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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裸男與男色：《曬棉被的好天氣》、《跳格子》、《闔家觀賞》
陳佩甄 — Thu, 2009-05-14 19:28
文／李幼鸚鵡鵪鶉
電影中的裸男與男色真是幾天幾夜說不完。《劇場》雜誌時代，邱剛健的前衛電影《疏離
》舖陳一位男孩（高辛甬飾演）自慰打手槍。只穿內褲的高辛甬不肯脫光，導演乾脆在他
內褲上加一塊紅色花布，邱剛健說是既保有高辛甬的隱私又達到邱剛健要的「髒」（淫蕩
？）的效果。裸得越多，未必就更情色。反倒是「可愛的太陽。可愛的，我阿爸父神的精
液」這種邱剛健式的字句，可以入詩，而且很多人認為根本就是詩。把芭蕾舞描述得如詩
的女作家張菱舲看了黃華成導演、金炳興主演的《實驗002》後的體認是：脫光了的男孩
奔跑起來就是一頭牛！多少年後，金炳興、邱剛健、陳韻文、陳冠中、方令正、譚家明為
香港電影《烈火青春》共同編劇，由張國榮、湯鎮業等人主演。
台灣的蘭陵劇坊30歲了。總覺得蘭陵很虧欠蔡宏榮。蘭陵創始團員個個生龍活虎、上下海
、健步如飛，輕微小兒麻痺症不良於行的蔡宏榮，情何以堪？他沉得住氣，用他外在被迫
「靜」態的侷限為「動」態的蘭陵創始團員們一齣又一齣的演出，提供了他在音樂與美術
方面無盡的長才。海報設計到配樂、音效，樣樣都來。他跟女團員高淑斌（「烏梅」）、
高中男同學王德生是鼎足而三、互相切磋的文藝同好。王德生正巧是蘭陵成員們的摯友童
大龍同年出生的表姊弟或表兄妹。黃慶綺那段時間看了一部瑞典動畫電影，很喜歡片中卡
通「人」物童大龍，從此就用「童大龍」當筆名，一些年後才幻化為「夏宇」。創始團員
不盡然都是台灣人，澳洲的杜可風就是一例。蘭陵劇坊的人才濟濟後來還為1980年代的台
灣新電影效力：杜可風是楊德昌電影《海灘的一天》的攝影指導，多年後香港王家衛電影
《阿飛正傳》也延攬杜可風坐鎮攝影；金士傑主演了楊德昌的《恐怖分子》；卓明（本名
林啟星）為楊德昌1991年《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酒醉人物真正連跌帶滾到臭水溝裡。
當年有一回「鄉音四重唱」的一位男歌手突然造訪，蘭陵的指導老師吳靜吉急急忙忙開門
，來客卻嚇得落荒而逃。原來吳靜吉慣於裸睡，不料，一絲不掛的這位學者卻讓服裝整齊
的男歌手不知所措、趕緊開溜。誰才是真正的藝術家？誰真正開放？當場見真章。
天主教的台北耕莘文教院，1960年代常常提供《劇場》雜誌創作短片的放映與舞台劇的演
出；1970年代中期也給了蘭陵劇坊前身的戲劇表演空間；有一次千載難逢的雷奈紀錄片《
夜與霧》珍貴放映機會但影片拷貝上沒有中文或英文字幕，一位德國男性一面聽法語旁白
、一面當場即席翻譯成英語造福台灣觀眾。我的素食主義與動物權或許接近佛教，我的個
性與我的感恩卻向天主教與基督教傾斜，雖然我是無神論。
《曬棉被的好天氣》裡也有裸男。阿嬤（李秀飾演）不知情，隨手推門撞見正在洗澡的小
孫子（王柏傑飾演）。洗澡，當然全裸。男孩手遮得快，你看不到陰莖，但他擋不住陰毛
