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十年》從去年出現就開始在網路上風聞,
出現在香港回歸二十年後的今日,
出現在雨傘革命與銅鑼灣書店被失蹤後的今時香港,
這群年輕的導演,用了五個短片告訴香港人,
他們對自己故鄉的擔心。
本來心中以為只會是小眾間傳播的短片,
沒想到這部電影入圍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
並在一片正反聲音不斷的氛圍下奪得大獎,
開始成了全香港甚至台灣人開始關注的非商業香港電影。
(同時"十年"也成為中國的禁片)
《十年》由五個短片組成
「浮瓜」,導演:郭臻。
講述為確保國安法通過的中共高層,
買兇殺人,想要製造香港的亂象。
其實這部電影擺在第一個有點吃虧,
因為我覺得導演掌握影像還蠻成熟的,
但因為後三部的力道更強烈,觀眾看完後常會忘掉第一部,
短片中雖然講的是中共的幕後唆使,
但花了約一半的時間講述兩位殺手現實生活的無奈,
「我只是想打一份長工。」捲毛殺手如此說著。
在房價節節高升,生活大不易的香港,
殺手的無奈溢於言表。
「冬蟬」,導演:黃飛鵬。
這是五部短片中偏向實驗性的影像嘗試,
導演自己都說,有些網友笑稱這部根本是「冬眠」,
故事講述一對情侶,有感於這座城市舊事物消逝的速度,
開始將每一樣東西用標本保留,
在製作一個又一個的標本時,他們回憶著彼此生活的過往,
最後,主角要求把自己做成標本。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呢?
很妙的是,黃飛鵬導演是五位中普通話講得最流利的,
在映後座談也常被觀眾問起影片想傳達的意涵,
或許導演也想藉著這個短片問問香港人,你們想保留什麼呢?
在映後的座談會,我印象最深的是導演講起現在香港的街道上,
一條街上可能只有賣金跟賣藥兩種店鋪,
我想「冬蟬」可能反映了導演心中的擔心與無奈,
只是選擇用比較抽象化的手法拍出這些故事。
「方言」,導演:歐文傑。
這位導演這幾年加入杜琪峰的電影公司參與編劇,
今年台北電影節同時選入的《樹大招風》正是歐文傑導演的作品,
是杜導為提拔新人所策畫的新作,
這部「方言」講述的現象,其實台灣老一輩人應該都不陌生,
像我這種本省人家庭,父母親那一輩以閩南語為母語,
在學校時期,都經歷過說方言被罰錢或罰站的人生經歷,
座談會上有觀眾這樣提問,
歐導演說,是的,他在創作劇本時有參考台灣過往禁止說方言的歷史。
短片中說著一位不會講普通話的計程車司機(由港劇老面孔梁健平飾演),
因為港府推行普通話政策,
他這位「非普司機」連以往熱門的載客地點(如機場、碼頭),
都被禁止進入,甚至連客人自願要搭車,都被警察開罰單,
當講述自己的母語都被視為犯罪,
當自己的母語已經無法跟下一代溝通,
你可以感受到導演的焦慮。
語言是統治的工具,從這個角度完全可以理解集權與專制政體務必消滅方言的決心,
日治後期的台灣如此,戒嚴時期的國民黨如此,
而對於統治決心毫不手軟的中共,相信也是往這個方向走,
(據說同步進行的還有逐步消滅香港的繁體字)
但就我這樣一個本省家庭卻在台北長大孩子的經驗,
不甚流利的台語讓我一直對於跟阿公阿媽溝通有所困難,
雖然聽都聽得懂,但是比起父母那輩台語是母語的流暢度,
當我們想試著用台語談天時,
會發現對台語的掌握度不夠我們去表達更深層的想法。
在座談會上,歐導演還分享了一個例子令人印象深刻,
他說十年前他剛從學校畢業,去匈牙利參加影展,
那年得獎的是一部印度片,內容講述印度的種族、政治與社會問題,
他覺得,對阿,這樣的片得獎是合理的,
但那時的他不覺得自己會拍這種片,
沒想到十年後,他竟然拍了一部講述方言可能會流失的香港未來。
我想從他畢業後至今,那種局勢的變化之快速,
我想是任何人都預料不到的。
「自焚者」,導演:周冠威。
這部所講述的,是五部力道最為強烈的「港獨」。
導演用了偽紀錄片的形式報導了一位在英國領事館前自焚的新聞,
講了一群年輕人為了港獨的理想奮不顧身,
訪問了社會各界,其中一句話最令人印象深刻:
「這十幾年來我們學得最多的,是陰謀論,
而我們失去最多的,是信任。」
我認為「港獨」這個議題還不是現在香港的主流思想,
但我認同導演的理念,也瞭解他片中想傳達的,
為了理想願意付出多少代價?
