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政治學系陳淳文教授 (同時也是在下的導師 雖然我都沒去吃導聚)
上課時對於學運所探討的民主問題所講述的一些看法
原文轉自學姐臉書 http://ppt.cc/Y-9a (其中有些個人意見就沒轉過來了)
陳淳文教授簡歷:
最高學歷：巴黎第二大學法學博士
專長：公法學、法國公法、歐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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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天使下凡，人間災難。
這裡的「聖人」、「天使」，是個比喻，意指「『不會犯錯』的人或領袖」。
聖人與天使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永不犯錯」，因為永不犯錯就不需要受到檢視。不
會犯錯，在政治制度下就不需要受到制衡、監督，而跳脫於權力制衡之外的權力（意指「
不受制衡的權力」）是危險的，因為沒有人能夠與之抗衡、沒有人能夠更正或挑戰其權威
，而會形成一種「絕對」的單一意見。真正的可怕不在於犯錯需要付出的代價，而是不犯
錯將形塑出一種單一價值的思考方式。
無論是個人或政府，都不該成為社會的「聖人」或「天使」，否則將為社會帶來災難
，因為「聖人」或「天使」帶來的是封閉思維，一切都會變成有唯一解或最終解。也許有
人會問，如果「聖人」或「天使」都是做最正確的決策，那不是很好嗎？反正人民都會受
到照顧，那有什麼好擔心的？其中的問題，就在於剛剛提到的封閉思維不利多元發展，每
個人會被照顧但是不必然會被尊重。更白話的來說，就是「我說的就是對的，其他與我不
同意見的人都是錯誤的」，而當政府、反對黨、社會運動領袖、甚至是人民有這樣的自視
，自認為是「聖人」、「天使」，自己的意見才是絕對正確，那麼社會最終將動盪不安。
目前的總統、行政部門、立法部門等，都在權力分立的體制架構下，權力相互制衡，
而當「人民」躍升為凌駕於這些政府體制之上的權力時，又有誰能夠來制衡？
因此，老師會認為「人民」的權力無法制衡，後果會很可怕（其實不論是哪一種權力，只
要是無法制衡，老師都不贊同），當民意變成「聖人」、「天使」，社運的參與者認為只
有自己的意見才是正確的，所有表達不同意見都會被貼上「不愛台灣」、「親中」等負面
標籤，那才真的是災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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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末輕重】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奠基於權力分立的政府機構）→開放與多元
在理解陳淳文老師的觀點之前，首先要釐清的，是老師的觀點有分本末輕重，之前第
一堂所提到的觀點們，都是要維護老師心中最看重的精神與「根本」，所以這些爭點都只
是「末端」，要討論這些議題，還是要先回到根本來。
以下幫大家複習一下第一堂課的爭點：
(http://www.thenewslens.com/post/31118/)
（一） 要求「程序正義」？
（二） 沒有違法，但我們反對黑箱作業？
（三） 國會都是執政黨勢力，所以才無法反對服貿？
（四） 希望重啟朝野協商？
（五） 人民衝入立法院？
（六） 人民佔領國會是捍衛民主？
（七） 但使用體制外的手段，不也是一種訴求正當性的表現嗎？
陳淳文老師最強調的精神與「本」，是「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有上課的人大概會
對這九個字印象深刻，因為老師不斷在說）。
原因在於，老師認為只有「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才能保持政治場域、社會場域的「
開放與多元思維」。老師真正想維護的，是「開放與多元思維」「開放與多元思維」「開
放與多元思維」，因為人總是會犯錯，唯有保持開放、接納多元，才能夠讓錯誤在歷史中
被修正。
今天即使服貿通過了，再次政黨輪替之後，仍是有被修正的可能，可以被廢棄，反對
的聲音仍會在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浮上檯面，而最終會在歷史中修正到最大公約數可以接
受的狀態，但是如果這樣一個開放溝通的平台（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被摧毀，大家都堅