。導演蔡宗翰或許要懊惱我怎麼只顧細數男孩子陰毛？電影確實拍得好。譬如先回來的大
孫子要考法律，沒心情吃飯；後返家的小孫子已經跟女朋友吃過飯。這使得阿嬤為家人煮
飯做菜的一片心成了一廂情願的一頭熱。這跟本片收尾時阿嬤的孤寂既是呼應也是會導致
那種下場的伏筆。這部短片的這些高明只是「什麼」地方好，更重要的是「怎麼」好。且
看有次，大孫子在畫面中，頭被切去（頭與臉在畫面外）；另一次小孫子的臉匆匆過去，
你我能不體會這兩個孫子在阿嬤生命中既重要卻又極不重要（所以愚弄了也背棄了阿嬤）
？林君陽的攝影使得道具切割空間的線條構成框格，頗有深意。凸顯紅、綠兩色，或許還
跟楊德昌的《一一》、鄭有傑的《石碇的夏天》互通聲氣。蔡宗翰是鄭有傑台灣大學經濟
系的男同學，近年為林書宇電影《九降風》編劇享譽。
可能是外省人第二代的女導演姜秀瓊找來原住民作曲家歌唱家男孩姜聖民主演了迷人的短
片《跳格子》。雙「姜」為你我舖陳了幽默溫馨的、跨越階級與種族的戀情（台灣東部原
住民勞工階層男孩暗戀台北大都會中產階級女孩）。男孩屢屢停車幫女孩（楊文文飾演）
佔個停車位，每次都有不同情況。同中有異，或異中求同，讓重複中有變化、有新意，或
驚或喜或發人深省。本片也常把色彩風格化得只見紅、綠。姜秀瓊以往導演過《三方通話
》其中一個短篇；更早之前，在楊德昌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扮演主角小四（張
震飾演）的宗教狂熱二姊。
留學法國、專攻電影的郭承衢的短片《闔家觀賞》（Séance-familiale）突然有法國電
視台工作人員要來林家拍攝整個周末的生活寫照，男攝影師皮耶（Bryon Polach飾演）要
跟這家人相處一天一夜，拍出來的影像有機會角逐法國電視台的「世界最有趣的家庭選拔
」。逐漸，林家女兒小芬（桂綸美飾演）暗戀皮耶年輕俊美，母親（陸奕靜飾演）反對異
國婚姻、鄙夷混血小孩。女兒反駁媽媽的種族歧視並提醒說媽媽也有閩、客雙重血統。父
親（往昔蘭陵劇坊〈荷珠新配〉名伶李天柱飾演）時而拉攏巴結皮耶，時而遮掩家醜或是
台灣社會的陰暗面。這家人因為一位外來客，彼此關係受到衝擊、鬆動或浮現矛盾，媲美
巴索里尼電影《定理》。母親偷翻皮耶東西遭女兒指責，挑起宿怨怪母親平時就不該亂翻
女兒東西、往昔還偷看小芬哥哥家豪的男友的情書害得哥哥氣憤出走。母親惱怒：「我當
他死了。」女兒回應：「死了倒好，我就是活著才一直受妳的氣。」導演不但精於適時回
顧歷史、探觸社會、剖析人性，而且巧妙結合母親對男同性戀與異族的雙重歧視，互為表
裡。但又奉上母親對兒子既怨又愛的複雜心態辯證。皮耶告辭後，不久林家收到一片DVD
，原來皮耶是家豪的男友，家豪已逝。本片的「看」與「被看」（看電視新聞、看這個家
庭、看皮耶）、「拍攝」與「被拍攝」（小芬還拿起皮耶的攝影機對著自己），以及攝影
機的鏡頭在林家一路移動得陰陰幽幽宛如亡魂家豪的觀點（與魂牽夢縈！），被拍攝的「
全家」更涵蓋了小芬的貓與皮耶，一部兼顧動物權、同性戀與異族的小品傑作。悽愴、愛
與包容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