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人的台北(三)窮者的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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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色的帆布掛上高牆後,上頭的字樣「Homeless not Hopeless」無家非無望,這五個字是那麼直接地觸動人心。(詹婉如 攝)
年關將近,眾人歸心似箭,滿心期盼返家團圓,但或許您不知道,無家者「後備軍」已悄悄產生,對有工作意願的「經濟型無家者」而言,過年成了他們的「無薪假」;衛生福利部日前公佈政府列冊遊民人數,2017年全台總計有2,585人,其中,台北市647人占總人口四分之一,居全台之冠;這些台北人為何貧窮?貧窮人眼中的台北又是什麼模樣?然而,無家不代表無望,本集專題,聽見阿寬從街友變店長,「華麗轉身」的故事。
紅包、尾牙「饋燒」 無家者聚車站
冬天的台北又濕又冷,傍晚六點天色暗下,路人趕著返家來去匆匆,火車站周邊的人行道上,有一群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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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權尾牙志工推著餐車巡迴台北車站/吳思彥 攝
#人權尾牙送餐聲#
志工說:『(原音)阿姐,你想要吃什麼?肉絲炒飯?香腸炒飯?麵線?』
無家者阿姐說:『(原音) 麵線和香腸炒飯。』
志工說:『(原音)好,你等我。』
無家者大哥說:『(原音)你們是什麼單位來的?』
志工說:『(原音)我們是人生百味。』
無家者大哥說:『(原音)哇!人生百味今天特別來探望我們?感謝你們的關心。』
志工說:『(原音)不會,我們接下來到週四都還會來唷!』
無家者大哥說:『(原音)謝謝你們。』
2019無家者人權尾牙,第一天活動,車子才推出台北車站的東三門,餐車旁就包圍了許多街友,享用他們專屬「到府服務」的Buff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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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車一推出台北車站的東三門,就包圍了許多街友享用Buffet/吳思彥 攝
活動現場沒有嫌惡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則是互助的歡笑。
人生百味工作人員柔伊說:『(原音)我們這次就想說,請大哥、大姊不需要特別排隊,請他們待在自己習慣的位子上,我們會用推餐車的方式推過去,會由我們幫他打菜。所以,其實我們可能會走兩到三趟,第一趟就是推主食,第二趟推副食跟湯,第三趟會推水果跟甜點。』
這天,台北戶外氣溫只有15度,有的無家者身上穿著厚外套,沒有足夠衣物的,直接穿上輕便雨衣避寒。
分送食物的過程中,工作人員特別提醒,無家者沒有固定的樣貌,只要有需要,都是我們服務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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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車分送食物到每位無家者面前/人生百味 提供
柔伊說:『(原音)就是有可能也會看到一些大哥大姐,可能看起來不太像大家印象中的無家者,但是如果他真的有來要食物的話,那就當他真的有需要,那就還是給他。』
王大哥(化名)說:『(原音)(記者問:他們如果沒有來巡,你都吃什麼?)我們隨便吃,泡麵也吃,不然肚子餓也好,過路的人會給……。』
的確,在車站人行道,我們遇到非刻板印象中的無家者、71歲的王大哥(化名),他穿著襯衫,從裡到外把自己打理得很乾淨,每天愛看報紙,關心國家大事,他說可以訪問,但千萬不能拍照,因為他還有家人,不想被看到。
王大哥(化名)說:『(原音)我家裡也有弟弟,我爸爸媽媽沒有了,我妹妹嫁了。』
我們跟王大哥聊了起來,主題從街頭的日常聊到過年,身為資深「街頭觀察家」的他告訴我們,過年前,無家者會往車站聚集,因為有紅包可領!
王大哥(化名)說:『(原音)現在因為過年了,有的(無家者)會來看有沒有人家發紅包,有大公司已經來發過了,那間公司發伍佰塊,每年春節都有,差不多晚上十點多、十點半(發放),其他是零零星星,有時候也會有一佰兩佰(紅包)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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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車站每晚約有一百位無家者露宿,圖中男子非王大哥/吳思彥 攝
你過年他放無薪假 以車站為家
#炮聲#
收到來自善心人士的紅包過個好年,是無家者開心的事。台北車站的附近商家播放喜慶歌曲,象徵除舊佈新迎新年,年味兒十足,車站周邊的街友則是來來去去,有熟識的,也有新面孔。
像在工地打零工的劉大哥(化名),正吃著民間團體剛發下的排骨便當;他就是昨天才來車站打地鋪的「新人」;但是開心的年節對他而言,卻是?工作的無薪日。
61歲的劉大哥(化名)說:『(原音)我昨天才來睡,就是今年(工地)提早沒有工。(記者問:可是睡在這邊風很大。)不會啦,這個(睡袋)很厚。(記者問:你全部的家當只有睡袋?)沒有,還有兩包衣服寄放老闆那裡……。』
一邊聊,劉大哥(化名)一邊地吃著剛發下來熱騰騰的便當,仔細觀察他的「財產」後發現,最值錢的家當,就是一只為他抵擋台北濕冷、從台北市社會局領來的睡袋。
問他,為什麼不用在工地賺的錢,讓自己在過年的時候住得舒服些?
