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媒體來源:
紐約時報中文網
2.記者署名
DONALD G. McNEIL Jr.
3.完整新聞標題:
疫中訪問中國,WHO專家組組長看到了什么?
4.完整新聞內文:
作為世界衛生組織專家組此次中國之行的組長,布魯斯·艾爾沃德博士(Bruce Aylward)感覺自己已經登上過巔峰——看到了應對的可能性。
在2月的一次為期兩周的訪問中,艾爾沃德看到了中國如何迅速遏制一場吞沒武漢、對全國各地構成威脅的冠狀病毒暴發。
中國的新增病例已經從2月初的每天3000多例降至約200例。隨著中國經濟活動的恢復,這一數字可能再次上升。但就目前而言,世界其他地方出現的新病例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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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沃德說,中國的抗疫方式可以被復制,但這需要速度、資金、想象力和政治勇氣。
迅速采取行動的國家仍可能控制住疫情,“因為這還不是全球性的流行病——而是全球都有疫情暴發,”他補充說。
艾爾沃德擁有30年抗擊小兒麻痹癥、埃博拉病毒和其他全球衛生突發事件的經驗,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他詳細介紹了他認為抗擊這種病毒的行動應該如何開展。
以下對話經過了編輯和精簡。
我們知道這種病毒的致死率是多少嗎?我們聽到一些人估計它接近1918年導致2.5%患者死亡的西班牙流感,而另一些人則認為它比導致0.1%患者死亡的季節性流感稍微嚴重一些。遺漏病例數量可能會影響這一數據。
西方國家對無癥狀病例有很大的恐慌。許多人在測試時沒有癥狀,但在一兩天內就出現了。
在廣東,他們重新檢測了32萬份原本用于流感監測和其他篩查的樣本。不到0.5%的人呈陽性,這個數字與該省已知的1500例Covid病例大致相同。(Covid-19是由冠狀病毒引起的疾病的學名。)
沒有證據表明我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還有十分之九的冰山是傳播病毒的隱藏僵尸。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個金字塔:大部分都在地面上了。
等到我們可以測試許多人的抗體時,也許我會說,“你猜怎么著?這些數據并沒有告訴我們真相。”但我們現有的數據并不支持這一說法。
如果無癥狀傳播很少,那是好事。但糟糕的是,這意味著我們所看到的死亡率——從中國部分地區的0.7%到武漢地區的5.8%——是正確的,對吧?
我聽過這種說法:“死亡率不是很難看,因為實際上輕癥病例要多的多。”但抱歉,死亡人數還是一樣多。實際病死率可能跟湖北省外的統計差不多,就在1%到2%之間。
武漢一家醫院的病人正在等待被轉移到雷神山醫院,這是一家新建成的醫療中心,用來應對在這座城市暴發的疫情。
武漢一家醫院的病人正在等待被轉移到雷神山醫院,這是一家新建成的醫療中心,用來應對在這座城市暴發的疫情。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兒童情況如何?我們知道他們中很少有住院患者。但他們會被感染嗎?會傳染給家人嗎?
我們還不知道。廣東省的調查也顯示,20歲以下人群幾乎沒有感染。兒童會得流感,但不會感染這個病毒。至于他們是否感染了但不受影響,是否會傳給家人,我們必須做更多研究。但我問了幾十位醫生:你是否見過兒童作為主要病例的傳播鏈?答案是否定的。
為什么?有一種理論認為,青少年經常感染已知的四種輕度冠狀病毒,從而得到了保護。
這仍然是個推測。我無法得到足夠的共識,因此也沒有寫進世界衛生組織報告。
這是否意味著關閉學校毫無意義?
不是的。還是有不確定的地方。如果一種疾病是危險的,而且我們看到了聚集性疫情,那就必須關閉學校。我們知道這會造成問題,因為你一旦把孩子送回家,你家一半的勞動力就得待在家里照顧他們。但你不能拿孩子冒險。
中國的病例真的在減少嗎?
