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飛帆不相見已兩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夏天,房子拆了,南鐵的地下化也交卸了,正是台南人值得慶祝的日子。
拆事完畢,飛帆要回攝影棚殺雞拍照,我也要搭車去和親友慶祝加速工程迎來通車,我們便
同行。
到中部時,有朋友約去當聰明用路人,在大埔勾留了一日;第二天上午,變渡江到台南溪北
,下午再搭車南下。
飛帆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一個熟識的蟑螂陪我同去。
他再三囑咐蟑螂,甚是仔細。
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蟑螂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
其實,我那年已經二十歲,台南以來往過兩三次,是沒什麼要緊的了。
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
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蟑螂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黨的文宣。
批評的鄉民太多了,得向小編行些小費才可刪留言,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加班的價錢。
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抽出了閒,就送我上車。
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老婆給我做的芒果乾鋪好坐位。
他囑我路上小心, 夜裡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蟑螂好好照應我。
我心裡暗笑他的迂,蟑螂只認得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
能 料理自己麼?
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飛帆,您走吧!」他望車外看了一看,說:「我拿幾個九萬去,你就在此地不要
走動。」
我邊看著拒馬及警力大力出動的準備,邊聽著月臺的柵欄外月台人員在廣播說,有個裝著三
百萬的皮箱在等著人認領。
飛帆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
飛帆是一個替代役,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
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 我看見他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
大難。
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
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發 言人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
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
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滿手的九萬望回走了。
過鐵道時,他先將九萬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九萬走。 到這邊時,我趕緊去
攙他。
他和我走到車上,將九萬一股腦兒放在我的芒果乾上,於是撲撲芒果乾上的泥土,心裡很輕
鬆似的。
過一會說:「我走了,到南鐵那邊來信!」 我望著他走出去。
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裡邊沒人!」
等他的背影混 入來來往往的人叢裡,再找不著了。
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飛帆與我都是東奔西走,太陽花人士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我北來後,他寫了 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南鐵抗爭終於已經崩潰,舉
箸提筆,非常順遂,社運人士未來大去之期不遠矣。」
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 又看見領著九萬、為政府護航喉舌之前的,過去那為了南
鐵抗爭的背影。
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