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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維權律師爸爸,與最黑暗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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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中國國務院公布《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12-2015年)實施評估報告》,《新華
社》宣稱,經過這3年推動,「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得到切實保障」、「正常宗教活動依
法得到保護」、「中國人權事業又上了一個新台階」。
諷刺的是,就在同一天,正遭中共當局軟禁的維權律師、曾多次獲提名諾貝爾和平獎的高
智晟,他的新書《2017年,起來中國──酷刑下的維權律師》問世,書中詳細揭露高遭到
中共多次綁架、監禁、酷刑虐待的遭遇。而高智晟逃亡美國的女兒耿格,代父出征,赴香
智晟,他的新書《2017年,起來中國──酷刑下的維權律師》問世,書中詳細揭露高遭到
中共多次綁架、監禁、酷刑虐待的遭遇。而高智晟逃亡美國的女兒耿格,代父出征,赴香
港和台灣舉行記者會宣傳新書。
一種中國人權,各自表述。透過耿格的親身經歷,更顯得無比荒謬。
16日早晨,在旅館接受《報導者》專訪的耿格,憶起13歲到23歲這10年的人生,她多次禁
不住掉淚說:「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我的青春期是人生當中最黑暗的一段時期。」一襲
素色上衣、未施粉脂、23歲的耿格,開門見山就為自己的生命故事下了註腳。
高智晟自1996年擔任執業律師後,設下「三分之一案件要為窮人弱勢免費打官司」的原則
;2004年起,他開始為遭受政府迫害的弱勢者維權,包括強制拆遷戶、法輪功信徒等,此
舉觸怒中共當局,開始軟硬兼施對他監控。有這樣一位維權爸爸,也讓耿格展開一段沒人
能理解和想像的殘酷青春歲月。
別人的青春歲月有酸甜苦辣更有活力奔放,而耿格13歲起的歲月,是以無止盡的羞辱和難
堪開展的。(攝影/余志偉)
2006年某天,才13歲上初中的耿格隨媽媽耿和上街剪頭髮,理髮店中突然闖入數十人將她
們團團包圍,接著母女被押回家,「回家以後爸爸不在家了、家裡被警察搬空了,除了沙
發、電視和床,家裡什麼都沒有了、財產也都沒了。」那是耿格印象中父親高智晟首次被
綁架。從這天起,耿格的黑暗青春期正式拉開序幕。
除了家中湧入的10多名警察,樓下更擠滿上百名警察,耿格和媽媽被帶到不同房間,「他
們對我說,『妳爸爸做了錯事情,妳能不能提供什麼證據啊?妳知不知道家裡的一些東西
藏在哪?』我說不知道,他們就把我推開。」耿格回憶,那天起她和媽媽、弟弟高天昱遭
嚴密監控、不能出門,連洗澡、上廁所都被看著,吃的是警察換班時帶來的剩飯。
數月後,耿格終於能回學校上學,但卻開啟她另一場噩夢。每天有7位警察如影隨形跟著
她上學,為了更便於監控並減少她與同學接觸的機會,校方將耿格所在的大樓淨空,把多
數學生集中到別棟大樓,而原有大樓裡只剩她所屬的班級;警察把所有的門,包括女廁門
拆掉,不給她任何私密空間的可能;校方積極地配合警察,禁止全班與耿格說話,而午休
時間,警察會將她帶到操場上毆打,並對圍觀學生說:「這孩子該打!她爸爸是政治犯,
她死了都不足惜!」
用家人來威脅在黑牢裡的高智晟,用一對孩子的痛苦和受虐,讓一位父親心軟妥協,共產
黨恐懼的治理,徹底將這一家人隔絕。
這些突來的劇變,讓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格格」(耿格的小名)痛苦至極。她沒有朋
友,恐怖的際遇逼著她過早成熟;被打時,她會瞞著母親真相,說身上的傷是「摔的」;
當高智晟一度被放回家,心裡委屈的耿格向爸爸傾訴著:「爸爸,他們會在學校打我,但
是,不疼的!」
別人的青春歲月有酸甜苦辣、更有活力奔放,而耿格從13歲起的歲月,是以無止盡的羞辱
和難堪開展的。
和難堪開展的。
無法忍受一對孩子這樣過活,高智晟夫妻密商,讓耿和帶著兒女偷渡出國。於是,3人在2
009年逃離中國,離開了高智晟。
顛沛的逃亡之路,一個丸子也買不起