劉大哥(化名)說:『(原音)如果住旅館,那吃咧?現在旅館很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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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哥隨身的兩個塑膠袋中,裝滿了街頭生活必需品/吳思彥 攝
若非事故 誰想流落街頭
劉大哥(化名)說,過去他以開貨車為業,收入穩定,但直到發生重大車禍事故,賠償被害者一大筆錢後,身無分文,過著四處流浪的日子。
劉大哥(化名)說:『(原音)就是有某種那個事故變化,我們才來這裡啊,我講真的,我……很不願意要來這裡呀!』
阿寬說:『(原音)本來是沒有想要流落街頭,但是公司那些因為我救不起來了,所以完全沒有退路的那種狀態。萬華區那邊比較多的那個慈善團體會捐贈物資會比較多,比較容易拿得到的,但是看每個人的那個表象,像我就是保持太乾淨,沒人相信我是街友。這不誇張,當時發送者就曾懷疑我說,你是嗎?我說我是啊,我看你這樣不像。他說你不要要騙我,你應該不是。我說好好好算了……。像我這個年紀呀,很多資源都是拿不到,應該講說是制度邊緣人。』
阿寬30歲開始流浪,粗壯的他怎麼看都不是街友的「典型」。開過電子公司,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他為人做擔保欠下鉅款,公司隨後倒閉,從此一蹶不振,還曾為此自殺;這是阿寬第一次在媒體前,訴說自己的故事,他的心裡,更有著從未告訴別人的秘密。
阿寬說:『(原音)我一開始有一年多是不想講話,對社會結構、對身邊的人都沒辦法信任,所謂全部的價值觀完全崩壞,我有那個……創傷症候群,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這個到現在還是沒有完全修復。』
街友努力轉身 「浪人食堂」當店長
#浪人食堂叫賣聲#
阿寬說:『(原音)蜜香紅茶,來自宜蘭小農茶葉,歡迎試喝看看。』
街上的無家者,都是有故事的人!現在,阿寬在「浪人食堂」工作,從完全封閉的街友到獨當一面的店長。
當然,「浪人食堂」不僅是攤販,更是街友重返社會的中繼站,目前攤子上有三位來自街頭的成員,外加一名專業社工。阿寬從員工升為店長,「浪人食堂」創辦人余思賢認為,他極有可能重返社會。
余思賢說:『(原音)有的團體我覺得很好,他們找無家者去當導覽員,或者是做真人圖書館,就是讓他們演講。我覺得這些都是可以讓他們重新連結社會的一些做法,那我覺得有各種選擇都是好事,所以,我們這邊(無家者)他們會接好幾份工作,像我們店長阿寬之前也在芒草心協會做這個真人圖書館,民眾也需要這樣的一個場合,去理解無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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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食堂」創辦人余思賢/詹婉如 攝
#煮茶計時器聲響#
記者:『(原音)你的水滾了!』
阿寬說:『(原音)剛煮好的時候是100多度,其實這樣茶葉煮下去,太高溫不是很好,要看茶種,有的茶太高溫,下去直接茶鹼就跑出來了。(記者問:所以你還需要六分鐘。)對,讓它降溫到差不多到八十、九十度左右。』
從批貨到開店煮茶,一切大小事都得仰賴店長指揮,主力商品咖哩炸雞更是阿寬親手備料,規律的生活一切好似回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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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食堂」店長阿寬(左)正準備茶飲/詹婉如 攝
無家者「後備軍」 已悄悄產生
饒河街觀光夜市是台北市一級戰區,在上百家攤位中,「浪人食堂」藍色招牌燈顯得含蓄,但在米色的帆布掛上高牆後,上頭的字樣「Homeless not Hopeless」無家非無望,這五個字又是那麼直接地觸動人心。
顧客姜先生說:『(原音)(記者問:這是一個公益性的攤位,你知道嗎?)我知道,就是這樣我們才去買,我覺得很認可他們能自力更生,你至少願意做不是說被動的等人家,請人家來幫助你這樣子,我覺得這方面是要給他們一個肯定。』
