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警告這篇文很長
這是一個關於被拐賣的人生
一個回家的故事
我的媽媽叫“喂”
河南新鄉，輝縣早生村。
31歲的李新梅，從小就有個疑惑，不知道媽媽叫什麼名字。
https://i.imgur.com/LLa59S0.jpg
在村里，媽媽是一個另類的存在。
她個子特別矮小，額頭寬，髮際線靠後。
更麻煩的是，她在這個村生活了30多年，還是聽不懂別人的話，別人也聽不懂她的話，彼
此溝通，還得靠打手勢。
女人們坐在村口嘮家常，常常是雞同鴨講。
別人需要喊她時，就叫一聲“喂”。
媽媽也很懂，別人看她一眼，她琢磨著是不是在和她說話，就趕快插話，但其實並不知道
人家問她什麼…
https://i.imgur.com/jtHImDy.jpg
https://i.imgur.com/yznel8H.jpg
就連她一手帶大的女兒，也跟她溝通有障礙。
李新梅能聽懂個六七成，但基本都是很實用的詞彙，比如大米、麵條。
https://i.imgur.com/xnxJGYG.jpg
而在她的記憶裡，父母親之間的話也極少，連架都吵不起來。
每當鬧彆扭，母親就一個人走到一旁，嘴裡念念有詞。
https://i.imgur.com/DJEhLu4.jpg
李新梅上小學的時候，開始懷疑母親的來歷。
別的同學都有姥姥姥爺，就她沒有。
有一次，她忍不住問爸爸。
爸爸說：你媽一輩子就這樣了，找不到你姥姥家，你不要再問了。
https://i.imgur.com/kluj8tO.jpg
後來，李新梅從大姑口中得知了真相：
媽媽是1985年被拐賣來的，來時渾身是傷，大冬天只穿了件單衣，看上去好久沒吃飯了，
被三個男人拉扯著，很可憐。
因為她長得又醜又小，說著奇怪的話，村里人都不要。 大姑心生憐憫，給了人販子1000
塊，留下了她。
https://i.imgur.com/DYjk79v.jpg
李家人對她很好，而媽媽也特別勤快，每天早上5點起床，給全家人做飯。
後來，她就給爸爸做了媳婦，再後來，就有了李新梅和妹妹。
https://i.imgur.com/eKWRzKw.jpg
李新梅心裡五味雜陳。
不管怎麼說，大姑給了錢，這就是人口買賣。 但大姑和媽媽，又確實情同姐妹。 前幾年
大姑去世，媽媽哭得死去活來…
李新梅記得小時候，母親經常一個人坐在村口，看起來很寂寞。
喊她回家吃飯，她就會來一句：我不回家，這不是我的家。
https://i.imgur.com/CDMGxMw.jpg
李新梅的爸爸曾對妻子說：你想走就走，我不攔你…
可是，找回家的路，談何容易？
李新梅的爸爸去過當地電視台，想登尋人啟事，可才說上幾句，就被勸了回來。
因為他連母親的名字、家鄉這樣的基本信息都不知道
等到了互聯網時代，李新梅試過進一些尋親群，也一直沒有線索。
斷斷續續找了幾年，尋親的想法也就淡了。
2017年，父親患癌症去世。
李新梅感覺，皺紋一下子就爬上了母親的臉。
她突然有了種緊迫感，感覺再不幫媽媽找家，就來不及了…
https://i.imgur.com/OMOYq4x.jpg
2020年8月，李新梅的丈夫突然跟她說：抖音上有個人，說話跟咱媽一樣！
那是個布依族男人，網名“峰蕭蕭”，視頻裡，他穿著布依族服飾唱歌，一些詞的發音，
跟李新梅母親說的，確實有些相似。
李新梅立刻給“峰蕭蕭”留言，對方也很快回了。
原來，他本名叫黃德峰，是貴州的一名公務員，業餘時間發短視頻，是想向大家介紹本民
族的文化。
https://i.imgur.com/u1Lpw4V.jpg
李新梅給他發了母親說的幾段話，第一段，他也聽不懂…
但後面的幾段，黃德峰聽到了一些關鍵詞彙，大概能聽得明白一些意思…
https://i.imgur.com/dAj4AKf.jpg
黃德峰很想幫忙，第二天他就去找了外援：黔西南廣播電視台佈依語翻譯、播音員，王正
直。
王正直聽完了這幾段語音，也不是完全懂，就又請教了語言專家和當地人，最終認定，李
新梅母親說的，應該是布依語中的第三土語。
這是使用人數最少的一支布依語。
王正直建了個微信群，邀請了第三土語區的朋友進群，起名“比儂，回家”。
比儂，就是親戚、朋友的意思，比儂回家，就是親人回家。
這個群，很快從幾人擴大到了幾十人。
https://i.imgur.com/my7qmvX.jpg
https://i.imgur.com/LCdsicb.jpg
https://i.imgur.com/ohKVmSj.jpg
李新梅把母親的更多照片、語音發到群裡，大家七嘴八舌。
