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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轉錄來源︰
ChungChih Li 李中志 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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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美國總統卡特今天過世,享年100歲,卡特美國總統只當了一任,卸任時才56歲,使用「
前美國總統」頭銜的時間比他在白宮的4年還長了10倍以上,也許也做了更多好事。其實我
對他還蠻有感的,他選上總統是我開始懂事與反抗的年齡,事實上也幫我定義了一個民主國
家領袖的形象,可以年輕 (甘迺迪不是我的年代),可以走入人群、可以被畫成漫畫 (那時
已有柏楊畫大力水手被抓去關的印象,雖然不是知之甚詳)、可以被嘲笑。後來上了高中,
黨外運動已全面展開,中美建交之事,國民黨更是極盡醜化卡特之能事,讓我更覺得卡特一
定做對了什麼事。
卡特進入安寧照顧已一段時間,過世倒也沒有帶給我太多情緒再寫一篇,以下是拙著《你沒
讀到的美國》中的一節,重讀以為弔念。雖有裁掉一些,但近7000字的文稿,仍非臉書族類
,若不嫌棄,也歡迎轉載。
***** 卡特的困境 — 李中志 (原文寫於 2019,思想坦克)
吉米.卡特(Jimmy Carter)在1976年全國唾棄尼克森的憤怒情緒中,從共和黨手中奪回白
宮,但史書不會將卡特列入偉大的美國總統群像裡。卡特出身農家,他的平民形象在當選之
初成為佳話,但這位非華盛頓政治典型的南方政客,很快就在華盛頓的政治叢林裡陷入危機
。左邊有傳統自由派對60年代衝撞社會議題的緬懷,右邊有雷根時代即將來臨前蠢蠢欲動的
新保守主義。加上日本崛起,以民生工業挑戰美國的經濟優勢,中東局勢與伊朗革命引發的
能源問題,更不用說伊朗宗教革命後與西方翻臉,卡特面對伊朗劫持美國人質的危機一籌莫
展,他拒絕鷹派以戰爭解決的選項,卻又提不出可行的對策,營救行動還以飛機互撞收場,
可以說搞得灰頭土臉。
卡特政府的時代越戰已經結束, 60年代狂飆的氣氛漸漸淡去,卡特是處在一個進入80年代
前政治思潮轉型的時代,但他顯得猶豫不決,把左右兩股截然對立的政客與知識分子全部得
罪光。而媒體嗜血的本能,並不喜歡這樣沒有鮮明旗幟的領導風格,「無力感」(malaise
)成為卡特政府的同義字。例如1979年的能源危機越演越烈,卡特卻在這個時候取消油價管
制,加上三哩島核電廠事故,能源問題像一塊烏雲壟罩在每個人頭上。到了夏天,各地加油
站大排長龍,民怨四起。其實比起以阿戰爭時的石油禁運,國際原油的供應還算平穩,但人
心惶惶。
這時正是需要國家領導人發揮穩定人心的時刻,但卡特居然取消例行的總統國慶日演說,神
隱到大衛營兩個禮拜,有媒體甚至開始懷疑總統身體狀況出了問題。其實辛勤的總統剛結束
亞洲的訪問,去大衛營不是去度假,而是為了因應國家面臨的各種危機,準備內閣改組,馬
不停蹄地開會討論。卡特還邀請各界領袖前來,聆聽他們的意見。卡特決定回到華盛頓後發
表一篇能激勵人心的演說。這個構想堪稱合理,重點是要講什麼?包括副總統孟代爾(Walt
er Mondale)在內的部分政治幕僚一再警告總統,快二十年前甘迺迪總統那種「不要問國家
能為你做什麼」的年代已經結束,選民要聽的不是總統傳道,而是要聽總統告訴我,汽油買
不到,你總統要怎麼辦?剛好與甘迺迪揭櫫的愛國主義相反。
可惜卡特採納了另一批幕僚的建議,認為汽油沒有問題,人民的精神與信心才是問題。在這
樣的理念下,他在7月15日晚間透過電視轉播,發表了他的「著名」演講「一個信心的危機
」(A Crisis of Confidence),這是卡特自訂的演說標題。而這個演講之所以「著名」,
不是因為它的內容,而是媒體立刻以「無力感演說」」(malaise speech)來訕笑這個其實