的確,我們也很想工作!社會裡的遊民問題已經隨著社會變遷而轉變,遊民產生的因素由昔日像年邁或身心障礙的單一原因,轉變為受到多重衝擊影響形成,像是失業、破產、家庭暴力等,這些都是世界大都市中,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
政府如何以社會安全網絡,接住他們呢?台北市社會局萬華社會福利服務中心社工楚怡鈞說:『(原音)我們會提供,就是說如果說他今天還想要找長期性的穩定的工作,像一天做到8小時的工作的時候,我們可以幫他做就業媒合,就業媒合以外,在他領薪水之前,每天可以發給他250塊的工作津貼。一個人的上限一年是15,000塊,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有兩個月的緩衝期。就是說,讓他開始就業還沒有領到薪水之前不會有後顧之憂,給他交通費跟吃飯錢。等到他領到薪水之後,工作穩定以後我們還可以提供租金押金,然後再到一般的租屋市場上租房子,這在其他的就業服務的範圍
內,應該是沒有這麼好的資源。我們有一個遊民工作暨生活重建計畫,我們希望說像阿寬這樣子,他們其實屬於青壯的年紀,還有工作能力的人,掉落到這樣子的危機當中的時候,我們是有資源給他支撐上去,而且也是可以維期至少幾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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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社會局萬華社會福利服務中心社工楚怡鈞/詹婉如 攝
#街友用餐簽單現場音#
無家者問:『(原音)大楚,這可以吃到什麼時候?』
楚社工說:『(原音)228休息,這裡有方格的都有供餐,我在發二月份的卡給他。』
每天中午時分,服務中心外都會排著等待領取便當的街友,當中年長者居多,也穿插著幾位年輕面孔;會?宿街頭或住進遊民收容所並非一蹴即成,通常要?經一段不為人知的困頓?程;楚社工說,目前台北市647名列冊街友超過四成為60歲以上,他擔心一批無家者「後備軍」在社會中已悄悄產生。
楚社工說:『(原音)譬如說青年的貧窮,可能三十幾歲面臨沒有穩定工作的狀況,就是如果持續的低薪、居住的成本還是高,更不要說我們的家庭社會的支持功能在瓦解當中;再來就是政府的社福政策,目前也不太可能夠去以三、四十歲有工作能力的人為對象的時候,我想這一類的人一定會是未來無家者的後備軍。其實這部分的人,目前還有很多的可能是網咖族或者是所謂的「麥難民」,如果你晚上到十二點多去看臺北車站附近的麥當勞或國父紀念館、公館的麥當勞。其實你都會看到蠻多可能年紀不是很大的人在裡頭睡覺,但他白天可能是有工作,這些就是居住不穩定的人
,其實他們也是廣義的無家者,我相信以後的主力會變成他們。』
無論是餐風宿露還是以速食店為家,一點兒都不是浪漫的事!但是,台灣社會普遍存在鄰避效應,以致於目前台北市街友收容床數僅有150多個,無法擴增下,多數無家者被迫成為街友、大眾眼中認為的「毒瘤」。
為了撕下污名標籤,同時讓社會更認識無家者,楚社工透露,台北車站即將有一個以無家者為頭家的店鋪開張。
「浪人食堂」愚人夢 持改變社會理念
有政府的支持、「公辦民營」才能讓理念細水長流;「浪人食堂」早在2018年愚人節對外營運,其代表社會有著這樣的一群人,發揮愚人精神,期盼建立一個適合無家者工作並可複製的模式,提供一份有基本工資且外加勞健保的穩定感。
「浪人食堂」創辦人余思賢說:『(原音)政府不可能一次什麼東西都做,不然就委託民間團體去做這些事情,然後給一些資源。我們今年也有接受勞動部勞發署的一些補助,我們自己還是要努力,還好,像阿寬他現在很努力的把這邊的營運帶起來了。』
除了本身的努力,也要有社會的支持;夜市攤位上,我們就看到有死忠的粉絲,三不五時來光顧,為「浪人」打氣。
顧客江小姐說:『(原音)這種事要多報導,年輕人就會像姐姐這麼熱血,會覺得要來找這個攤,即便這麼多人還是會先找到這裡,然後再去做一個間接性的協助。因為街友,我覺得有時候也不要讓他們覺得都是接受別人的憐憫或看不起、瞧不起,他們其實也是可以自食其力的。』