我知道有人懷疑,但在我們去過的每家檢測診所,人們都會說,“現在和三周前不一樣了。”疫情峰值時每天有4.6萬人要求做檢測;當我們離開時,變成了每天1.3萬人。醫院都有空病床了。
我看不出任何操縱數據的跡象。迅速暴發的疫情已經穩定下來,而且降溫的速度比預期要快。粗略計算下來,有數十萬中國人因為這種嚴厲的應對措施而免于罹患Covid-19。
這種病毒會像新型流感那樣,感染幾乎所有人嗎?
不會——75%到80%的聚集性疫情都是家庭傳播。你可能在醫院、餐館或監獄得上,但絕大多數都是在家庭傳播中感染的。而且只有5%到15%的近距離接觸者會患病。所以他們會盡快把你和你的親戚隔離開來,并在48小時內找出所有你接觸過的人。
你說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反應。為什么?
這取決于他們是否出現零病例、零星病例、聚集性疫情或是廣泛傳播。
首先,你必須確保每個人都了解基本常識:洗手、戴口罩、不握手,以及感染癥狀是什么。然后,為了尋找零星病例,他們到處做發燒檢查,甚至在高速公路上攔住汽車檢查每個人。
一旦發現聚集性疫情,就關閉學校、影院和餐館。只有武漢及其周邊城市進入全面封鎖狀態。
中國人是如何重新組織起醫療響應的?
首先,他們將50%的醫療服務都轉移到網上,這樣人們就不用來醫院看病。你有沒有試過在周五晚上聯絡你的醫生?現在你可以在網上找一個。如果你需要像胰島素或心臟藥物這樣的處方藥,他們可以開藥并送貨。
中國武漢一處隔離區內的日常用品遞送。
中國武漢一處隔離區內的日常用品遞送。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但如果你覺得自己感染了冠狀病毒呢?
你會被送到發燒門診。他們會檢測你的體溫、癥狀、病史,詢問你去過哪里、與任何感染者的接觸情況。他們會給你迅速掃一個CT……
等等——“給你迅速掃一個CT”?
每臺機器一天大概做200次,一次掃描5到10分鐘。甚至可能是部分掃描。在西方,一家醫院一般每小時掃描一到兩次。這和做X光不一樣;病人看上去可能是正常的,但CT會顯示出他們要找的“毛玻璃影”。
(艾爾沃德指的是冠狀病毒患者出現的肺部異常。)
然后呢?
如果你還是疑似病人,你就會被取拭子。但很多人會被告知,“你沒有患上Covid。”來這里的人有感冒的、流感的、流鼻涕的。這些都不是Covid。看看Covid的癥狀吧,90%有發燒、70%有干咳、30%有身體不適,呼吸困難。流鼻涕的只有4%。
拭子是用來做PCR測試的,對吧?他們做得有多快?直到前不久,我們還得把所有樣本都送到亞特蘭大去。
他們把時間縮短到了四個小時。
所以人們不會被送回家?
不,他們得等著。不能讓人隨便到處跑,傳播病毒。
如果結果是陽性會怎樣?
他們會被隔離。在武漢,一開始從生病到住院需要15天。他們把發現癥狀到隔離的時間減少到兩天。這意味著受感染的人會更少——這樣就能限制住病毒找到易感者的能力。
隔離和住院有什么區別?
