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滸》到嘻哈:說唱文化與中國江湖
大陸資訊 09月02日
2017 年夏天,隨著《中國有嘻哈》的熱播,興起於美國並在流行全球的說唱(rap)又一
次引起廣泛關注。
中國有嘻哈節目現場
與之前流行音樂重視體現中國元素和中國情懷的基調相似,這次說唱推廣也格外強調「中
國」、「中文」。這也使得人們更多關注到中國(包括港台地區)現有主流說唱力量的「
中國化」進程。
在文化研究領域,說唱一般被視為一種「青年亞文化」,與主流大眾文化之間存在著一定
差異。在美國,基於黑人貧民街頭髮泄性對話的說唱,往往體現出質樸且粗獷的底層氣質
,以直抒胸臆的語感表達對現實的真切感受,其中不乏對現代社會問題的尖銳抨擊乃至於
張狂的謾罵發泄。相比音樂性,說唱的核心最初在於語詞押韻的表達力。部分說唱歌手為
了體現說唱原初的底層立場,選擇刻意強化歌詞的粗糲感與反社會格調以凸顯原生態「質
感」,以至於刻意表現種族歧視、暴力、色情、吸毒和黑社會活動等話題。歌手大多秉持
基本的社會主流視角對這些現象進行暴露、批判——可以說,說唱文化當中帶有顯著的批
判現實主義色彩,在某種程度上也就具有了社會調節潛能。
說唱伴隨著 hip-hop 文化走向全球,逐漸與各地文化發生合流。而在中華文明圈內,說
唱藝術對漢語本身詩性特徵的重視和對「中國風」的刻意彰顯,都體現出鮮明的在地化特
點。
「狠」與反諷兼具的「社會歌」
不同於流行通俗音樂中的「中國風」追求「古雅」或「浪漫」的抒情風格,說唱的中國風
與國外說唱文化的銜接,在於凸顯一種俚俗、質樸且真誠的「社會效應」。這就讓中國說
唱自發地試圖和中國民間通俗文藝傳統發生勾連。
不妨以今年夏天比較熱火的「江湖風」作品來說明這種社會質性。說到說唱音樂的「江湖
」風格,稍微熟悉國內「圈子」的人,都會提到一位代表人物,那就是 Gosh 廠牌的 Gai
(本名周延)。Gai 出生於 1987 年,四川內江人,在重慶從事音樂創作、演出多年,由
駐場歌手做到獨立說唱歌手,在參加「中國有嘻哈」節目前,已經有多首作品在網路上傳
播,並獲得了穩定的歌迷群體。Gai 的風格,除了他本人一貫強調的「keep real」之外
,還有著鮮明的民間曲藝元素——諸如評書、山歌、戲曲等元素時常出現在他多以四川方
言創作的歌曲里。比如,在《空城計》中,有多處近乎川劇的唱段;在《一佰零八》里,
水滸傳故事被 Gai 用粗糲的嗓音像說書一般吟唱;至於知名的《天乾物燥》則將打更的
號子玩出了更加豪放且韻味深長的花樣。四川話發音的鏗鏘有力與俚俗輕快把最為市井的
社會話題和價值觀直接拋向聽眾。
而在方言元素之外,Gai 的說唱風格可以用「Cult」來形容:與主流國內說唱強調效仿歐
美節奏與題材不同,Gai 長期以來用反諷的語調錶示「老子沒得文化」,使用最為兇狠、
暴戾又天馬行空的語詞。比如,在《隻手遮天》里,Gai 就挪用了港片《古惑仔》中的對
白橋段和「社會」風格,並在想象中的「重慶江湖」里表達了地下說唱人群體所具有的獨
立自主、桀驁不馴的生存態度:
軟中華,硬玉溪,頭髮越短越牛逼。
搶地盤,夾毛駒(欺負人),再大的場合都不得虛。
重慶城,紅岩魂,豐都江邊過鬼門。
解放碑,朝天門,風水好幫你修座墳。
顯然,這裡的「江湖」只是對市井俚俗風氣的一種直觀反映,「軟中華」等形象的符號讓
「社會人」好勇鬥狠的姿態生靈活現,「搶地盤」、「不得虛」的宣言實則是凸顯地下說
唱人對自身代表地區民間文化的自信心態。從這段歌詞中可以管中窺豹地掌握「江湖風」
說唱的重要文化特質,那就是「狠」——用極度粗暴的語詞來加重自己歌曲的力度。
其實,早在十多二十年前,香港說唱組合大懶堂(LMF)的粵語匪幫說唱《反骨仔》和更
早的唱跳組合「風火海」的《古古惑惑》(《古惑仔》電影主題曲),都是反映江湖生活
的經典之作。「斬斷佢只手斬甩佢個頭斬埋佢老豆」的場景淋漓盡致地表現著「江湖」的
真實質感。這種兇狠乃至於刻意鄙俗的「重口味」,在 Gai 的成名(也是空前爭議)之
