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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eng 發表於2021-5-27 23:42:23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冷門歌手“林志穎曾經唱過一首歌，歌名叫”稻草人“，好像是《絕代雙驕》
電視劇的插曲。
　　劇集我沒看過，但這首歌我聽過，歌詞沒記住，但歌名卻記在心裡了。
　　畢竟我也是小鎮青年中的一份子，更準確點講，應該是“鄉村青年”。在千軍萬
馬過獨木橋的年代，多得祖墳冒青煙，我才闖了出來，要不然，現在也是泥腿子一個。
　　小時候，家鄉是有稻草人的，稻田裡，菜園裡，隨處可見。
　　稻草人，就是用稻草紮成人的模樣，放在田地裡，用來驅鳥。
　　有的稻草人做得比較粗糙，有的會比較精緻，還穿著講究的衣服，戴著帽子，手
上還綁著彩帶，起風的時候，飄揚招展，趨鳥效果更好。
　　以前鳥兒挺多的，印像中我是做彈弓的好手，精挑細選分叉的樹枝，看中後拿著
柴刀爬上樹砍下來，剝皮烤火修整，裝上彈力皮巾，帶上自己特製的彈丸，用玻璃珠
或者鋼珠太奢侈，隨便用石頭子或者碎瓦片太沒品，還是自己用特別的泥巴捏搓圓，
先烤再曬或者風乾，出來的成品比較有成就感，也確實更順手，打起鳥來，準頭比較
高。當然，我也用自行車輪轂鋼絲做過鐵彈弓，費工費時，太折騰人了，效果也不如
木彈弓。
　　當時，閏土是我的好哥們，我是優秀的匠人，他是出色的獵人，我倆合作無間。
如果那些不幸的鳥兒的悲慘故事發生在今時今日，估計我倆會被抓進去蹲上幾天。但
那個麻雀都是四害之一的年代，大家溫飽都夠嗆的日子，鳥兒偷食莊稼，毀掉成長的
幼苗，絕對是讓人深惡痛疾的壞東西，殺絕是不可能的，趕盡是不得不努力要去做的，
於是，就有了稻草人的用武之地。
　　用稻草人驅鳥是農人的智慧體現，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文人儘管不種麥、不種
稻，但也會養些花花草草來陶冶情操啊，畢竟洛陽紅、和尚蘭都是上品，萬萬不可讓
該死的鳥兒給啄廢了。但是，在紅紅翠翠旁立個稻草人來驅趕鶯鶯燕燕，太奇葩有傷
風雅啊！
　　是時候祭出護花鈴這個大殺器了。
　　護花鈴，顧名思義，就是保護花兒的鈴鐺。
　　鈴鐺具體是如何來保護花兒的呢？
　　難不成是蜀中唐門的獨門鈴鐺？裡面裝有巧簧細針，採花賊只要一碰上，鈴鐺裡
就會嗖嗖嗖地射出含有巨毒的剛針，只要沾上，無藥可救，死路一條？
　　蜀中唐門扛霸子伯虎大俠大喝一聲，格老子，老子想破腦袋瓜子也想做出這樣的
鈴鐺來對付那個殺千刀的小淫蟲！
　　隔壁老王冷笑一聲，個板馬，中了古龍大俠的毒吧？
　　嘿嘿，還別說，古龍古大俠還真寫過一本武俠作品，名字就叫《護花鈴》。
　　但是古龍筆下的護花鈴跟文人的護花鈴壓根不是一碼事。
　　文人的護花鈴的簡易使用手冊如下——
　　第一步：在洛陽紅、和尚蘭的周邊牽一條或者多條細繩。
　　第二步：將鈴鐺系在細繩上，務必係緊。
　　護花鈴的趨鳥原理如下——
　　當鳥兒靠近洛陽紅、和尚蘭時，只要碰到細繩，就會觸發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來，
這樣就會嚇走鳥兒，達到了趨鳥的目的。
　　我有幸跟稻草人還尋常見的時代有過短暫的交集，但要找尋護花鈴的踪跡，只能
是一頭鑽進文人的黃金屋裡去了。
　　至春時，於後園中紉紅絲為繩，密綴金鈴，系於花梢之上。每有烏鵲翔集，則令
園吏掣鈴索以驚之。
　　——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花上金鈴》
　　原來鈴鐺是金色的，密密地佈置在繩上；原來也可以是園丁見到鳥多，主動拉繩
讓鈴發聲，將鳥驚跑。
　　後園，紅絲，金鈴，花梢，烏鵲，還有園吏的生活，想想都高大上、有情有調。
鋼筋水泥的蝸居就不用妄想了，至少要有套前庭後院的別墅才可能附庸古代文人的風
雅吧。
　　看到“遺事”兩個字，我就兩眼放光，因為護花鈴的緣故，原本打算收了王仁裕
