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偉大 能壓倒人性?
陳真/劍橋大學博士候選人(英國劍橋)
有人指出一種現象:越是落後國家,人民對政治的態度,若非十分冷漠,就是非常熱衷。
蔣家時代,「政治唔通睬」幾乎是每位長輩對下一代的基本教誨。但皮球壓得重,就彈得
高;政治高壓之鬆綁,於是帶來一股政治熱。
這股熱頭,自解嚴後,持續多年,絲毫沒有退燒跡象,反而一年熱過一年;一次選舉,就
是一陣狂熱。跟發燒一樣,一般感冒燒兩天就好了,但若持續發燒,就得考慮是否有其它
重大病因。
在英國,族群問題也是政客吸取選票的一個賣點。只要選舉一到,就打出所謂「種族牌」
,把執政上的失誤和無能,全推給各國難民或偷渡客,說他們「吃掉」多少社會資源,帶
來多少社會問題。(但別忘了,絕大多數難民是西方船堅砲利政策下的受害者。)族群挑
撥之惡形惡狀,向來為人所詬病,不時招來國際人權團體之譴責。
台灣是個崇洋媚外、極度缺乏自信的社會,在各種市場機制下,再加上老王賣瓜心理,平
淡無奇的留學生活總是被刻意美化成一團浪漫美夢,宛入仙境,從來不曾聽聞任何負面描
述。但這絕非事實,即便人間天堂,也會有天堂社會的問題。也因此,筆者幾年前初抵英
國時,就曾公開發起「反種族歧視運動」,要求英國駐台單位必須負起責任,對相關問題
提出詳實的公開說明、預警和解決之道。
我並不想唱衰西方社會,也無意詆毀留洋學人之市場價值,但西方社會就跟台灣社會一樣
,有多少美麗,就有多少醜陋。不過,各種社會之間,儘管有著種種相似性,台灣卻有一
點似乎是英國社會所沒有的,那就是政治狂熱壓倒了人性。
去年八月,幾位大陸女子企圖偷渡來台,海上遇到查緝,居然被蛇頭一個個揪著頭髮,丟
進海裏,數條生命葬身大海。蛇頭暴行固然恐怖,但台灣社會之諸多反應,難道不是更恐
怖?記得當時四處可聽到譴責或諷刺當事人的言論,說她們是來撈錢,「搞不好是來當妓
女」,彷彿死了活該似的。
尤有甚者,一些整天喊著「愛台灣」的人們,更是政治狂熱病發作,藉此大肆進行政治宣
傳,醜化大陸人民。對死難者,對那些為了生存而掙扎奮鬥的人們,無絲毫敬意。之前S
ARS也是,藉此把「中國人」和「骯髒」、「疾病」劃上等號。荒腔走板的政治言論,
俯拾皆是。
最近英國也發生一起類似事件。數十名中國偷渡難民,被僱用來挖貝,遇到潮水猛漲,十
九名淹死。這些人在充滿危險的海邊工作,賺取不到雇主暴利百分之一的低廉工資和漁獲
。
報上說,漲潮速度有時迅速到連一匹全速快跑的馬,也跑不過洶湧掩至的大潮。稍有不慎
,就會滅頂。死難者中,許多是基督徒。其中一位在拚命逃上岸時,自覺逃不過海潮速度
,於是當下打手機給福建老家的太太說:「海水已經淹到我的胸部,我可能快死了,為我
禱告吧。」不久通話斷了,他被海水淹沒。
事發後,電視大幅報導中國難民的艱辛生活,比方說三十幾個人擠著一張大通舖;為了配
合漲退潮,經常必須大半夜工作,在一片漆黑孤寂的海邊,忍受嚴寒刺骨。這番艱辛,讓
衣食無憂、工資豐厚的英國人大感震驚;英國警方更控訴背後剝削者犯下「空前最為惡劣
的罪行」。
一周來報導不斷,日前打開電視,出事現場已架起鐵絲網,防止靠近。當鏡頭掃過那片大
海時,有個不經意的畫面卻讓我感到一陣激動。我看到幾個英國人來此悼念(當然也有華
人),一束束鮮花擺放在鐵絲網上。報導指出,當地英國人更打算籌資在此立一座碑,紀
念這些為生存而奮鬥、葬身大海的異鄉人。
看著別人,想著自己,不禁要為台灣社會感到可悲。尤其到了夜裏,當四周靜下來時,去
國懷鄉,心情更是沉重。你當然可以支持任何政治主張,但我無法理解,世上會有什麼樣
偉大的政治主張,居然偉大到必須喪失憐憫,壓倒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