2009一個無預警的早晨,母親臨時帶姊弟兩人出遠門,高智晟走近耿格重重地抱了她一下
,親了她一會兒,「我當時覺得,不會又要出什麼事了吧我猜到我們要離開了。」耿格哽
咽談著與父親的離別,「那是我最後一面見他。」
耿和帶著孩子搭火車、公車、摩托車一路到雲南,再轉往緬甸、泰國。偷渡的過程,走私
集團的蛇頭帶著才5歲的高天昱行動,耿和與耿格則另外搭摩托車,然而母女倆卻在緬泰
邊境被緬甸民兵抓了。「他們把我們關起來,用槍指著我們,」耿格回憶著當時的恐怖場
景,弟弟跟著人蛇不知去向,母女又被抓了,她的母親當下情緒崩潰,幾乎覺得活不下去
了。
16歲的耿格不得不冷靜下來,她靈機一動,用英語對看守的士兵們大喊說,她們有非常多
現金寄放在附近縣城親戚(指蛇頭)家。起了貪念的兩名士兵偷偷把母女兩人帶到蛇頭家
,換走了一大袋現金,那數十萬人民幣其實是耿和打算讓一家人在國外生活的存款,如今
用來換得一家三口團圓,以及順利進入泰國。
好不容易到了曼谷,母女三人躲在大巴士行李艙,此前跟隨蛇頭好幾天沒吃東西的弟弟看
到車站附近有人賣牛肉丸,才對耿格說,「姊姊,我想吃一個丸子!」但耿格給不起,「
我們一分錢也沒有,當時特別難過,我真的沒辦法滿足他的一個小願望,」回想起這過程
,耿格淚流不止。
經常性的自殘,只想知道自己還活著
在美國官方協助下,耿和母女三人順利來到美國。但經濟壓力加上過去的所有際遇,馬上
如夢魘般向耿格排山倒海襲來,「開始回顧之前發生的事情,發現所有事情都想不明白,
就開始覺得很depressed(沮喪)、覺得清醒,太可怕了!」耿格說。於是她一直睡覺,
睡不著就拿厚辭典砸頭,想砸暈自己。
「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的底限在哪?為什麼有人壞得這麼沒底限?我覺得都已經壞到根裡去
了!」從13歲開始,一直到16歲逃離至美國,到現在23歲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清楚為
什麼自己會面臨這種遭遇?她經常性自殘,即便到了美國,她也曾割腕自殺。
「這是一種持續性的痛苦,持續性的痛苦妳就不太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有時候會覺得
,可能這就是已經死了吧!怎麼會這麼痛苦?那時候在手上劃很多口子,只是想知道自己
還活著。」
耿格曾試圖用火燒自己的臉,因此被送進精神病院,當她受不了醫院的壓抑環境,再假裝
自己很健康,該笑的時候笑、該參加meeting就參加meeting,醫師讓她出院後,她又再嘗
試自殺。
她曾在絕望下,吃了一整瓶抗抑鬱藥,當她躺在床上覺得心跳越來越慢,卻聽見弟弟在房
門外的叫聲笑鬧聲,這又把她拉回真實世界,「我想一想,覺得我不能這麼自私我再這樣
的話,那我不就是又逼死了媽媽、又逼死了我弟弟?我怎麼也要陪媽媽走到那一天,她跟
我爸爸團圓的那一天。」於是她拿起電話,請朋友協助將她送醫。
如今耿格的生活終於步上常軌,靠著打工經濟獨立,獨自在外唸大學;而耿和則忙於照料
高天昱,藉由擔任二房東以及香港立法會議員何俊仁匯錢接濟維生。而2014年後,高智晟
也從監獄被放出,至今仍遭軟禁在老家陝西榆林佳縣。
但多般折磨已讓23歲的耿格顯得過度老成,甚至自我武裝。
重新理解父親,相信父親的選擇
耿格一路以來的境遇,是肇因於她的維權律師父親。她坦言,過去有段時間對父親「非常
非常不理解」。(攝影/余志偉)
耿格一路以來的境遇,是肇因於她的維權律師父親。她坦言,過去有段時間對父親「非常
非常不理解」。
她曾追問她父親,「為什麼有的爸爸可以當家裡的一盞燈?就算你不亮也沒關係,你可以
在家裡面只照亮我們一家人。」
高智晟對最疼愛的女兒格格說:「中國的那些窮人和農民,窮到骨子裡、窮到塵埃裡去,
誰也不拿他們當個人,誰都可以踩他們,這種人不值得去關心一下嗎?」「我現在還不能
當家裡的燈,但再給我幾年時間,我會回到家裡做那盞燈。」。
想把愛給更多人,不讓更多孩子像耿格一樣有相同遭遇,高智晟的抉擇令人敬佩,卻對自
己和家人十分殘忍。
約半年多前,高智晟與耿格通了電話,告訴女兒自己在寫一本書,並說這本書出版後,「
可能有段時間見不到爸爸」,他暗示已有再度被抓、甚至犧牲的心理準備,他安慰耿格,
「不要難過,要好好生活,沒有什麼大事情。」
書稿自中國安全送出後,耿格花了兩天時間讀完。「看完很難過!很疼!」「我不覺得這
是一個人應該去經歷的,也不覺得有誰可以走過這樣的一段路。」這是耿格第一次這麼詳
細地了解父親的遭遇。耿格說,爸爸從小就經歷了最底層的貧窮生活,每天走十幾里山路