的這本書，結果出了陰差陽錯，只能擱後了。
　　一般春色有枯榮，十樹櫻桃九樹生。
　　拾得青梅如彈子，護花鈴下打流鶯。
　　——明代袁宏道《擬宮詞七首》
　　家鄉的文人，公安派三袁的作品裡面也有提到護花鈴，說明在古代，護花鈴就是
很常見的物品。
　　春色，櫻桃，青梅，護花鈴，流鶯，組合在一起，充滿了詩情畫意，讓人遐思神
往。
　　但我的注意力其實不在護花鈴上，而是在櫻桃和流鶯上，尤其是這個流鶯，流鶯
怎麼這麼慘啊？
　　古代文人打，以前閏土打，現在公安還在打，被從古打到今，難不成天生就長著
一副被欺負的容顏？
　　信佛的人下輩子投胎，做豬做牛做貓做狗都不要做流鶯啊！
　　晚來風起撼花鈴，人在碧山亭。愁裡不堪聽，那更雜、泉聲雨聲。
　　無憑踪跡，無聊心緒，誰說與多情。夢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夢醒。
　　——清代納蘭性德《太常引·晚來風起撼花鈴》
　　昨夜個人曾有約，嚴城玉漏三更。一鉤新月幾疏星，夜闌猶未寢，人靜鼠窺燈。
　　原是瞿唐風間阻，錯教人恨無情。小闌干外寂無聲，幾迴腸斷處，風動護花鈴。
　　——清代納蘭性德《《臨江仙·昨夜個人曾有約》
　　估不到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的滿清第一才子也念念不忘
護花鈴。
　　但是兩首詞中分明藏匿著鍵盤俠的影子：已登天國的袁老讓你們這幫廢柴吃飽
了撐得慌，成天瞎奇葩胡亂嚷嚷；衣食無憂的納蘭性德算是廢柴中的傑青，養著洛
陽紅，聽著護花鈴，什麼愁啊，無聊啊，情啊，夢啊，恨啊，悲啊，腸斷啊，噴憤
起來，有板有眼，有如滔滔江水。
　　當然了，農人的稻草人，文人的護花鈴，本是一對見證歷史的物件，對立又統
一，慢慢被時間遺忘，都快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今時今日，護花鈴成了文物，至於稻草人，啊呸！
　　那古龍的護花鈴呢？
　　南宮常恕笑道：“這'護花鈴'三字，倒不是我杜撰而出，昔年，漢獻帝愛花成
性，唯恐飛雀殘花，是以便在宮園中的花木上，係了無數金鈴，只要雀鳥一落花上，
金鈴之聲大震，而宮廷中的'護花使者'，便會即來驅鳥，當時京朝中人，便將這金
鈴稱為'護花鈴'，後來詩人，也作有'十萬金鈴常護花'之句，我取的這'護花'兩字，
也不過只是用的這個典故。
　　——古龍《護花鈴》
　　古龍作品中的這處用典害煞我也——
　　我本來以為五代王仁裕的《開元天寶遺事》，就是護花鈴的典故來源，結果古龍
直接將護花鈴與漢獻帝扯上了關係，將年代前移到了漢代，而且還借南宮常恕之口，
說不是杜撰的。
　　不是杜撰，必有出處，但是我並沒有找到這本古籍：古龍看過的，記載了漢獻帝
使用護花鈴趨鳥的故事。
　　而且，寫出“十萬金鈴常護花“的詩人，我也沒有查出具體是誰，更沒有查出這
句殘詩的完整版。
　　就這麼孤零零的一句，讓我極度懷疑這個詩人分明就是古龍本人，這句誇張的孤
詩，壓根也是古龍在胡扯。
　　此外，古龍還提到了“護花使者”，這當然也是有典故的，我查到的來源是明代
馮夢龍的《醒世恆言》。
　　一日正值八月十五，麗日當天，萬里無瑕。秋公正在房中趺坐，忽然祥風微拂，
彩云如蒸，空中音樂嘹。異香撲鼻，青鷥白鶴，盤旋翔舞，漸至庭前。雲中正立著司
花女，兩邊幢幡寶蓋，仙女數人，各奏樂器。秋公一見，撲翻身便拜。司花女道：“
秋先，汝功行圓滿，吾已申奏上帝，有旨封汝為護花使者，專管人間百花，令汝拔宅
上升。但有愛花惜花的，加之以福；殘花毀花的，降之以災。”秋公向空叩首謝恩訖，
隨著眾仙，登時帶了花木，一齊冉冉升起，向南而去。
　　——明代馮夢龍《醒世恆言》
　　想到高中寫議論文，引用名人名言是加分項，於是作文中出現了諸多魯迅從來沒
有說過的金句，還有更多俄國這個司機那個懦夫的連篇謊話。
　　在沒有確切的證據出來之前，一本古書，一首古詩，一個詩人，這樣的實錘沒有，
古龍就跟那些瞎奇葩胡編亂寫的高中學渣一樣，無中生有，張冠李戴，誤人子弟。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想一想，古龍其實也是用心良苦，將“護花鈴”的典
