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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開放」和「慰安婦」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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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
「改革開放」和「慰安婦」挺相似
香港既然出了那麼多自帶乾糧的愛國反日志士 (有些仍被扣留中)，我又碰巧在東京，於
是我想起很久以前聽過一個講法，曰不應以「慰安婦」這個詞指涉慰安婦，而應改用「日
軍性奴」之類。因為「慰安婦」是美化、好聽的，好像那些女人真的來安慰人，但事實當
然是另一回事。
但日本人厲害的地方是創造了很多比事實美麗的名詞，好像「慰安婦」、「援助交際」之
類，類似的語言用多了，便先入為主，影響觀念。
我不知道怎麼評價這講法，但同樣的道理也可以應用在別的地方。例如「改革開放」。
在這裡跟一個朋友吃飯，在各種話題之間散策，最後不知為何去到一個中國的話題：「改
革開放」是玩真，還是玩假的？其實香港遇到的不少問題，也會經常回到這個「鄧小平時
刻」，也就是當中國加大鐵腕的力度、每一次違反各種承諾的時候，大家都會想，現在一
切已「偏離」了「一國兩制」，偏離了鄧小平的「初衷」。
究竟當初鄧小平的「改開」是真的想進入現代化，還是援兵之計，對於各種利益立場或階
層的人，答案會完全不同，亦沒有人可以從陰間召喚他回來問話。
東京朋友引述一些上年紀香港人的講法，我當然了解，也就是說有很多人會相信鄧小平是
真心改革者，畢竟他一聲令下，整個中國在經濟上就是換了人間。
只是89年到現在，很多人，尤其是改革派、自由派、開明派 (之類之類)，寧願相信鄧小
平初衷良好，那是可怕現實中唯一而虛無的安慰。就像平民在暴政之中苦不堪言，又無法
反抗，唯有相信皇帝只是遭奸臣或地方官蒙騙，這樣的心理在歷史上陰歌不絕。
正如有心殺賊的(自以為)忠臣會幻想，皇帝不改革只是因為傳統和利益派系阻攔。當然不
能不提的是，還有習近平剛上台前後，海內外和很多香港人竟然憧憬習近平會是一個改革
派。是基於甚麼情愫，才產生這種先入為主的無藥醫的世故式天真？也是一個類似究竟鄧
小平是玩真還是玩假的大啞謎。
當然如果拋開各種自我放過和安慰，直面黑暗，想到這些年中國、香港、周邊地區的異亂
，你會開始覺得，「鄧小平被人歪曲」、「改革開放走了歪路」之類的想法，更長期來看
，也許只是類似期望習近平會帶來政改一樣的傻想法。
中國近來要為「改開」四十年歌功頌德，只有習近平一人獨攬大台，連鄧小平也在檯面上
被抹殺。因為習近平已經完成了鄧小平的未竟之志，超越了鄧小平。現在中國有習近平，
便不必提鄧小平了。這也許是最高層的邏輯。
鄧小平講韜光養晦，是因為文革動搖了黨的統治，文革被否定是因為它動搖了黨，而不是
因為中國文化被破壞、地方上出現大規模互相殘殺，文化、經濟和文化問題，不是黨國考
慮的問題。20世紀以來，國民黨到共產黨講的都是強國，因此便要回到百年屈辱的問題。
鄧小平講韜光養晦，不是為了韜光養晦，而是要韜光養晦避免亡黨；韜光養晦是為了保存
實力，他日再圖謀大計。
習近平使用了「改開」借到的經濟能量，積極圖謀稱霸世界，實現20世紀梁啟超的「漢民
族帝國夢」，如果今日在台上的是鄧小平，他也許會在時機和手法上再忖度一下，但稱霸
的目標無異，「大放光明」才是韜光養晦的下一招。
所以習近平是鄧小平的完全體，而不是反叛者。所以現在只會「隱鄧」，而未有鬥倒。像
一條蛇脫皮了，留下的那層皮就沒用了，不再韜光養晦的領導，便是蛇的本體。在中國國
情而言，法家是儒家的完成、帝國是共和國的完成、欺凌者是被欺凌者的完成。一切都是
在這個正反合的階段中流轉。
所以說到底我們習慣用「改革開放」來稱呼「改革開放」，就類似用「慰安婦」來稱呼強
徵的軍奴。說到底我們受到這個詞語的影響，自己也真的相信「改革開放」是真的改革開
放，而對改革開放產生了改革開放的錯誤期望。
這真的是錯誤期望。正如中國人對「民主」、「人權」自有一套標準，他們的改革開放也
不真的一定是普世標準的。
回到「改開」的現場，那只是引入外資，穩定局面，避免亡黨罷了。一旦黨國重新得回力
量，就「渡過難關」了，只是局外人理所當然認為改革開放是真的關於改革和開放。
那只是共產黨(又一次)拋棄自己的靈魂，來拯救自己的肉身和組織，那才是歷史書所說的
「改革開放」，並沒有真的那麼改革和開放。
這些年中國的文化界、商界，甚至最大眾的演藝界，無不是搞出了名堂和經濟之後，黨國
就去收購和實際國有化，他們進入世界市場，但牢牢控制著自己的市場，不讓世界走進去
。事實上連「政左經右」都沒有，一切經濟活動去到最後都會回到政治的監察和控制之下
。
「改開」只是障眼法，一次騙倒了白人和以為自己是白人的香港人的政治融資，或曰「戰
略性退卻」，那是中共版的Dunkirk，徹退是為了回氣再打爆敵人。如果以共產黨的權力
角度俯瞰，改革沒有走歪、也沒有終結，「改革」只是從來沒有存在過。現在的一切，只
是西發利亞安全體系在二戰和冷戰中沒有處理、或推遲處理了一些問題。
從這個角度來看，「改開」的確值得歌功頌德，因為它絕大地成功，令中國絕處逢生，找
到更多對抗的籌碼，推遲了世界對自己的清算。法西斯聯盟和蘇聯瓦解了，唯獨是中國成
功逃過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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