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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異國的嶺南 — 中華式帝國主義的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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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
看中國官場的省籍分佈,很多東西就豁然開朗。余杰幫我今年的書寫序時,提到了以下數
據:原來在中共「十九大」,山東籍中央委員數量最多,佔總數204個名額中的30個。官
媒《多維》則報道,在省級黨委也以山東籍為主。而最有趣的是,經濟活動最多,也舉足
輕重的廣東省,卻沒有任何「廣東人士」能夠晉身政治局常委。在十九大,廣東省籍的政
治局常委,是零。四川等「邊地」也是如此。
余杰認為山東是「孔孟之鄉」,是「最中國」的地方。另一些長期都有的講法,是說政治
上中國長期「北大於南」。歷史上可以考察的是,中共建國之後,統治廣東的官員,只有
葉劍英是地道的廣東人(梅縣客家人),之後的主管官員都是講官話的「北方外地人」。
嶺南原來是「異國」
其實廣東格格不入的命運,已經很久。廣東本身是一道中原殖民邊區和帝國主義式擴大的
痕跡,是中華帝國擴張過程的活化石。春秋戰國時期,「中原」南方的楚國和越國,只是
領有長江遊域,更南面的土地,加上今日的珠江,是「中原」以外的「百越」蠻夷,不受
「王化」。
秦國吞食六國之後,便用軍事手段「擴大中原」,派兵入侵「百越」,經過大量的種族屠
殺之後,設置中央控制的郡縣,再輸入中原的罪犯到百越。那個時候的百越,等於澳洲之
於大英帝國,用來流放罪犯。而第一代的種族融合,必然是軍隊強姦當地婦女,迫異族懷
上中原人的孩子,於是幾代之後,便無法分辦。
不過秦帝國很快就內亂,百越馬上就反;駐守當地的趙佗起兵獨立,建立南越國,這個南
越國不只領有現在的兩廣一帶,還包括今日的越南北部。這是兩廣人與越南的古老淵源。
這個國家持續了約九十年,傳了五代,與大亂之後建立的漢帝國並存了很久,到漢武帝的
時候才給消滅。
一般的歷史書、現在的統派官員,會告訴你秦始皇「南征百越」以來,香港就已經成為中
國領土。包括民族黨成立的時候,新華社這樣說過;近來葉劉淑儀也談過類似的。
其實事情並沒那麼簡單。整個兩廣和南方地帶,與「中原」的交集並不是自古以來,而是
中世的事。「中原」其實一直以土俗治理百越,當地的社會肌理仍然相對獨立。三國的時
候,越漢混血的後代叫做山越人,他們不服三國,成為孫吳的軍事威脅,要招安和拉攏的
。
唐宋兩帝國間,中原人眼中的南方,仍然是蠻夷和異國,超危險。唐帝國喜歡將不受歡迎
的官員貶到嶺南一帶。唐太宗曾經命令一個叫盧祖尚的官員去管嶺南,但他竟害怕嶺南「
瘴癘」玩忽皇令,並沒赴任,最後皇帝將他斬首。
文學家柳宗元也被貶過,寫過這樣一句話:
「居蠻夷中久,實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毛髮
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候,意緒殆非中國人。」——〈與蕭翰林俛書〉
久居蠻夷,有日發現自己久居夷地,反習以為常,習非成是了,竟產生了一種「殆非中國
