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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孟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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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持續凌遲受害者的社會──他們經過幾十年才敢把黨國加諸的暴力說出口，但把
傷痕說出口往往是另一個惡夢開端，很多人說白色恐怖受難者的經歷是「假的」、說出來
一定是為了選舉，甚至指證歷歷說：你就是匪諜。
今日上午立院排審促轉會預算案，國民黨立委拉倒促轉會代主委楊翠正坐著的椅子未遂、
掀了她眼前的桌子，他們大喊「滅東廠」，而坐在他們眼前的楊翠，其祖父楊逵正好就是
白色恐怖「東廠」受害者之一──課本說楊逵以筆對抗日本殖民壓迫，談他的《壓不扁的
玫瑰》，卻沒提到楊逵在戰後只因起草《和平宣言》被國民黨政府指控「為匪宣傳」坐牢
12年。
楊逵用青春對抗殖民壓迫，而國民黨政府給他的封號是「匪諜」，而時隔70年，他的長孫
女被昔日東廠繼承者大罵「東廠」。
這是一個不允許受害者出聲、也不允許你替受害者出聲的社會。身為一個記者，書寫白色
恐怖歷史3年以來，我每一次出報導都會被辱罵（對，每一次喔），要嘛恐嚇說要殺我、
要嘛「二二八假陽具使用者」、要嘛「皇民的肉便器」、最常見的是「智力缺陷」跟「民
進黨打手」──儘管身為一個記者不該玻璃心啦，但那也不代表這些人有權力羞辱我啊，
只是讓我更心痛的，是受害者的經歷被否定。
例如曾經寫過1970年代馬來西亞僑生陳欽生的白色恐怖案件，他只是因為讀大學時不熟悉
中文、跑去台南美國新聞處K書，就被控是爆炸案涉案者之一，被刑求打到吐出血塊再被
逼「吃掉」、被針刺指甲到大小便失禁。後來有人扛下整個案件，調查局人員卻對陳欽生
笑著說：「陳同學，別傻了，我今天把你抓來，就是不會把你放回去。」
因為黨國不願承認抓錯人、因為抓一個「匪諜」的獎金高到可以買房子，因為別人的面子
別人的錢，陳欽生就這樣坐了12年牢，出獄以後也因為政府不給他辦身份證無法找工作，
一度在今日台北車站補習街附近翻餿水吃。
後來陳欽生熬過來了，有了自己的事業，但這段經歷他不敢講，1990年代有學者跑去訪談
，他一開始也是鮮少說話，因為一想起來就會做惡夢。整個青春葬送在牢獄的痛、被刑求
的痛、出獄以後成為「幽靈人口」的痛，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自然說出口，流暢地演
講，甚至偶爾開開自己玩笑。
而黨國支持者怎麼看待陳欽生好不容易才能說出口的傷口呢？他們說這些是假的、一定是
為了選舉、「每年都吵二二八煩不煩啊」（這真的就是無腦發言了，二二八事件在1947，
陳欽生的案件是1970），他們說陳欽生煽動仇恨，而輕輕放下當年加諸在陳欽生身上的暴
力。
當時報導出來，面對這些愚蠢陌生人的發言，陳欽生是一個個去回留言、一個個去跟人解
釋，回的過程又遭受新的惡意，這件事每次我回想起來都覺得很難呼吸——陳欽生在1970
年代遭逢巨大的暴力，1990年整理傷口再出發，卻又在2017年持續面臨否定、羞辱。
要說「過去就過去了」嗎？這一切都還是現在進行式啊。
更不用說有多少人只因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塊烈士碑，就說某些受難者是「匪諜」，例如懷
胎被抓入獄、行刑前女兒哭喊「我媽媽不是壞人，不要槍斃她」的丁窈窕，就是最常被標
籤為「匪諜」的人之一。
認定一個人是「匪諜」的理由總是那麼淺，殺掉一個「匪諜」又總是那麼理所當然，例如
綠島新生處再叛亂案，多少年輕人只因為傳字條、讀「匪書」、唱「匪歌」就被槍決──
如果槍決這些人是合理的，那今日去中國做生意、交流、甚至出席官方活動的人們，是否
一樣都是「附匪」，應該一律槍決？看中國宮鬥劇、中國小說的人，是否都算是碰了匪類
文宣，都應該去坐牢10年起跳？買淘寶貨的是不是也一起去蹲？
抵抗日本殖民者壓迫的年輕人、不滿二二八殘暴鎮壓而起身批判政府的年輕人、或是根本
與這些事情無關的年輕人，在那個年代都成了「匪諜」，被槍決者時隔數十年依然被批為
「匪諜」，有幸活下來又勇敢說出自己經歷的人也一樣要被辱罵是「匪諜」，要跟我說「
過去都過去了」、「台灣人權過高」，我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過去的都還沒過去，對受害者的壓迫仍是現在進行式，而今日上午白色恐怖受難者孫女楊
翠被東廠繼承人們辱罵「東廠」又掀桌子，更是一大諷刺。
喔對了，今天還是世界人權日呢。
－－
備註：
9月18日，當時促轉會爆發張天欽事件，國民黨至促轉會踢館，楊翠臉書發言：「今天，
國民黨10名立委，到促轉會侵門踏戶，大貼封條、嚴辭辱罵，說促轉會打擊異己，滿手沾
染鮮血。一個過去手染無數鮮血的政黨，竟然可以如此狂言，指控別人手染鮮血。但促轉
會手上究竟染了『誰』的鮮血，他們真的杜撰得出來嗎？」
我對楊翠這段話的感想只有三個字：罵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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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附註、心得、想法︰
ㄓㄋ人不適合活在現代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