作《超社會》中得到了進一步延續:從「開洗浴中心,不送啥子消費券」到「打群架,開
大車,貨箱頭幾十個」,再到「喊你把門給老子關到老子要耍葯」,整首歌是對黑社會日
常生活的直觀反映,把「黃賭毒」等犯罪行徑用白描長鏡頭的方式一一陳列出來,並且用
「老子」的口吻直抒胸臆地表達了「超社會」人士的破罐子破摔心理。《超社會》最大的
特徵就是用最為直接了當的筆墨,把表面安寧平靜的社會表層撕開,迫使人們去直面社會
的「質性」,體察市井江湖陰暗的方方面面。
Gai 的音樂深植於重慶的市井文化,圖為山城重慶的「棒棒軍」。
正如以《古惑仔》為代表的一系列港台幫會影像長期以來背負「敗壞青年」的罵名一樣,
Gai 這首《超社會》及其同款「社會歌」也獲得了「尺度太大」、「情緒負面」和「青少
年不宜」的抱怨。但是,就像《水滸傳》實則昭示了「梁山」是「逼上」的、「江湖」是
「險惡」的一樣,在《古惑仔》等大多數幫會電影中,都有著」混黑社會不會有好下場」
的直觀警示情節,本質上也都帶有嚴肅的教育意涵。Gai 刻意讓《超社會》這首歌呈現出
鄙俗化的暴力、色情、賭博與毒品內容時,可能具備的反諷用意。比如在《搶幣》中,
Gai 對恃強凌弱欺負學生的「社會人」的挖苦體現得更為明顯,《老司機》則對順風車司
機凌辱婦女的風氣表達了不齒的態度。大多數時候,唯有從反諷的角度,才能理解呈現江
湖「原生態」的作品可能具備的反映社會現實的批判立場。
說唱背後的江湖:「情義共同體」
「江湖風」的說唱,不僅僅是將中國元素以拼貼的方式參雜在黑人音樂進程中,還有著保
存文化記憶的功能。在這種語境之下,「江湖」不僅僅是一種風格或元素,還成了一種能
夠幫助塑造社會認同機制的「文化基因」。諸如「結義」、「義氣」等倫理因素被廣泛強
調,其目的是為了幫助凝聚大量「飛沙風中轉」的無組織遊民,進而潛移默化地產生共同
體意識,實現生存發展和價值認同兩方面的現實支撐。在西方也是如此。底層黑人在說唱
共同體內互稱「homie」,崇尚內部的友愛和一致對外的戰鬥精神。
這與中國的底層遊民文化生活息息相關。明清時期,大規模移民的社會現象帶來了「江湖
」的局面。幫派、會黨組織,大多以遊民為主要組成部分。通過這些民間共同體,三教九
流的生活方延續至今。而我們在「江湖風」的說唱文化中看到的藝術底色。說書、曲藝、
戲曲等,其實都是歷史上遊民共同體內部的教化機制。在人口飛速增長、流動的當代社會
,這些集體生活的文化記憶,又湧現在了背井離鄉的青年人的藝術創作當中。
由於現代化、城市化進程的加速,中國社會底層的流浪者們都有著難以消解的鄉愁與面對
未來時的踟躇迷茫。作為被拋入大都市、斷絕了血緣根脈的孤獨探索者,他們不得不找尋
獨特的抒情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草根立場與無助狀態。這時,說唱就成了一種紓解的通道
。這種複雜的漂泊感在《龍膽紫》中得以呈現:「龍膽紫來自自然,生活在城市,根兒在
地下,家在 ghetto,混在街頭……在城市裡被現實打敗的過程,自以為是與眾不同,可
誰知道疼。」
在紀錄片《川渝陷阱》里,當 Gai 強調自己得到重慶城的「包容」而落淚時,「江湖」
的流浪孤獨和人情冷暖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抒情式呈現。他會嘗試去寫出那些草根情結濃重
、甚至帶著怨懟心態的句子,比如「窮人的頭啊你莫望到天,行萬里路啊或讀書萬卷」(
《一佰零八》),或者「如果我沒猜錯,你也肯定被賣過,你想要正經地活著,可是這時
代這世界不正經的太多」(《苦行僧》)。這些表達當中都帶著江湖飄蕩之人特有的拼搶
勁頭與塊壘鬱結。
在湖南說唱團體 C-Block 的《江湖流》里,這種江湖共同體機製得到了鮮明體現。說唱
歌手能夠走到一起,除了對 Hip-Hop 文化的熱愛,還因為他們共同分享由武俠小說、民
間倫理甚至是革命記憶所形塑的「兄弟義氣」。「等到各路好漢在中原聚集,給這社會好
看天龍八部續集」——情義的共同體,構成了中國說唱團體鮮明的地域性和風格化特徵。