故移花接木，也是為了更進一步來畫龍點睛——
　　南宮夫人道：“這金鈴本是你爹爹的傳家之物，共有三對，別的似乎還無甚麼異
處，但只要其中一對金鈴一振，另兩對便也會同時作響，古來高深樂理之中，載有
'共振'一詞，這金鈴雖非樂器，但這種現象卻與音樂中的'共振'相同。”
　　她自懷中取出一雙金鈴，南宮平伸手接過，魯逸仙掌中金鈴一振，南宮平掌中的
金鈴果然也發出了一種清越的“嗡嗡”聲響。
　　南宮平不禁大奇，他卻不知道天地之大、萬物之奇，其中的確有許多是不能以常
理解釋的事物。
　　南宮常恕道：“昔年我三人闖蕩江湖之際，只有你母親武功最弱，我們生恐她落
單遇險，是以便將這金鈴每人分了一對，她一遇險，鈴聲一響，我們這兩對金鈴，便
也會生出一種奇異的共振感應，便可急往馳救……”
　　魯逸仙大笑接口道：”是以你爹爹便將這金鈴取了個奇妙而好聽的名字，名曰
'護花'……”
　　——古龍《護花鈴》
　　看到這裡，我的一口老血差點沒忍住噴了出來：古龍分明就是故作高深啊，居然
拿物理學上的共振原理來扯大旗。真要是有書中所描述的遠距離能共振感應的金鈴，
諾貝爾應該掀開棺材板來給古龍大俠頒獎，馬尼可應該放棄鑽研無線電，改拜古龍大
俠為師學習共振神功，古龍神功，唯快不破，比無線電波還要快。
　　作為一個半調子理科生，我被古龍的護花鈴氣得想嚥下一瓶老燒刀子來壓壓驚，
但酒還沒上來，我也是醉了。
　　因為一想到愛屋及烏，我不得不開始自我催眠。
　　護花鈴實指就是典故中的護花鈴鐺，虛指呢就是現在還在說的護花使者。
　　將小說名取為《護花鈴》，我不知道是不是古龍的本意。這本小說原本的名字叫
做《諸神島》，好像也有叫《丹鳳神龍》，我不是考古派，不太清楚幾個書名之間的
淵源。想來《諸神島》最正式，最可能是古龍初衷，其他的書名可能是編輯起的，比
如用典故《護花鈴》，確實是神來之筆，妙不可言，真想知道是哪位編輯的傑作。
　　起初，我是更認可《諸神島》這個書名的，畢竟書中前部分鋪墊了那麼多，就是
為了引出諸神島的秘密。
　　一度我是比較鄙視《護花鈴》這個書名的，有附庸風雅之嫌，裝腔作勢之惡，但
後來，我不僅接受了，而且覺得絕妙。
　　因為，用護花鈴來指代護花使者顯得挺有意境，有著一種含蓄美。書中不死神龍
冒死保護孔雀妃子算是護花了，更不用說風塵三友中的南宮常恕和魯逸仙用護花鈴來
保護南宮夫人了。
　　其實花不僅僅只是指女子，也可以指男子，比如梅吟雪暗戀南宮平，默默為南宮
平做了很多，不計回報，是整部小說中塑造得最讓人驚豔的角色，完全可以說梅吟雪
是南宮平的護花使者。
　　同時，花還可引申為珍貴的東西或者重要的秘密，比如主角南宮平為了維護師門
的尊嚴，不遺餘力，他當然是止郊山莊的護花使者；再比如諸神島島主南宮永樂為了
延續南宮世家的秘密，費盡心思，他自然也是南宮家族的護花使者。
　　……
　　就這樣，越想越覺得《護花鈴》是個好的書名。
　　說到護花使者，《護花鈴》書中的護花使者們都有著金子般的美德，生活中的護
花使者呢？
　　另一個冷門歌手李克勤，唱過一首叫做“護花使者”的快歌，有著美化登徒子的
好色行徑的嫌疑，居然流行一時，居然沒有女拳師跳將出來慷慨陳詞。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自古採花多惡狼。
　　集郵小狼狗在沒有暴雷之前，可不是渣男啊！小狼狗當護花使者，不少女人覺得
是一種榮耀。
　　小舔狗就慘了，一向都是被唾棄的，壓根就沒有當護花使者的資格。
　　至於小奶狗們，就算有心想打腫臉充胖子，還沒來得及過一把當護花使者的癮，
就可能被當成癡漢，直接冤枉社死了。
　　嗚呼哀哉，護花使者的美名，算是敗了！如同女神這個詞一樣，小魚小蝦身體露
一下，阿貓阿狗面容整一下，都是女神，心安理得地接受跪拜和啃舔。
　　都說兒童是國家的未來，聽多了兒童被拐賣的新聞，看多了兒童被惡性傷害的事
件，這些美好的花兒，他們的護花使者在哪裡呢？
　　這個錘子社會，靠譜的從來不是護花鈴，就算十萬護花鈴，也不如一把錘子。
　　eseng於2021.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