輕癥病人會去隔離中心。他們被安置在體育館——多達1000個床位。但重癥和危重病人就會直接去醫院。有其他疾病或超過65歲的人也可以直接去醫院。
什么是輕癥、重癥和危重?我們以為“輕癥”就像輕微感冒那樣的。
不。“輕癥”是檢測陽性、發燒、咳嗽——甚至可能是肺炎,但不需要吸氧。“重癥”是呼吸頻率上升,血氧飽和度下降,所以需要吸氧或用呼吸機。“危重”是呼吸衰竭或多器官衰竭。
所以,所謂80%的病例是輕癥,并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
我是加拿大人。這種病毒就是病毒中的韋恩·格雷茨基(Wayne Gretzky,加拿大著名冰球明星,職業生涯之初因身體條件不佳而不被看好。——譯注)——人們本來覺得它不夠厲害,傳播速度不夠快,沒法產生那么大的影響。
中國武漢一家被改造成方艙醫院的體育館。
中國武漢一家被改造成方艙醫院的體育館。 CHINA DAILY/REUTERS
醫院也被區分開?
是的。最好的醫院都用來接收重癥和危重的Covid病人。所有擇期手術都被推遲。病人被轉移。其他醫院被指定為常規醫療:還是會有女性需要分娩,還是有人在面對精神創傷和心臟病發作。
他們新建了兩所醫院,然后又改建了幾所。如果一間病房很長,他們會在盡頭建一堵帶窗戶的墻,所以就成了一個有“污染”和“清潔”區的隔離病房。你進去,穿上防護服,治療病人,然后從另一頭出去,脫下防護服。它就像一個埃博拉病毒治療單元,但沒有那么多的消毒,因為它不是體液傳播。
重癥監護的情況怎么樣?
中國很擅長維持病人生命。那里的醫院看上去比我在瑞士看到的一些還好。我們問:“你們有多少呼吸機?”他們說:“50臺。”哇!我們問:“有多少ECMO?”他們說:“五臺。”來自羅伯特·科赫研究所(Robert Koch Institute)的團隊成員說:“五臺?在德國,也許能有個三臺。而且只有在柏林。”
(ECMO是體外膜式氧合機,在肺功能衰竭時提供血液氧合。)
誰為這一切付費?
政府明確表示:測試是免費的。如果你患了Covid-19,保險滿額后,國家會承擔一切費用。
美國存在速度上的障礙。人們會想:“看醫生要花100美元。如果進了重癥監護室要花多少錢?”這樣會要你的命的。這可能會造成嚴重破壞。這就是全民醫療保險和安全的相關之處。美國必須好好思考這一點。
那么醫療之外的反應呢?
這種反應是全國范圍的。他們有一種強烈的意識,“我們必須幫助武漢,”而不是“武漢讓我們落到這種地步”。其他省份派出了4萬名醫療工作者,其中許多人是自愿的。
在武漢,我們的專列在晚上進站,場面讓人很是傷感——巨大的城際鐵路列車呼嘯而過,窗簾都是遮著的。
我們下了車,另一群人也下了車。我說:“等等,我以為只有我們可以下車。”他們穿著小夾克,拿著旗子——是一支來幫忙的廣東醫療隊。
武漢人如果待在家里,吃飯怎么解決?
1500萬人不得不在網上訂購食物。送貨上門。的確是出了一些問題。但是有位女士對我說:“包裹有時候會少點東西,但是我一點也沒瘦下來。”
北京一家工作室進行瑜伽在線教學。
北京一家工作室進行瑜伽在線教學。 ROMAN PILIPEY/EPA, VIA SHUTTERSTOCK
許多政府雇員被重新安排崗位?
全社會都是這樣。高速公路上的工作人員可能會測體溫、遞送食物或者追蹤接觸史。在一家醫院,我遇到一個教人們怎么穿防護服的女人。我問:“你是傳染病控制專家?”不,她是一名前臺。這些是她學來的。
技術是怎么發揮作用的?
他們管理著大量數據,因為他們試圖追蹤七萬個病例的所有聯系人。他們關閉學校的時候,事實上只有學校大樓關閉了。學校教育轉移到網上。
追蹤接觸史的人要填寫電子表格。如果出錯了就會閃黃光。是傻瓜式操作。
我們去了四川,那是個很大的地方,但相當一部分是農村。他們鋪設了5G網絡。我們去了省會,在一個有大屏幕的緊急中心。他們在了解一個群落的情況時遇到了問題。在同一個屏幕上,他們聯系到了那個縣的總部。還是沒有解決問題。
于是他們派出了外勤隊。這個不幸的隊長在500公里以外,他的手機接到了視頻電話,是省長打過去的。
社交媒體情況怎么樣?