人」的存在危機。可見當時的「中國」是中原,不包含另一個氣候的嶺南。
從一些宋代士大夫的詩詞文獻,也可以看到百越之地就是「斷髮紋身」、拜蛇、沼澤之類
的意象,是一個有待「王化」的「不正之地」。
「中國」的殖民和南移
然而兩宋之際,正是「中國」的意義和實際劇烈變動的時候。具有國際帝國意味的大唐崩
解了。契丹、金人和蒙古人相繼崛起,「兩宋」作為中華正統的理想,被現實強力輾壓。
中原遭蠻族攻佔,原來的中原人也只能一波一波成為難民南下,逃到他們百世以來用來流
放罪犯和內心瞧不起的嶺南,這其實又是一次「衣冠南渡」。
然而「王化」從來沒那麼浪漫。鄭成功入台灣,也是要種族屠殺。中原人在西北異族的擠
壓下,逃到嶺南,於是與本來的居民展開了鬥爭。漢人移民在朝廷撐腰下得到土地和居住
承認,而嶺南尤其是珠三角的本土人也在元明之際開始了冒認漢人的運動。這便是科大衛
那些知名的華南研究。
也許「漢」並不是一個種族,而是一個徵賦謠役的單位。在春秋戰國時期,叫做「編戶齊
民」。為甚麼叫越人做越人,不是漢人,頂多是「漢化」的越人,因為中原政權沒有辦法
在他們頭上徵稅,沒辦法叫他們為官府做事,所以三國時期中原人會面對「山越人」的威
脅,因為他們是不納謠役的「化外之民」。
「蠻夷」也是同樣的意味,就是無法與中央政權發生經濟關係的群體。「華南地帶」正式
融合於「中國」,是晚至明帝國的時候。「宗族」大盛於華南,而不是「中原」,因為「
中原」本身就是「國家」,是行政機器的原生地;而「邊錘」才是需要改造之地。
宗族的創建,是那個大工程的遺跡。至於無法、不想創建宗族、無法冒認漢人的,便成為
了中華種姓裡的賤民。中華是有賤民的,那便是水上人。香港的蜑家人,在清中葉之前還
是明文不能參加科舉,他們沒有宗廟,也沒有土地,「漢化」也沒陸上人那麼深。
香港也有大嶼山一帶的盧亨魚人傳說,記於清帝時期的《廣東新語》:
「有盧亭者……其長如人,有牝牡,毛髮焦黃而短,眼睛亦黃,而黧黑,尾長寸許,
見人則驚怖入水,往往隨波飄至,人以為怪,競逐之。有得其牝者,與之媱,不能言語,
惟笑而已,久之能著衣食五穀,攜之大魚山,仍沒入水,蓋人魚之無害於人者。」
這是個志怪式片段,但神話總是從現實來的,神話反映了民俗的心靈。這裡描述的,是陸
上人眼中的水上、移民和改宗眼中的本土先民。只是在恐懼和歧視中,變成了怪物。
中原政權想將賦稅和謠役網正式覆蓋到南華,很難說跟「中原」持續面對西北異族的南下
壓力沒有關係。宋面對契丹、女真和蒙古人;明也面對瓦剌之類的蒙古部落;清也面對過
準噶爾部。(大清的解決方法也是種族屠殺,將準噶爾滅族,而中文史書歌頌為「平定準
部」。)
「外患」持續,開拓新的稅基、保持「大後方」的安定,就變得很重要。
組成「宗族」的殖民者
自衣冠南渡到安史之亂,整個中國都是一個向南移的趨勢。外來人與本土人雜居,雙方都
需要外援。得到皇帝承認的集團,自然容易在長期的競爭中勝出。這些集團後來拿出或假
造自己的北方根源,得到中原官府的承認後,搖身一變成為帝國的殖民先鋒,不管是填海
造地、還是大規模佔地圈地。以宗族為組織方法的殖民者,一旦廣佔土地,就能繁衍和生
產,一方面能夠向朝廷賦稅謠役,另一方面又能以宗廟為中心,複製中原的社會秩序。
華南宗族是「控產機構」,是一個講究傳統孝義的宗法機構,碰巧皇室裡面也出了宗法爭
論,宗族站到了皇帝那一邊,將「祖宗」掛單於「皇帝」,那麼地方上的宗族之佔地、分
配利益,就變成天朝子民合法行使利益。
而於無交稅、佔不到地、沒有編出一條古世北方淵源的人,就是在帝國沒有登記的,就坐