相當不錯的演講。其實即時的民調顯示卡特的支持度因這個演講回升不少,一般老百姓對這
個演講的反應是正面的。但媒體與政論家並不買帳,認為這篇演講只是在教訓人民,一切都
不是政府的錯,而是人民不知吃苦,失去信心,失去理想。要等到多年後重讀這篇演稿,許
多人才發現卡特這位連接兩個政治世代的失意總統,在這篇「無力感演說」裡清楚而正確地
指出重振美國所欠缺的信心。說來諷刺,雷根擊敗卡特的重要武器,正是以不說教的方式找
回美國人信心,雷根的競選語言簡單明瞭,「人民沒有問題,這個政府才有問題」。
不幸的是,在政治場域裡,認知就是現實,一旦被負面定型,虛擬實境就會成為每位政客的
惡夢。卡特的施政成績並不差,正如這篇被忽略的演講,要很多年後美國人才漸漸肯定卡特
政府的前瞻性。只舉大者,卡特在任內設立教育部、能源部,他努力調整石油需求的結構,
成功將進口石油減半;提倡綠能,甚至在白宮屋頂架設太陽能板;放寬法規,激勵垂垂老矣
的電信事業與運輸事業;致力於世界和平,以阿戰爭在他的斡旋下,走向談判桌;歸還巴拿
馬運河,以利美國與中南美國家的關係。
可惜接任的雷根往另一個方向走,幾乎逆轉了卡特的所有政策,重新大量進口石油,還通知
媒體,故意移除白宮的太陽能板給全國人看。美國做為一個世界的超級強權,卡特的信念是
,美國之所以強大,表現在它帶領普世價值的信心與責任,卡特是二戰後唯一沒有發動戰爭
的美國總統;而雷根的訊息是,美國強大的表現,是它的人民不必犧牲任何生活享受,強大
的美國會碾碎橫在美國利益之前的任何障礙,最後甚至走到出兵巴拿馬。不幸的是,美國選
民歡呼擁戴的對象是雷根,不是卡特。1980年的大選,成為卡特從政以來最大與最後的挫敗
。
卡特回歸平民後,並沒有中斷推行他的理念。他打破慣例,在必要時不忌諱評論現任總統的
政策,但由於他的提醒超越黨派,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批評。時間不但慢慢把卡特放回他應有
的地位,也讓他成為史上最受歡迎的卸任總統。三十年後,2010年,正當各界以超越政客的
眼光欣賞卡特的時候,這位時已85歲高齡的前美國總統發生了一件有趣的插曲。
卡特彙整他在白宮四年(1977–1981)多達五千頁的日誌,於2010年出版《白宮日記》。為
了促銷這本新書,卡特接受CBS 《60分鐘》節目訪問。節目一開始主持人(Lesley Stahl)
直指在書中著墨甚多的健保法案。卡特雖然與國會的關係惡劣,他十分自豪他是最能夠說服
國會的總統,只一任的時間,逆轉原本國會反對的法案數量僅次於詹森。但這個健保法案卻
胎死腹中,後來因他的落選而不了了之。接下來12年的共和黨政府放任健保問題持續惡化,
之後柯林頓雷聲大雨點小,原地踏步,要到歐巴馬政府才認真回到這個問題,事實上已積重
難返。
卡特對錯失啟動全民健保的歷史機會難掩失落,這不難理解,但主持人話鋒一轉,直接問卡
特參議員愛德華.甘迺迪(Edward Kennedy)在這個法案中的角色。卡特也直接了斷回答,
說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甘迺迪故意阻擋這個法案,美國人現在早就有全民健保了。這個指
控立刻引發甘迺迪舊部與家人的強烈反彈,認為卡特十分不厚道,把責任塞給一年前才過世
已無法反駁的甘迺迪。卡特的用字相當嚴厲,在書中如此,在《60分鐘》的節目裡如此,其
他記者聞訊趕來採訪也是保持一貫的說法,顯然這是他的確信,也不願以人死為大當鄉愿。
全民健保根植於羅斯福的「新政」思維,是民主黨的核心理念之一,但成就有限。共和黨與
民主黨對這個議題的看法南轅北轍,是毫無交集的分裂議題,而兩黨輪流執政的結果,在健
保問題上無法形成跨黨派連續的政策。例如歐巴馬好不容易通過的健保方案,川普政府一上
台就推翻。然而這兩個民主黨的歷史級人物,一個是卸任30年的總統,一個是已故的資深參
議員,推動健保還是甘迺迪墓誌銘上重要的一筆,那麼一向給予人溫和形象的老總統卡特,
何來這麼大的火氣?不知者或許會納悶,但簡單一句話,選舉恩怨。
不知主持人是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唯恐天下不亂,再問卡特一次,「全民健保法案不過,您