有人說：這就是我們布依族的典型長相，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家長輩一樣親切。
還有人幫忙翻譯老人說的話：想爸爸媽媽，不知道爸爸媽媽還在不在…
老人一邊哭一邊說，群友們聽著，也忍不住掉眼淚。
https://i.imgur.com/0xIzQfR.jpg
https://i.imgur.com/UnugmDy.jpg
雖然這是一個彼此並不熟識的微信群，卻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了一起。
他們一刻不停地討論著，甚至到晚上兩三點…
有熟悉方言的群友，根據老人的口音斷言，她應該是普安、晴隆、鎮寧、關嶺一帶的布依
族。
https://i.imgur.com/J1RLGLZ.jpg
https://i.imgur.com/k2n5PDw.jpg
他們把當地的標誌性風景、民族服飾的照片，發到群裡。
當看到晴隆二十四道拐的圖片，老人一下子說了好多話。
她說，二十四道拐中間有一座廟，山腳下有小房子，牲口棚…
https://i.imgur.com/YjxUt10.jpg
https://i.imgur.com/0P4Ft5a.jpg
志願者們大受鼓舞，但仔細辨認，又覺得不對勁，二十四道拐中並沒有什麼寺廟。
是不是老人離家久了，記不清了？
這時，一位群友突然說：99%可以確定，她就是這附近的人。
因為他記得上學時，歷史老師說，半山腰曾有個廟，後來年久失修倒掉了，現在很多年輕
人不知道。
而且，老人有些喃喃自語，似乎提到了幾十年前的村寨名。
範圍一下子已經縮小到，晴隆縣沙子鎮一帶。
很快，又有志願者自告奮勇，到鎮上去，把李新梅母親的視頻給當地的老人看…
不到一天工夫，他們打聽到一個名字：德良。
時隔三十多年，老人再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對女兒說：我就是德良，新梅，你終於知道我的名字了。
https://i.imgur.com/9Y9JZSg.jpg
兩天半的時間，離家三十多年的德良，找到家了！
李新梅真的不敢相信，這簡直太戲劇性了。
後來，連德良的弟弟也進了群，兩邊情況都對上了，相隔千里的兩家人，開始視頻通話。
所幸的是，德良的父母都還健在，已年近九旬。
https://i.imgur.com/Cw2Ed62.jpg
https://i.imgur.com/ZeN96dq.jpg
在視頻裡見到滿頭白髮的父母，德良淚如雨下，對面的老兩口，也邊說邊抹眼淚。
李新梅發現，媽媽和父母說個不停，完全沒有溝通障礙。
她感慨：我媽在這裡聽不懂我們的話，沒人有交流，她自己或許都快瘋了。
https://i.imgur.com/1DX8mt8.jpg
https://i.imgur.com/9gAqOxK.jpg
2020年10月16日，李新梅帶著母親從河南出發，回家。
出發前3天，德良就收拾好了行李，天天念叨著，車怎麼還不來接…
https://i.imgur.com/9jK2iZe.jpg
德良沒出過遠門，也是第一次坐飛機，激動得一路上沒睡。
可是這一路，實在太折騰了，坐車到機場，坐飛機到貴州，機場出來，還要再坐兩三個小
時的車。
德良一開始的興奮，變成了疲憊、暈車想吐，她開始發脾氣…
抵達沙子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德良一下車就一屁股坐在路邊，不肯走了。
親友知道丟了三十多年的德良回家了，都走出來和她說話。
https://i.imgur.com/I0YN9Id.jpg
這時，一個身材矮小，穿布依族服飾的老人，慢慢地走來了，手裡端了一碗飯。
她，就是德良的母親。
老母親走到德良面前，給她餵了一口熱飯。
一個84歲的母親，給60歲的女兒餵飯，就好像在餵一個小寶寶…
她說：離家久了，要吃一口家裡邊的飯，以後再也不會走遠了。
https://i.imgur.com/RAecfnV.jpg
母親拉了德良一下，德良就站起來了，扶著老母親一起進了屋裡…
回家的路，德良走了35年。
https://i.imgur.com/7CTVa3W.jpg
一家人的相見，比想像中平靜。
見到爸爸媽媽，德良一直問：你們想我嗎？ 你想哭嗎？
李新梅說：其實是她自己很想哭。
因為見面的地點是德良弟弟家，那是一間新蓋的房子，根據當地習俗，不能在新房子裡哭
…
https://i.imgur.com/fA57xdX.jpg
那一天，德良強忍著眼淚，說了很多很多話，她語速非常快，一直聊到了半夜兩三點…
她終於不用再靠著手勢與人溝通