對於中國目前2.5億流動人口來說,失去了家庭和鄉土的親緣支撐之後,在異鄉的漂泊中
,通過真性情和洞察力進入到適合自己的情義共同體,是他們找尋心靈寄託甚至社會自信
的必由之路。
江湖的躁動,變為「diss」與批判
以「情義」為中心的「江湖」文化中充滿了「質勝文則野」的狂放不羈,並且總是和令人
恐慌不安的暴力亂法元素裹挾在一起。圍繞「江湖說唱」,也時常掀起歌手與廠牌之間的
意氣之爭。說唱音樂將「diss」(互相攻擊)視為一種磨練技藝、培養友誼的競爭機制,
但同時也往往會引發外界對其中粗鄙、陰暗一面的不解和拒斥。
其實,這與過去江湖中人的「切磋」是一回事。但這也說明,說唱文化並非如主流藝術界
那樣強調和諧與陽光,而是「重武輕文」,其中直接披露真實社會質性、崇尚個性張揚,
會讓作品當中充斥大量暴戾、躁動、破壞性的因素。
在文化起源上,江湖文化主要吸收了主流儒家之外的思想流派,如看透「天地不仁」的道
家、喜歡「呵佛罵祖」的狂禪等。這些思想與中國民間的個人主義、無政府主義傾向息息
相關,《水滸傳》中殺人如麻的「英雄好漢」,便是這種原生態底層暴力的形象化體現。
在與歐美匪幫說唱并行的中國江湖說唱當中,叛逆不羈的文化基因也得到了繼承。
從《水滸》到嘻哈:說唱文化與中國江湖
《水滸傳》中殺人如麻的「英雄好漢」,便是這種原生態底層暴力的形象化體現。圖為廣
東普寧,舞蛇人表演《水滸》英雄時遷。
在當代,說唱歌手更多地將叛逆的江湖基因表達為口頭上的社會批判。在這方面,一些說
唱歌手提供了有力的作品。比如謝帝帶著明顯解脫口吻的《老子明天不上班》,抨擊了常
規化的資本主義世俗生活法則,把洒脫自信的說唱事業置於朝九晚五的庸俗工作之上,同
時具有朗朗上口的通俗性,因此為眾多具有相同體驗的社會受眾所認可。在《文化研究》
第 27 輯刊登的美國學者任海的分析中,謝帝的歌詞「將』老子』作為自由時間的主體…
…體現了成都說唱作為藝術本身的激進性」。這種「激進性」往往與一種破除社會等級假
象的平等主義息息相關。在《堵起》中,謝帝唱到,「不管你車子有好貴,反正嘛就是要
堵起……就一直堵起……由不得你」——這已經超出了單純的對交通不便的抱怨,上升到
了一種近乎宗教的宿命觀。在這樣的視角之下,現實中的蠅營狗苟、風塵奔忙都顯得毫無
意義。
又比如曾經從事商務營銷工作的孫八一,素來以「真社會」聞名,其「商務說唱」可以被
視為對一本正經的商務形象的和刻意浮誇的說唱形象的雙重戲謔。在反映貴州當代風氣的
《凱里老社會》里,孫八一濃墨重彩地描述了本地地痞的「生活變遷史」,最後則總結為
「剛講的都是義,字港(現在)講的都是利,字港玩的都是權,人民幣!感情哪個還會記
,還有幾個講義氣?勾心鬥角,都是為啊他的名利!」這顯然是繼承了從明清小說戲曲到
當代江湖影視文化的「義利之辨」思路。當然,即便走出了庸俗虛假的「商務」,孫八一
也未必能夠在「說唱」里找到更真實的歸宿——「曾經還稱兄道弟,說著要堅守道義,最
後卻是看到雙方爆發語言暴力」——這不僅僅是大社會、大江湖中的常態,也在說唱圈中
層出不窮。
當「老情懷」遇上新趨勢
像孫八一這樣的歌手,執著於「old school」說唱,是因為其重視歌詞內涵的傾向和較為
直率的表達方式貼合社會關懷的初衷。然而,中國說唱圈走向「trap」的大流趨勢,也與
愈加「天乾物燥」的整體共同體氛圍密不可分。說唱歌手大多年輕氣盛,具有強烈的自我
認同訴求,而「trap」重視節拍、配樂的音樂風格,也更有助於他們通過炫技張揚個性。
儘管李隨的《好生說》中提出了「好生說才會有好生活」的真切宣言,但其在之後追求絕
對快速、韻腳綿密的炫技心態卻反而讓歌詞內容和主題重複性過強,風格也趨於單一。誠
然,音樂技藝上的精加工對說唱藝術本身很重要,但隨之而來的往往是深度上的銳減。
在這方面,成都說唱會館的馬思唯可以作為代表。在 old school 時期,馬思唯的《嶗山
道士》體現出鮮活的靈氣與自信,奇崛想象力令人耳目一新。而在組成說唱會館下屬組合
「Higher Brothers」之後,馬思唯試圖憑藉動聽的旋律性與國際潮流進行互動——其效