認為都是甘迺迪參議員的錯?」卡特也再一次慎重回答「對,都是他的錯。」「您的意思是
參議員甘迺迪故意擋下這個法案,為了要傷害你?」卡特不加思索回答「我就是這個意思」
。卡特還意猶未盡,彷彿把情緒拉回當年,指控做為委員會主席的甘迺迪為了不讓卡特得分
,不惜讓法案不過,想著一年後自己就是總統,要把這個劃時代的法案作成自己的功勞。
其實兩人的健保版本沒有基本上的不同,自由派色彩濃厚的甘迺迪主張一步到位,由政府提
供全民健保;卡特則較為溫和,試圖保留民間部門參與。同黨彼此妥協本來並不困難,問題
是兩人個性、成長與從政背景完全不同,缺乏溝通的語言,更糟的是,1978年夏末正是卡特
就任以來首度的期中選舉逐漸展開的時候,而輔選過程中,民主黨參議員甘迺迪挑戰民主黨
總統卡特的態勢已經出現,兩人彼此敵視。一年後,美國20世紀最激烈的黨內叛變正式展開
。 結果兩敗俱傷,此役成為甘迺迪家族重回白宮的最後一搏,卡特贏得初選,卻輸掉大選
,30年後卡特顯然仍把這個帳算在甘迺迪頭上。
這場甘迺迪挑戰卡特的初選,戰況之激烈,兩百多年的美國歷史,唯一僅有。近年出版的《
Camelot's End》( by Jon Wade) 記錄了這場玉石俱焚的民主黨內戰。雖然這種所謂的
「叛黨競選」(insurgent campaign)在制度上幾無機會勝出,但人性難料,這不是第一次
,也不會最後一次。
叛黨競選這個詞並不是針對「保皇黨」指控的反唇相譏,它譯自insurgent campaign。谷歌
翻譯直接將「insurgent」翻成「叛亂」,恐有誤導。若依據韋氏字典的解釋,insurgent的
第二個用法,泛指做出違背其所屬政黨政策與決定行為的政治人物(One who acts contrar
y to the policies and decisions of one's own political party)。英美媒體與政治評
論則採更狹義的用法,「叛黨競選」特指在初選中挑戰現任總統尋求連任的競選活動。
二十世紀有三位總統面對初選挑戰,在建制派的保護之下順利贏得初選,但之後輸了大選而
連任失敗,他們是1976年的福特、1980年的卡特與1992年的老布希。其中最激烈的「叛黨競
選」就是1980年參議員愛德華.甘迺迪(Edward Kennedy)挑戰現任總統卡特。1979年夏天
卡特支持度掉到19%,民調以2:1支持甘迺迪,就算民主黨員也以5:3支持甘迺迪取代卡特。
對甘迺迪而言,這是浮士德的誘惑,1979年11月正式宣布挑戰卡特,為一場玉石俱焚的初選
拉開序幕。對許多人而言甘迺迪挑戰搖搖欲墜的卡特並不意外,但此舉立刻攻佔全國政治新
聞頭條,反應熱烈,只是這一切都是空氣。那是什麼樣的一個氛圍呢?
對媒體而言,「叛黨競選」具有很高的新聞性。當愛德華甘迺迪在1979年11月正式宣布挑戰
卡特後,媒體有如聞到血味的鯊魚,興奮異常,這位甘迺迪兄弟的老么立刻成為焦點。可惜
,被暱稱為泰德甘迺迪( Ted Kennedy)的參議員在兩個哥哥的陰影下,並沒有他自己以為
的受歡迎,而卡特擔心的,不是甘迺迪會在初選造成威脅,而是甘迺迪對卡特的破壞性批評
不會止於初選。
一如所料,初選撼動不了現任總統的優勢,三個月後的幾場重要初選,甘迺迪一敗塗地,但
小甘繼續選擇相信自己,對這些政治現實視而不見,而團隊也沒人敢講。1980年三月底時程
進入紐約初選,甘迺迪家族的精神支柱,已故總統甘迺迪的遺孀賈桂琳,在紐約住家召開家
族會議。甘迺迪家族年輕的下一代成員樂烈討論,一起想辦法如何讓這位泰迪叔叔光榮退出
這場不可能贏的初選,但甘迺迪堅持走到底,繼續奮戰到八月。
甘迺迪顯然無法在各地初選說服建制派,唯一的機會是在八月的民主黨全國黨代表大會促成
所謂的「開放會議」( open convention)。這是總統初選預留的機制,並非事前固定好的
流程,而須在大會討論,由主席決定。一旦開放,原來依候選人選出的黨代表便不必依當初
黨員投票的意志投票。甘迺迪相信憑他的魅力與三寸不爛之舌,只要大會同意進入「開放會