上學、吃飯只有稀粥、從小帶著他弟弟採草藥賣錢,特別能夠同理那些最卑微的人,並不
惜走上今天這條路。「他做這些事情的背後是有一個更大的意義在,所以疼痛過後還是覺
得,他很偉大!」
現在,耿格對高智晟是既理解也支持,「因為我連人生的啟蒙、事情的對和錯都是他教的
,他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高智晟歷經了常人難以承受的苦難,篤信基督教的他在新書中提及不少神諭與啟示,因而
相信2017年共產黨將敗亡,中國將走出希望。我們問耿格如何解讀此預言?這樣具體的預
測有理性基礎嗎?她說,爸爸沒寫得非常具體,但書中還是有些理性的基礎,「最重要的
是,我覺得我爸爸對神有faith(信仰),而我對我爸爸有faith。」
新書出版充滿波折,如同中國維權的困境
「美國對華援助協會」會長傅希秋牧師(左),協助耿格母女出逃,為高智晟出版新書。
(攝影/余志偉)
為高智晟出版新書、也是協助耿格母女出逃的「美國對華援助協會」會長傅希秋牧師曾因
六四事件、牧師身分遭中共迫害,後赴美從事援助中國良心犯的工作。他透露此次出書過
程一個小波折,他擔心2017中共敗亡的預言若失效將損及高智晟的公信力,因而將封面書
名副標「酷刑下的維權律師高智晟自述」與主標「2017年,起來中國」對調。未料,高得
知此事時,卻堅持要求改回來,還強調這是自己具體感受到、願意承擔,傅希秋只得趕緊
通知開印了一半的印刷廠,出書前兩週才又重新排版印刷。
此外,新書能夠付印,中間歷盡了艱難,另一協助出版的「台灣關懷中國人權聯盟」秘書
長邱齡瑤透露,高智晟的手稿並非直接運出中國,而是在中國租間屋子、透過關係四處找
了一批人,簽切結書,日以繼夜花上幾星期打出那50萬字,再透過Email寄到美國。行動
過後大家一窩蜂四散,彼此不再聯絡。
出版是下一個難題。傅希秋表示,當初找了好多香港、台灣的出版社洽談繁體中文版,卻
沒有人敢接,最終只好和關懷中國人權聯盟共同出版,至今在香港連代理書商都找不到。
訪談的尾聲,耿格提起她對台灣讀者的期待,「大家盡己所能地去了解一下,這個就在你
們旁邊的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起碼了解一下,這個政府是怎麼樣對待國民。」她期許,
若有一天需要台灣民眾幫忙中國人權做些什麼工作,哪怕只是協助發聲,大家不會對中國
一無所知。
有一個維權父親,讓耿格在痛苦、屈辱、懷疑中長大。至今她很少對同學朋友透露自己曾
有過的恐怖經驗,而訪談時,仍能感受耿格本能的自我防衛,一有風吹草動眼神就特別銳
利和警覺。她說,青春時的記憶沒有一點是好的,如果當時同學能對她表現出一點友好、
一點理解,她或許不會像今天這麼難過,以及對人性感到恐懼。
如今,耿格在大學主修經濟學,將更多精力放在生活、學業上,她也慢慢理解父親的抉擇
、慢慢讓心靈的傷口癒合。問她是否覺得自己像座孤島般孤獨?「還好,日子再久些可能
會更好一點,」她說。
後記
當耿格在台灣宣傳、才離港兩天,失蹤多月的香港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召開震撼各界的
記者會,公開自己遭中共當局綁架、囚禁、逼拍認罪影片的經歷;再隔天則傳出,5年前
廣東烏崁事件當中,帶領村民維權的烏崁村委會主任林祖戀遭警察強行押走。6月份的中
國人權事件特別「熱鬧」,而高智晟新書的問世以及耿格的現身揭露,則如警鐘一般,預
示著類似的連串事件,還遠遠看不到盡頭。
新書能夠付印,中間歷盡了艱難,當初找了好多香港、台灣的出版社洽談繁體中文版的出
版,卻沒有人敢接,至今在香港連代理書商都找不到。(攝影/余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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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過程,可能只有在父母那一輩的白色恐怖時期才可能經歷到
如果沒辦法解決問題,那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用國家機器來對個人以及其家庭成員進行壓迫
如此即使國家的部分區域富麗堂皇,但卻是犧牲更多人的自由以及其他權利所換來
用這種做法能得到一般民主國家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