體，給媒體工作者足夠資源製
作關注重要議題且有多元觀點的深度內容，讓人們有機會獲得豐富多元的深度資訊可供思
考。
我們需要建立一個人們有能力面對歷史、思考歷史的社會，以集體的力量避免再發生灣生
的遺憾、Cikasuan七腳川部落族人的遺憾。讓每個人都能「自自由由幸福身」，再也沒有
人需要死在槍砲下，或被迫離開心愛家人與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