議」,他就能靠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效忠卡特的黨代表倒戈。
大會在八月中於紐約麥德遜花園廣場戰開,第一天全在吵是否「開放會議」這件事,但各言
爾志,下面黨代表噓的噓,叫好的叫好。雙方使用的語言剛好就是四十年後民進黨蔡賴雙方
的語言,反對開放的說,怎麼打輸了才要延長比賽?主張開放的說,卡特你要有信心,不要
綁架黨代表,開放公平公開的初選才能證明你是最強的候選原。支持卡特的說,改革不能一
步到位;支持甘迺迪的說,我們才是真正的民主黨。讀當年這些爭執的語言,對比2020年民
進黨初選紛爭,不禁莞爾。
民主黨大會最後以嚴格的效忠條款進行投票,唱票後甘迺迪以1936:1396 大幅落敗,大勢
已去,只好向他的支持者宣布退出初選,但心有不甘。口頭上的場面話當然表示支持卡特,
但在接下兩天的議程中繼續高談闊論,處處機鋒,任誰都聽得出他還是認為他才是代表真正
的民主黨。最後卡特以 2131:1151 贏得黨提名。值得注意的是,甘迺迪宣布退出後,卡特
只接收到不到兩百張來自甘乃迪的選票。這點賴清德倒是在初選落敗後表現出風度與對蔡英
文的支持,蔡英文也欣然選賴清德為副手,算是圓滿結束這場台灣版的「叛黨競選」,也保
住了蔡英文的連任。卡特就沒那麼幸運了。
民主黨正式提名卡特後,甘迺迪還講了一篇他的得意之作《我們逆風而航》 (We Sailed a
gainst the Wind),被認為是他最好的演講之一,主角卡特只能在一邊傻笑。兩派的人馬
從來沒真正團結過,三個月後卡特輸掉大選,繼福特之後成為戰後唯二沒有成功連任的總統
;嚴格講福特只是接任因水門案辭職的尼克森,並未經過勝選,卡特是唯一經過勝選但無法
連任的總統。多年後卡特早不與甘迺迪計較,不時稱讚他是史上一位優秀的參議員,但一講
到1980那場「叛黨競選」,還是一肚子火。
於是出現了一個不易回答的問題:是現任總統的表現不佳,眼見連任無望,才導致黨內同志
為了保住政權而孤注一擲,挑戰主帥?還是總統民調低落,導致機會主義抬頭,同黨政客以
此做為叛變理由,最後造成黨內分裂而失去政權?這個問題的答案無法得到驗證,但在經過
時間洗滌,我們或可更清楚看清這之間的交互作用。1976年的福特、1980年的卡特,1992年
的老布希,這三位受「叛黨競選」之苦而無法連任的總統或許缺乏魅力,但並沒有出現重大
的政策錯誤,而他們的同黨挑戰者也無法提出與在位者明顯的政策區隔。對內無法說服建制
派倒戈,對外又暴露的領導危機,進而加大選民對執政黨的不信任。
鑽研美國選舉的資深記者白修德(Theodore Harold White, 1915-1986),便是以此質問甘
迺迪。他親訪每位候選人,對甘迺迪最重要的問題,可能也是唯一的問題是,你出來挑戰卡
特的正當性是什麼? 甘迺迪說不出個所以然,支支吾吾,盡是些空話,白修德豈是能被唬弄
的記者? 逼得甘迺迪氣急敗壞,完全失控,承認「我們要的都一樣,但他像個外人什麼都
不會」,整個政府像個業餘遊說團,等等,無關政策的人身攻擊。訪問後白修德寫出評論《
迷途的政黨》(The Party That Lost Its Way),收錄在1982版的《尋找自己的美國:總
統的養成,1956-1980》(America in Search of Itself: The Making of the President,
1956-1980)。白修德這樣形容甘迺迪,他像一位驕傲的機械工程師,完全鄙視卡特這位修
水管漏水的水管工。
他也質疑了憲政層次的問題,同文這段話很有趣:『如果甘迺迪成功在八月的全國民主黨大
會中摧毀總統,將有六個月之久,卡特仍然是正式的最高領袖與對外政策的國家發言人,但
他將被視為一個無能的當局(impotent authority),這個情況恐怕不只是跛鴨,根本是一
隻瘸著走的閹雞(limping capon)。』應是白修德故意用「閹雞」連結impotent的「性無
能」,如此露骨形容,算是對甘迺迪不顧後果的「叛黨競選」很不客氣的譏諷。
值得一提的是,老一輩的人對白修德可能不陌生,合著《中國驚雷》(Thunder Out of Chi