實了「少數民眾」和「蠻夷」的命運。神話的盧亭魚人、可考的蜑家人就是這類人。
這個過程,其實與秦始皇派兵入侵,其實是一個邏輯的,就是期望將國家擴大。只是在古
代是一場大規模流血的戰爭,而晚近則是類似英國進入印度,分而治之,一段時間之後才
「改土歸流」全面統治。
例如廣東人霍韜在「大禮儀之爭」的時候支持皇帝,他在地方上的宗族就在朝廷支持下,
就侵吞了當地寺廟的田產。而整個過程,大概也是一個改土歸流的過程。漢人或者願意改
以漢人為宗的越人,與朝廷聯手,在嶺南創造了一個向朝廷負擔「國民義務」、同時得到
中央承認的社會組織。
不管是中央朝廷用宗族擴大了國家,還是邊陲借中原為自己開闊了廣闊的政治經濟空間,
他們共謀之處,就是宗族本身。因此以科大偉的華南歷史人類學研究來說,嶺南真正意義
成為「中國」,是非常晚近的事情。因為華南宗族是宋元明之間的產物,絕對不是說秦始
皇派兵入侵過一次,「一個中國」就出現了那麼兒戲。
多層而不是一個的中國
「中國」本土本身早就滿目蒼夷。經歷過鮮卑化、契丹化、蒙古化、女真化,中原人一波
一波的逃到他們的澳洲,即大規模漢化的東南地區。籠統的南北猜忌,便是這樣來的。今
日香港人談保衛粵語,動輒追認古漢語的根源、談「華夏正音」的優越姿態、民初有學者
貶斥普通話為金韃虜語,皆可見「中國」形成過程中的無數斷層。
兩廣素來有九反之地的「美名」。到了大清,三藩之亂、太平天國,每次都跟嶺南有關。
辛亥之後,被逐出中央政壇的孫文,還是留落在廣東謀求再起。
也正是由於歷史上,華南融入是非常晚近的事情,所以反映在大一統的官僚結構之中,華
南省籍的高官,寥寥可數。這是一種歷史感的無意識反映,是否能夠取信於中原,與「加
入中國」的時序形成正比;其他因素則包括是否有共同的建國經歷等等。
廣東尚且因為「中國性」稀缺而在政治局落得「零」的下場,則港澳地區就更不要說了。
對抗日本皇軍,是國共兩黨的建國神話,但香港還是缺席的。香港那一場是太平洋戰爭的
一部份,主力是英軍、澳洲兵、印度兵。所以特區官方不想人紀念「重光」,而是要大家
紀念「抗戰」,那是具有深意的歷史之爭。
「漢人」在政治史上,其實是被征服者、被徵稅的,是一個帝國中的階層,而多於種族事
實或文化認同。先加入的可以做統治別人的,而「被加入」的就只有徵稅和臣服的份。
新儒家以來,有不少香港人認為香港比中國更中國,但這只是歷史斷層的幻覺,香港的「
漢性」,正正說明了其「中國性」不足,在統治和被統治的關係中,她必然是被統治的那
一方。要徵稅的。
不要說香港不用徵稅,那些基建、洗錢機制、在國際組織中以「獨立身份」投票為宗主國
護航、為宗主國中產和官商集團輸入日用品、建了房屋單位給他們的資金避險,全部都是
香港在這個帝國中的用處。中國在美國收網的情況下,形格勢禁,必定會有苛徵雜稅的事
,而香港很明顯沒有甚麼金身護罩。
這與民主與否沒有關係,香港最初的民主運動自我想像成中國民主運動的一部份,看不到
帝國的運作原理。「齊魯之地」有甚麼經濟力量?但它就是帝國的頭,是規則的訂立者。
總之這個頭,怎麼也輪不到後來加入的擔當。
中華意識 同時也是分裂意識
廣西、青海、雲南、新疆、西藏之類亦同理。當賦稅和謠役越來越繁重,「一個中國」的
幻象就會退色,中國是很多層,由遠到近;中國人也有很多種,有三六九等。九等的那一
層,離心也自然會大。因為中國不是民族國家,而是帝國,帝國是有Hierarchy的,
Hierarchy維持帝國,但也會成為劣等人想掙脫的原慾。
日本、越南、韓半島,為甚麼都特別華化,而又特別反中,這是「中華文化」的痕跡;今