持自己的意見是對的，又因為是認為自己是對的所以不用被課責，那麼才是社會真正的災
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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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能衝進立法院？】立法院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立法院，作為民主體制的發動機關，賦有監督行政權的重要任務。攻佔或癱瘓立法院
，其實損失的是全體人民的權益。因此，老師認為，立法院是政府機關中最不能被佔領的
地方（當然，陳老師不贊成任何佔領政府機關的行為），我們不滿它運作不彰，但是不能
以攻佔作為抗議的方式，因為每個機關都有其重要的角色，癱瘓一個勢必會引發連鎖效應
，反而帶來大家不樂見的結果。
立法院為什麼重要？
因為它是維繫人民權利義務的最重要也是最後一道防線，不容逾越。
根據憲法增修條文第二條第三項：「總統為避免國家或人民遭遇緊急危難或應付財政
經濟上重大變故，得經行政院會議之決議發布緊急命令，為必要之處置，不受憲法第四十
三條之限制。但須於發布命令後十日內提交立法院追認，如立法院不同意時，該緊急命令
立即失效。」
立法院賦有「追認」總統與行政院提出的「緊急命令」，是節制政府權力濫用的重要
機關，而癱瘓這個機關的運作，其實是對全民不利，因為這將進一步失去制衡的作用。我
們對於立法委員的作為不滿歸不滿，但是他們是在民主體制握有合法的權力可以與行政機
關抗衡的一群人，人民取而代之，其實就是對於民主體制的一種傷害，因為這是不尊重現
有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人民有權發聲，但是人民無權代替立法委員或行政官員行使職權
，因為真正代表人民的人是他們，他們具有這個國家人民組成的代表性，而我們抗議的每
個人都只能代表自己，我們的決策沒有被授權，不能說我們就是代表全國人民的意見，這
在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中，是不會被接受的。
白話一點來說，「『我』佔據了立法院」不等於「『人民』佔據了立法院
」，「『我們』佔據了立法院」不等於「『多數人』佔據了立法院」，每個人都只能
授權自己。佔領立法院，不代表就有被授權的基礎，那麼授權條件、授權期限呢
？每一項權力的行使都要有界限，而佔領立法院的行為，又該如何定位它的界限？
而公民，是會尊重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的人，因為公民知道，當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被破
壞殆盡，那麼遭殃的終究會是自己的自由與國家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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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序正義】立法程序尚未完結
老師再談服貿是否有違反程序正義的問題，焦點在於「服貿尚未走完整個程序，而程
序有沒有違反，必須要終結才能決定。」現在即使案子出了委員會，但是不代表二讀一定
會過，如果程序不適當地話，二讀一定還會有相對應的處理方式（請參見立法院職權行使
法），二讀即使以行政命令的程序通過了，不同意的反對黨立法委員們仍然可以聲請釋憲
，請大法官解釋此舉是否違反法律保留原則（意思是服貿應該要用法律案或條約案的方式
審議，不能用行政命令的程序），但是所有的程序都還在進行當中，案子在立法院也還沒
個定案，就直接斷言違反程序正義，操之過急。而現在用真的違反程序正義的方式（佔領
立法院、人民民主專政）抗議，其實是一種抗爭虛無的未來。
說到法律保留原則，大家討論很多是服貿因為涉及人民的權利義務，所以應該要實質
審查。但是老師提供另一個觀點是，並非所有涉及人民權利義務的事項，就要法律保留，
一般來說，法律保留通常源自於侵害保留、干涉保留，而給付行政通常不需要法律保留。
從憲法的高度來看，憲法第23條：「以上各條列舉之自由權利，除為防止妨礙他人自由、
避免緊急危難、維持社會秩序，或增進公共利益所必要者外，不得以法律限制之。」也只
有規定「防止妨礙他人自由、避免緊急危難、維持社會秩序，或增進公共利益」，才需要
法律保留。
再從根據憲法第63條：「立法院有議決法律案、預算案、戒嚴案、大赦案、宣戰案、