na),在中文世界廣為人知。白修德秉持自由主義,對愛德華甘迺迪友善,對約韓甘迺迪總
統更是推崇。Camelot便是白修德首創,用來形容甘迺迪家族的榮耀。白修德出身哈佛,受
教於費正清,研究中國歷史,後來成為時代雜誌的政治記者,二戰期間駐派中國,與中國頗
有淵源,對蔣介石從尊敬轉為唾棄。麥卡錫時代飽受騷擾,連工作都找不到。戰後轉為報導
美國各次總統大選直到過世,分析鑽研這些選舉所創造的時代,寫《1980年的初選:荒誕的
劇場》(The Primaries of 1980: Theater of the Absurd),感慨不已,認為是二十世紀
美國政治史上最大的荒謬劇。
這齣荒謬劇的製作其實有它必然的原因,撇開甘迺迪個人的政治企圖蒙蔽他的判斷不論,讓
他有正當理由起心動念的是民調。卡特的領導風格並不討好,民調一直低迷,甘迺迪則意氣
風發,民調領先卡特兩三倍有餘,但甘迺迪忽略了這個民調是站在不同基礎上的結果,是參
議員甘迺迪的支持度比上總統卡特的支持度。這種橘子比蘋果的概念,並不能保證甘迺迪在
大選中依然保持優勢。以結果看,繼英國柴契爾上台之後,1980年的風向已變,選民倒向雷
根的新保守主義不是偶然。屬溫和自由派的卡特能否逆勢連任不無疑問,但幾乎可以確定,
由更左的甘迺迪代表民主黨,絕無機會說服選民重回60年代的自由主義氣氛。
所以對卡特而言,甘迺迪的高人氣並不足懼,因為卡特掌握黨機器,甘迺迪無法撼動卡特的
提名優勢,但甘迺迪對卡特施政與風格的破壞性批評所造成的傷害,不會止於初選。這個憂
慮後來的證明並非杞人憂天。如果進一步細究歷史的發展,民主黨的分崩離析並不是始於卡
特與甘迺迪之爭,而是1968年初選鬧劇之後,建制派與民粹派鬥爭的延伸。1968年之後一連
串的初選改革,民主黨未得其利,反而鋪陳了1980這場災難式的初選。
詹森1968年毅然退出初選不但沒有得到他想要的高度處理越戰,還引發了其他的問題,最後
以建制派的警察與進步青年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的場外大打出手做為收場。這場鬧劇導致
民主黨初選的改革,削弱建制派的影響力。這個改革是民主黨往民粹主義傾斜的開始,由參
議員麥高文主導。麥高文是個理想主義者,典型的學者型政客,受到知青與草根黨員的支持
。1972年麥高文靠自己訂的新初選辦法擊敗建制派支持的韓福瑞,取得代表民主黨參加1972
年總統大選的門票,但最後慘敗給連任的尼克森,史上最慘。1976年共和黨在尼克森水門事
件的陰影下士氣低落,民主黨爭取提名的競爭者大爆炸,也是民主黨首度由各州初選主導最
後的提名。卡特獲勝,也如願擊敗福特,但這個人人有機會,不按牌理出牌的初選文化已經
形成,四年後自己嘗到苦果。民主黨這個現象至今沒變,贏得選舉只能靠共和黨犯錯,而不
是黨員齊心攻頂。
回到1980年八月11日在紐約麥迪遜花園廣場展開的民主黨全國黨代表大會。甘迺迪其實已經
遍體鱗傷,他所剩的唯一機會便是促成「開放會議」。其實是否改變規則關鍵只在主席,只
要主席同意也就開放了,但黨主席是卡特的人,裁定以嚴格的效忠條款進行第一輪投票,這
個規則是1976年之後新加的。諷刺的是,這個效忠條款是為了防止草根選民選出的黨代表被
建制派喬掉,如今卻是建制派用來防止黨代表造反。唱票後小甘大幅落敗,大勢已去,只好
向支持者宣布退出初選。
這是超過四十年前的往事,如今甘迺迪已作古多年,卡特只要不講到那場選舉,雲淡風清,
一講到就一肚子火。台灣2020年的蔡賴之爭算是圓滿落幕,皆大歡喜,但台灣各政黨的黨內
的初選機制並不健全,對現任總統的保護其實是靠黨員的效忠與禮讓,在全無政黨區隔的全
民調中,政黨與其黨員的支持無關緊要,在任總統不但沒受到保護,事實上是暴露在執政包
袱的箭靶下,這是投機的挑戰者了然於心的事實。
4.附註、心得、想法︰
這是卡特總統競選總統期間
以及民主黨初選的往事回憶錄
文章很長
如果對美國政治跟歷史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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