果是《Made in China》、《Wechat》等歌曲在國內外的迅速走紅,專輯《Black Cab》雖
是中文,卻全是英文標題。馬思唯堅信「這高超的手法已經把你心給勾,看看周遭的人啊
扇動耳朵點起頭」,試圖將說唱定位在 trap 音樂的旋律性與動感上。但毫無疑問,這只
是一條讓「質」之「地下說唱」看似可以走向表層「文化」的可供選擇之途而已。問題在
於,Higher Brothers 最終能夠表達給聽眾的社會質感與關懷,僅僅是「我關上門把后撲
鼻而來是你的味道,琳琅滿目的靈感像收銀機塞滿鈔票」,這都是對「經濟發展」的國家
意志的直觀表達,未免顯得過於「keep it real」,以至於缺少了許多本該具備的「老」
情懷。
當然,Higher Brothers 或者說馬思唯至少還有「我正在準備,要創造的價值比珠寶鑽石
還珍貴……影響全人類」的自覺,但這種零星的遠見,並不能改變中國說唱音樂中追求當
下名利、無視長遠發展的躁動不安。中國說唱的未來是繼續融入國際流行音樂市場,抑或
在本土傳統里繼續吸收營養?目前似乎也無法做出定論。
在《中國有嘻哈》熱播之際,「七百個兄弟」和「keep it real」的口號開始為人所熟知
,情義的敘事與不羈的個性此起彼伏,「江湖」的激昂、詭譎與滄桑也在黃旭的親情紀念
碑、孫八一的基層社會關懷和 Bridge 的「老大夢」當中活靈活現地湧現出來。可以說,
中國說唱尚在其起步階段,其中蘊藏的青春活力與社會自信,都是不言而喻的財富。而在
中國說唱的「江湖」當中隱藏或已經暴露的許多迷茫、浮躁與困難也說明,放下眼前暫時
的意氣與功利之爭,通過整合社會真實關懷和高超音樂技巧,找尋一條能夠讓本土資源和
現代格局緊密結合的嶄新藝術之路,仍然有待有心人的進一步思索——「有人的地方就有
江湖」,這份誘人的情懷與相應而來的,風險和機遇所造就的複雜的社會力量網路,將在
什麼樣的高度再度凝聚,為新的時代精神提供註腳?
https://www.xcnnews.com/cul/659345.html
看完這篇我也說說感想
水滸傳的故事本質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梁山節義,一百零八條好漢
那是一種與朝廷(主流)對抗,一種就算天要亡我也依然頑抗到底的堅持感
看了中國有嘻哈後,我覺得參賽rapper依然是分為好幾個不同的型態樣貌
真正傳統草莽江湖味重的畢竟還是少數,更多的是融合時下偶像氣息包裝的風格
我相信他們的diss與歌詞本身還是帶有強烈的批判本質
可是在透過節目電視放送給全國的觀眾看後,多少都經過了修飾跟一種偽裝
躍上檯面後不能再這麼直曝需要點迂迴婉轉
節目一開始營造的地下歌手vs簽約歌手的氛圍倒中後半期後感覺都沒了
感覺每位參賽者成名後,他們的形象跟行為通通打成一片
儘管立場對立彼此叫陣(如Gai vs PG ONE)
但就經營自己與圖謀未來發展來說,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別管誰嚷嚷不玩了想回家,誰嚷嚷嚷不比了想退賽
總地來看都是種套路,無論是真的還假的,節目會讓你播出就是已經過通盤考量
經過精密計算後,知道有助於提升收視率,而不是讓節目形象受損,自然就會播出
有時反而拿這種衝突當做主打,因為觀眾好奇,有渲染力,自然有關注度
中國有嘻哈比到現在誰冠軍也不是這麼重要了
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
只要有信仰,你信仰支持的那位參賽者就是最棒的
雖然節目的導師有一定的火侯功力,但整體來上究竟孰優孰劣
單憑觀眾或導師的投票統計,我覺得也很難客觀化,或著說服電視機前的觀眾
但參賽者火紅了,這是肯定的,也許未來在走競賽導向設計時
可以思索如何讓觀眾收看,看得更有彈性,更能津津有味
中國有嘻哈雖然只是一季一小步,但就嘻哈的影響發展來說已經是一大步了
你有freestyle嗎?下次該參賽者反問導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