他們讓微博、騰訊和微信向所有用戶提供準確的信息。你們本可以讓Facebook、Twitter和Instagram也這么做。
這一切在美國難道不都是不可能的嗎?
你看,記者們總是說:“我們的國家可不能這樣做。”人們的思維定勢必須向快速反應思維轉變。你打算舉手投降嗎?這里面存在真正的道德危險,體現的是你的易感人口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問問自己:你能做到那些簡單的事情嗎?你能隔離100個病人嗎?你能追蹤1000個聯系人嗎?如果不做,疫情會在整個社區里蔓延。
這一切之所以可能,難道不是因為中國是專制國家嗎?
記者們還會說:“好吧,他們只是出于對政府的恐懼才這么做的,”就好像有個會噴火的邪惡政權在吞食嬰兒似的。我也和體制外的許多人談過——在旅館里、火車上、夜晚的街頭。
他們被動員起來,就像在戰爭中一樣,是對病毒的恐懼驅使著他們。他們真的認為自己站在第一線,這是在保衛中國其他地區乃至整個世界。
武漢一家醫院的醫護人員正在使用中藥為患者進行治療。
武漢一家醫院的醫護人員正在使用中藥為患者進行治療。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中國現在正在重啟經濟。如何在不引起新一波感染的情況下做到這一點?
是“階段性重啟”。這意味著不同省份情況不同。
有些省份停課的時間會更長。有些省份只允許那些生產關乎供應鏈重要產品的工廠開工。至于回鄉的民工——是的,成都就有500萬。
首先,你要去看醫生并得到一個“無風險”的證明。這個證明能用三天。
然后,你要坐火車去你工作的地方。如果是北京,那么你要先自我隔離兩周。你的體溫被監測,有時通過電話問詢,有時通過體溫檢查。
臨床治療試驗是如何進行的?
那些都是雙盲試驗,所以我不知道結果。幾周后我們應該會知道更多。
最大的挑戰是召集參與者。重癥患者的數量在減少,已經存在競爭了。并且每個病房是由不同省份的醫療團隊負責,所以你必須跟每一個團隊談,確保他們在按正確的程序走。
而且現在記錄在案的試驗有200項——太多了。我告訴他們:“你們得優先使用有抗病毒功效的治療。”
而且他們在測試中藥?
是的,但是是一些標準配方。并不是坐在床邊現熬的草藥。他們認為這些配方有一些退燒或抗炎的功效。不能抗病毒,但能讓病人感覺舒服些,他們有這個習慣。
你怎么保護自己?
使用消毒洗手液。我們戴口罩,因為這是政府的政策。我們沒有去見病人或者病人的密切接觸者,或者進入醫院的感染區。
我們還保持社交距離。我們在巴士上隔排坐。我們在自己的酒店房間吃飯,或者一人一桌。在會議室里,我們一人坐一桌并用麥克風或者提高音量說話。
這就是為什么我嗓子這么沙啞。但是我測試了,我知道我沒有Covid。
日內瓦,在世衛組織派往中國的代表團的情況通報會上,艾爾沃德以手肘代替握手致意。
日內瓦,在世衛組織派往中國的代表團的情況通報會上,艾爾沃德以手肘代替握手致意。 SALVATORE DI NOLFI/EPA, VIA SHUTTERSTOCK
Donald G. McNeil Jr.是一名科學欄目記者,負責報道傳染病和貧困地區的疾病新聞。他于1976年加入《紐約時報》,并在60個地區展開報道。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5.完整新聞連結 (或短網址):
https://cn.nytimes.com/health/20200305/coronavirus-china-aylw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