媾和案、條約案及『國家其他重要事項』之權。」說明國家重要事項，應有法律保留之適
用。而服貿算不算是國家其他重要事項，需不需要法律保留？釋字第520號（政院停建核
四廠應向立院報告？）就已經曾有先例，大法官有解釋核四是否為國家其他重要事項。大
法官有權解釋當前爭議是否需採用重要事項保留，因此，服貿爭議也可以依循此路，讓它
在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有合適的定位，並導出符合此定位的正當程序。大法官還沒說，
人民就起來鬧？那這樣政府機關存在意義為何？當程序最終走完時，再革命也不遲
而「人民的權利義務」到底指的是哪些權利義務？憲法第二章人民之權利義務，規定
得很清楚（平等、人身自由、居住遷徙、言論、講學、著作及出版、秘密通訊、信仰宗教
集會及結社之自由、生存權、工作權及財產權、請願、訴願及訴訟、選舉、罷免、創制及
複決、應考試服公職……），也只有牽涉到這些權利義務，才有法律保留之適用，而不能
無限上綱。由此來看，服貿是違反哪一條權利義務？而服貿規範的或限制的，是台灣人的
權利義務，還是對岸大陸同胞的權利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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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制內與體制外、多數與少數】
課後，我問了老師：「如果體制內的程序都走完了，但是還是無法達成訴求，那該怎
麼辦？我們可以革命嗎？」
老師先界定什麼是體制內與體制外，這裡的體制指得是什麼「體制」？是指「威權體
制」。過去威權體制中，因為集會遊行、民主選舉不在體制的接納範圍之內，所以會有體
制外的抗爭、遊行………等原本在民主體制中可以接受的方式。而台灣從改革開放之後，
民主體制已經奠定基本權力分立的架構（先不論運行的狀況），所以原本「體制外」的手
段，其實都已經收編至「體制內」，因此，對於民主體制的「體制」來說，民主體制的「
體制內」，就是指選舉投票、抗議遊行（是過去威權體制的體制外），而民主體制的「體
制外」就是革命。
我再追問：「如果經過大法官釋憲等云云，還是無法達成訴求，那麼可不可以革命？
」老師的回答是：「當然可以，但是革命不會成功。因為革命的人是少數。」50萬人站出
來，其實仍舊是國家的少數，儘管總統的民調剩下9.2%，但是還是有超過50萬人的支持，
再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50萬對上2250萬人還是少數（當然我們知道沉默不一定代表同意
，這裡要提醒的是多數少數不是自己說了算），我們每個人都只能代表自己，而不能幫其
他人決定，如果全體人民真的都來公投，反對服貿的人真的會是多數嗎？這點必須要很理
性的思考。而如果我們只認為自己最正確，大家都要聽自己的，那麼就是亂源開始，就又
回到了「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天使下凡，人間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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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不服從】
老師界定公民與暴民，其中的準則是──是否尊重民主體制。
憲法賦予公民的權利，而公民履行他的權利，實屬應當；但是如果是用違法的手段抗
爭，就不能主張自己是公民，這裡就衍生出「公民不服從」的問題，「用違法的手段抗爭
」屬於「公民不服從」嗎?
陳老師先定義公民不服從的四個要件或四個程序，再來探究佔領立法院行動，是否符
合公民不服從。
第一點、公民不服從最重要的就是先要有「公民」，人民要有公民意識，瞭解憲法賦予公
民哪些權利，瞭解自己於憲法上有哪些權利。
第二點、國家法律規範確實造成公民權利的限制。
第三點、針對侵害公民權利的法律規範，公民以身試法（例如，不能集會遊行，然後去集
會遊行，或者是不顧種族歧視的法規而打破黑白分區）
第四點、公民光榮就義，接受國家法律的制裁。
再從服貿議題來說，服貿還沒生出來（國家法律規範尚未確實造成公民權利的限制）
，怎麼行使公民不服從？且服貿中哪一條限制人民的自由與權利？而佔領立法院，也不能
算是公民不服從，因為規範不能入侵政府機關，也不能算是限制公民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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