根據2010年遊民調查,其實7成街友都有工作,但多數都是高風險、低收入,或者沒有成就感,容易讓人覺得活著沒意義,「浪人食堂」不希望複製這些內容,而是期盼走出不同的一條路,甚至成為無家者們與社會大眾間化學變化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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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波哥駐守文創小攤,與來往的路人分享在街頭遊擊的實戰經驗/浪人食堂 提供
#浪人食堂玩遊戲現場音#
藍波哥說:『(原音)你都在哪裡看到街友?』
小朋友說:『(原音)火車站。』
藍波哥說:『(原音)街友東西都放在哪裡?』
路人說:『(原音)糟糕了,我不知道。』
小朋友說:『(原音)家裡。』
像是這個文創小攤,猜題送獎品遊戲就由藍波哥駐守,他們與來往的路人分享在街頭遊擊的實戰經驗,經常讓民眾聽得目瞪口呆。
賣出產品是一回事,他心裡,更想讓大家了解,街友的真實模樣。藍波哥說:『(原音)客人買不買我都從來不會去重視這個,我認為現在大部分人都是不了解街友,都以為他們是好吃懶做不求上進,可是不是啊,很多都是想要工作只是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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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食堂」旁的小攤,擺設各式各樣文創小物/詹婉如 攝
努力存錢圓夢 為無家者加油
敬業、熱情又健談是我們此刻看到的街友,與我們有同感的還有擔任街友尾牙活動的「美甲」志工。
#被美甲服務的大姐與志工互動現場音#
街友林大姐(化名)說:『(原音)這個好看……。』
美甲志工小可愛說:『(原音)我覺得沒有不一樣,都是服務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一樣是手、一樣是人沒有差別,快要過年可以讓他們漂亮一點,他們開心我們也覺得OK了。』
美甲志工Carol說:『(原音)我想要嘗試去理解什麼叫做無條件的愛,因為其實我參加活動之前,我的確會緊張,我不是怕他們怎麼樣,是我不確定自己可能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一開始很緊張,可是後來發現,其實他們比我在我的客戶都還好相處多了。你剛問到說為什麼要幫他們做(美甲),我個人角度是覺得他們的反應給我的感覺是:我真的值得倍加呵護嗎?這麼細緻的一個保養,這麼細微的這種小事情,他們會覺得我真的值得嗎?受寵若驚,然後也很多是害羞,所以我覺得這是一種很細緻愛的付出吧。』
過年前的紅包或尾牙宴,對無家者而言,就像放鞭炮的那一刻來臨,讓貧窮人的台北充滿驚奇,但是,如此一次性活動,能改變些什麼?
工作人員剛勇說:『(原音)每一餐當然對街上的人來說,因為收入不是很穩定,居住的環境也不是很安定,所以每一餐其實都非常的重要。可是,並不是說有一個小小的組織去每天提供餐點,而是讓更多人機會可以參與進來,才會看到說除了餐點之外,還有更多的改變的可能性,像是工作、居住或者社會上的汙名,很多事情都是需要由社會上每一個人來一起做的。』
非政府組織透過各種群眾計畫,邀請大家展開行動,走入街上人們的生命。過程中,我們看見了社會被緩慢地改變,這些看似平凡的進步,其實都得來不易。
「浪人食堂」工作人員、街友阿美姐說:『(原音)(記者問:請介紹一下妳今天寫的是什麼?)這是玉樹臨風。(記者問:為什麼寫這個?)因為我們知道玉是一個很有價值的東西,很有價值的寶物,很漂亮的……』
寫春聯的阿美姐也在「浪人食堂」,她正在努力工作存錢,而阿寬店長已經找好房子,打算過年後離開街友收容中心。
阿寬說:『(原音)(記者問:要過年了,你有什麼打算嗎?)工作啊!而且除夕那天,其實我沒有休息,還要準備一些貨品的東西……。』
就像店長指示的,「浪人食堂」過年期間仍有營業,有空的話,別忘了去跟浪人們一起「饋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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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浪人食堂」努力掙錢的阿美姊正在寫新的一幅春聯/吳思彥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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