日的兩廣,還有瞧不起撈佬的,這也是幾百年來殖民工程留下的。香港也向來是一批中華
意識特別重的遺民,但他們的後代卻走向另一個方向,而這些都是其他蠻夷預演過的了。
魯迅說:「中國人對於異族,歷來只有兩樣稱呼:一樣是禽獸,一樣是聖上。從沒有稱他
朋友,說他也同我們一樣的」,中華秩序也是如此:遠和近、高和低、親和疏,總是只能
分出居高臨下和卑賤臣服。帝國的秩序總是沒有平等的,這便埋下了很多裂土分疆的紛爭
。政治儒學的結構本身,便是分裂運動的資源。這是中華文明的特點,這個遺傳病是遠古
的,不可能克服。中華意識傳播的時候,同時製造了自己裂解的起點。
中原人臣服過很多異族;吳三桂打開過山海關;八國聯國的時候,很多北京百姓做了帶路
黨;還有帶領英軍的港島村民阿群。他們都在某一個時候看到了解放的空隙,便神推鬼使
的裂解了中華。
雖然他們不知道,但這些現象都是一個文明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中華觀」的內部,本
來就具足了自我超克和自毀的心理需求。中國史家葛兆光這樣總結:
明清時期,日本、朝鮮和中國,從文化上「本是一家」到「互不相認」的過程,恰恰
很深刻地反映着所謂「東方」,也就是原本在華夏文化基礎上東亞的認同的最終崩潰,這
種漸漸的互不相認,體現着「東方」看似同一文明內部的巨大分裂。
在香港或台灣的脈絡,有很多人都會強調和發掘自身與中華相交結的歷史,以「你也是中
華」來否定當地的獨立運動。相對來說,獨立運動之中也會生出否定中華性的論述傾向。
其實在這兩條理路也有一葉障目的地方。事實上「中華」內生的自我矛盾,正是整個系統
逐漸趨向離散的動能。
日本、越南、韓國,以及一系列中華朝貢國相繼獨立,也正正是「中華式」意識形態扎根
之後的事。儒學和傳統文化作為一個思考的框架,越是興盛,他們的分離意識最終就越強
。日本歷史家岡田英弘認為日本的起源並不古老,並非神話所宣稱的神武天皇,而是始自
公元7世紀左右李唐軍隊干預朝鮮半島,意圖稱霸,又滅了與其親善的百濟,與大陸斷絕
的島民唯有「被迫獨立建國」。
日本第一部史書《日本書紀》也是為了解釋政治現實而杜撰,也是「日本」第一次被創造
出來。「中華世界」的第一次獨立運動,說穿了是中原(唐)走向帝國主義的反射結果。
脫離現實的大中華思想 是離散思潮的預演
日本脫離中華,並不是用「脫亞入歐」,而是在江戶年代儒學者利用儒學的思想架構,將
日本高舉為「華」,而視西邊的大陸為「夷」。香港人的大中華心態,又弔詭地成為維持
一個特殊的香港身份的養份。就像日本的儒學最終被國學「覆顛地繼承」;香港的大中華
意識,最終也會走向這樣的轉化。大中華意識並不能帶給香港人真正的中國,也不能帶給
他們真正的中國人身份,它造成的反而是香港人與「內地」的疏離。
因為中國人分三六九等,香港是在九反之地,而且被白人殖民主義沾污過,成份不良,又
欠缺共同的建國經歷。香港人的大中華思想,只是弔詭地維持了表面的齊一,內裡卻是實
質的暗獨。而明獨的那一堆,實有不少是轉化自暗獨的思想資源。
所以要學歷史還是不學歷史,在當權者而言,不容易選擇。很多頭腦簡單的權貴會說,分
離主義興起是因為年輕人不讀中國歷史。這恐怕是對國學不夠了解的想當然爾。「中華」
本身就內藏巨大的分離主義張力。
4.附註、心得、想法︰
那麼
台灣的統派還要如此天真嗎
統戰價值沒了
你會比嶺南更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