有個觀眾在映後座談問了個問題,
她說,以往的港片充滿了隱誨隱誨再隱誨的比喻:
不管是杜琪峰的《黑社會》,
多年前《倩女幽魂II人間道》中的普渡慈航,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8kqHVCG5ys
或者是近幾年常被拿出來談的張堅庭的《表姐,妳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8x-KuDlyEDk
<表姐你好嘢 - 我給你多少民主你就有幾多民主>
但這次從《十年》中我們卻看到非常"明白"的故事,
周冠威導演說,因為他覺得香港的情況,
已經危險到必須直接講了,他希望觀眾能直接看清楚他們想要表達的現象。
你從這位年輕導演的口中,聽到的是對家鄉未來無限的焦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周冠威導演在映後座談分享的,
原本有位知名演員一直想跟他合作,
但他給他看了「自焚者」的劇本,這位演員思考良久後,還是拒絕了。
而這部短片問世後,也不斷有人提醒他去中國要小心,
他的語氣帶著無奈,也令人越來越擔心以往百花齊放充滿活力的香港電影,
在電檢制度的壓力下,被中國市場吸收直至消失的未來....
「本地蛋」,導演(十年監製):伍嘉良。
最後一部短片,請到的是港劇與香港電影資深演員廖啟智,
常看港片的觀眾對智叔絕對不陌生,
還未看電影前,從預告片得知智叔的參演其實還蠻意外的。
對這位資深演員而言,「本地蛋」的角色對他絕對是駕輕就熟,
短片說著一位雜貨店老闆(廖啟智飾),
經營事業十幾年來一直賣著本地產品,
但隨著香港生產成本越來越高,
連進貨多年的供應商都要轉到臺灣經營。
更有甚者,連「本地」兩個字都無法打在招牌上,
小紅衛兵到處尋找思想不正確的標的,
除了主角的雜貨店,還有兒子常去的書店,
男孩說著,連「叮噹(哆啦A夢)」都被禁了,
智叔教著兒子,千萬不要「人云亦云」,
於是兒子扮演著通風報信的角色,
父子兩人在書店老闆開放給熟人的空間中,
繼續經營著自己的夢想。
「本地蛋」的言詞不若「自焚者」那般尖銳,
但對香港未來卻一樣灰心,
相信很多較年長的人看完會覺得過於誇張,
將未成年的小小孩想像成小小紅衛兵,
到處檢查大人們的日常生活?!
但我一直覺得高壓專制的政體最擅長的思想控制與灌輸,
而這部短片想強調的正是擁有"獨立思考"的精神,
智叔不斷對自己孩子耳提面命的一句話,
但這樣的身教言教,敵得過政府的刻意為之嗎?
伍嘉良導演在映後座談中回答了觀眾一個問題,
有人問,拍完這部電影後,會不會擔心以後拍電影會有所限制?
導演說,創作者如何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創作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意)
而由於他是本片的監製,在電影上映後的宣傳中,
他也常常出現在各大訪問中,面對著香港各界對這部電影的質疑。
看完《十年》後點了不少導演監製的訪談來看,
覺得很累的是,當只是單純的為自己家鄉創作,
卻不斷要面對許多人對他們初衷的質疑。
《十年》是香港年輕人對未來的悲觀,
卻也是希望這樣的悲觀不要發生的期盼,
就像爾冬陞在今年四月香港金像獎頒獎典禮中,
在把最佳影片頒給十年時引述羅斯福總統名言:
「我們最需要恐懼的,是恐懼本身。」
(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Ll7-ZanUdg
《十年》得獎後,來自行內的聲音不斷,
香港電影界不斷質疑究竟最佳電影應該頒給整體製作精良的電影,
還是一個話題先行但整體水準並非最佳的作品呢?
許多電影前輩的批評並非沒有道理,
但這部電影出現在香港環境如此艱困的現在,
有大把資金與工業的影壇,
卻只出現了一部這樣創作意志直接的作品,
它為香港留下的意義就值得讓他們得獎,
我想,這大概也是由電影同業票票投出的香港金像獎,
會選擇《十年》獲獎的原因吧。
《十年》警告了香港人,因此觸犯了中共的天顏,
而在臺灣,我們擁有自由的空氣,
我們可以大方的談論港獨跟思想箝制,
而它也將在8/5於臺灣上映,
很鼓勵有興趣的朋友去看看;
如果是像我一般從小看港片長大的觀眾,
更歡迎進去找找不同於以往充滿隱喻的港片,
你會發現,導演的焦急超乎我們的想像,
強力推薦。
延伸閱讀:
http://goo.gl/IomC6x
20160709台北電影節《十年》講座
※ 編輯: elin033 (118.167.12.111), 08/04/2016 23:5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