https://i.imgur.com/f0E48kW.jpg
第二天一大早，德良就出門了，到晚上7點多才回來。
她對女兒說：今天我見了很多幾十年沒見的人，每一家都拉我去吃飯。
https://i.imgur.com/ER7ln9S.jpg
https://i.imgur.com/LXtmKGF.jpg
再也回不去的家
隨著這場尋親之旅，德良過往的人生，也逐漸被拼湊起來。
她1960年出生，20歲左右嫁到了鄰村，被夫家嫌棄，丈夫默許三個人販子帶走了她。
兩週之後，父親發現女兒不見了，拎著刀去了人販子家裡，對方懇求他，說一定把德良找
回來，但最終無果。
家人也曾幾次出外找尋，都沒有音信。 他們以為德良已經不在人世了…
德良被拐賣後，去過很多地方，但因為她不會寫字，也不會說普通話，一直無法跟人求助
。
她逃跑過很多次，每次都被抓回來一頓打。
常常打得耳朵、眼睛流血，牙齒斷了，半個臉都腫了…
https://i.imgur.com/48Knsle.jpg
https://i.imgur.com/I5eTmkR.jpg
更離奇的是，在被拐時，德良還生過一個女兒，但女兒後來也被搶走了。
德良講起這段，邊講邊哭：那個女孩，是被人直接從懷裡搶走的，我沒能搶下來啊…
一個女人，離鄉背井，被多次倒賣，又丟掉了女兒，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無人傾訴
，那是怎樣一種寂寞和悲傷啊！
https://i.imgur.com/6CkJE3P.jpg
在晴隆待了12天后，德良還是跟李新梅回到了河南。
晴隆有她捨不得的父母兄弟，但誰也沒有能力，長期收留一個突然歸來的家人…
河南有她捨不得的女兒外孫，卻又是一個語言不通，難以交流的地方…
李新梅承諾母親：春節，咱們再一起回來。
https://i.imgur.com/dgoEXdA.jpg
https://i.imgur.com/TyvTBLE.jpg
誰知，就在2021年春節前，德良的母親突然去世了。
等德良回到晴隆，跟母親已是陰陽兩隔。
親人失而復得，卻又得而復失。
德良坐在家門口，放聲大哭…
https://i.imgur.com/ZbJf8Jh.jpg
https://i.imgur.com/nF3Kt43.jpg
我們無法想像，德良受過的苦。
那是怎樣一種絕望啊？
在不斷被倒賣的日子裡，她每天如何擔驚受怕，忍受多少皮肉之苦，受過怎樣非人的折磨
？
在平靜而漫長的35年裡，她又是如何度過煎熬的每一天？
她彷彿活在另一個世界，沒有人能走進，她只能獨自承受對至親的思念，獨自療傷、忍受
寂寞和悲傷…
李新梅記得，媽媽的枕頭下面總是橫放著一把刀。 有時候是水果刀，有時候是剪刀，刀
柄朝向床外，刀刃向內。
後來她才知道，枕刀是布依族的習俗，人們相信，如果做了噩夢，放把刀在枕下，就不會
再夢到那些可怕的事情。
德良，一定是做了很多年的噩夢。
還有一次，李新梅帶人到家裡給兒子上保險，簽合同的時候，媽媽發了瘋，抱著孩子把賣
保險的人趕了出去。
她以為要把孩子賣掉。
被拐賣，是德良這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傷痛。
https://i.imgur.com/gfFZVIX.jpg
https://i.imgur.com/bNzYuwV.jpg
黃德峰說，其實“比儂，回家”群裡，很多人都能講出家族里女性被拐賣的故事。
在上世紀80年代，布依族女性被拐賣的事情曾多次出現，因為語言不通，被拐賣了很難找
回來。
這一賣，就是一生。
我們叫嚷著“人販子千刀萬剮”，可這麼多年了，不是過了追訴期，就是連人販子都已經
死了，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李新梅說：接下來，會帶母親採個血，或許還可以找到那個失散的女兒。
她不想讓母親的人生再留下遺憾。
德良這一生，太艱難了…
或許，女兒的愛，一群素不相識的志願者的幫助，是她黑暗生命裡，為數不多的光。
https://i.imgur.com/QVqi5xP.jpg
https://i.imgur.com/618EDIn.jpg
附上文章連結
https://reurl.cc/k79MNb
https://reurl.cc/bke3lv
影片
https://reurl.cc/DdYKme
幸運的是
德良後來遇到了一家善待她的家庭
找到了回家的路
不幸的事
至今2022年了
依然還有許多像小花梅一樣無法回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