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紅觀察:倫敦「蝸牛」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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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市長Sadiq Khan當選的最主要原因之一,是倫敦人對住房問題的擔憂。社會住宅(或
稱公宅)的嚴重缺乏,是許多倫敦人最關切的問題。在這個適合年輕人創業的國際都市裡
,住房問題關係着倫敦年輕人的生活,關係着下一代的居住條件,關係着倫敦人的未來。
支持Sadiq Khan的選民當然都希望,新市長能夠兌現他的重大承諾,建蓋社會住宅,限制
開發商對倫敦住房市場的侵蝕。這種侵蝕早已造成私人住宅的房價高漲——如今,倫敦的
平均房租是每天五十五鎊,要比住在歐洲四星級旅館還要貴。同時,社會住宅的私有化造
成了勞動階級家庭住房的短缺﹕這源自柴契爾時代立法允許社會住宅的買賣,造成商人購
買社會住宅並以高價再賣出,造成社會住宅的短缺和房價高漲,以及那些剩餘的社會住宅
區的環境惡化和凋敝。如今,首都年輕人買不起或租不起私人住宅,又難以得到品質合格
的社會住宅的情況十分普遍。
而目前保守黨政府正要在國會通過《二零一六年住房法》,各界人士擔憂這將加速「社會
淨化」(也就是在住房上淘汰低薪階層,迫使他們遷離),使得已經嚴重的住房問題變得
不可收拾。進步住房聯盟(Radical Housing Network)表示:「這法規的意圖是要摧毀
社會住宅,是要迫使地方政府賣掉社會住宅,並使得人們不能終生居住社會住宅,減低人
們在社會住宅的可居住時間到僅僅兩年……,法規會將資源導向人們無能力支付的『第一
棟房』,而非新建我們所需要社會住宅……。」 該聯盟認為,法規將讓私人房東能為所
欲為,使得一般收入者一輩子都得受高昂房租的控制,「而且房東將更容易趕走房客。」
目前,以進步住房聯盟為中心的各方社團已在集結反對《二零一六年住房法》,要求政府
必須開始控制私人房東設定的房租,並投資建蓋品質好的社會住宅,而不可賣掉公共用地
給開發商。
公共用地被開發商買去謀求利潤,在倫敦到處可見。它通常是以地區的「更新重建計劃」
(regeneration)為名。如今聽到這個字,多數人都能明白它指的是社區裡最底層的一群
人——也就是與這社區共同成長的,居住在社會住宅的居民——將面臨居無住所的「被淨
化」命運。
在「更新重建計劃」下,最近出現了一種新型的,為年輕人提供的住房,引起社會注意。
這就是所謂的「集體生活」(collective living)的私人住房計劃。它的新建大樓位於
西北倫敦的Willesden Junction,離市中心約半個小時地鐵車程。「集體」是該公司的名
稱,咋聽之下還以為是嘻皮文化的社團,後來看了它的網站,才知道那事實上是個市場名
詞。
我就這麼來到「集體生活」的大樓,探個究竟。一進門,公關主任Stephanie Cornell領
我到旁邊大廳,首先向我介紹所謂「公共工作空間」(co-working)的概念。「大廳裡將
有四百個桌位,形成一個互動的『公共工作空間』(co-working),」她說,「剛起家的
年輕企業家,可在這個公共工作空間裡租用辦公室,短期租約,原則在於便利和自行社區
。年輕企業家在這個空間裡會有機會與其他同業者交流,建立他們的網絡,有助事業成長
。他們並可組織自己的活動,我們的工作人員將協助組織這些活動。」
「公共工作空間的構想,已在美國舊金山,紐約等地實驗過,基本上是來自美國的概念,
以前從沒在倫敦實現過。近來你在倫敦的Shoreditch地區可見到『公共工作的空間』,那
只是在過去五年多來才逐漸發展起來的。」
「公共工作空間」是這裡「集體生活」住房計劃的一部份。這住房計劃的發起人是一位二
十六歲的年輕富家子弟Reza Merchant,以前在倫敦經濟學院進修商業管理學時,看到學
生找尋適當住房的難處,成立了「倫敦學生租房代辦處」,扮演起中介公司的角色。他那
時感覺倫敦住房很缺乏,供不應求,心生商機,起了拓展青年住房的構想,於是在二零一
二年創立了「集體生活」的私人住房計劃。
他的第一棟「集體生活」公寓是在倫敦夜生活豐富的Camden地區,那裡有五十個套房。後
來他在Kings Cross,Hyde Park和Notting Hill等地建蓋了公寓,將套房
租給年輕的專業人士。今日他的Notting Hill公寓,每一套房的每月租金高達1668鎊,不
是一般青年能租得起的。那裡的一位二十五歲的西班牙房客向我透露,一般房客都是高薪
專業人士,他自己是倫敦市區裡的高薪廚師。他每月支付的1668鎊租金,倘若是在東倫敦
一區,可租到三十多坪的一套公寓,而在倫敦三區或四區,可租到三房兩廳的整棟房。
到了今年,發起人Reza Merchant的「集體生活」住房概念真正得到落實。Wilesden
Junction這棟大樓,看得出來是他夢想的實現。這塊地原本是棟空廢的辦公大樓,他在二
零一三年買下了它,重建後成為今日共有五百四十六個房間的十一層樓房,遠遠從地鐵站
都可望見,如今是這個地區的重點建築。它很有象征性﹕這個地區的貧富差距和住房困境
。在這個住房條件不佳的地區,高聳的它似乎有些挑舋。
這棟「集體生活」住房的重點,在它的各項公共設施:圖書館、電影院、餐廳、酒吧、健
身房、遊戲室、洗衣房、桑拿室、花園等等,無所不有,在裡面像在走迷宮似的,幾乎需
要導圖。不過,這些現代感裝修的臥房每一間大約十坪左右,除了上床睡覺之外,沒有空
間做別的。
臥房有兩種款式,一種名為「twodio」,是兩個臥房共用一個廚房,最受大家歡迎。月租
是1083.33鎊。另外一種是studio,有個人專用的廚房,月租1170鎊。房租都包括了水電
費和wifi,以及房間的衛生管理和服務。自九月份起,最短的租約是九個月。
這套「集體生活」住房針對的是年輕專業人士,二十到三十多歲居多。Stephanie
Cornell解說﹕「已經訂房簽約的年輕人之中,許多是剛從大學畢業的。他們才剛開始投
入他們的專業,開始他們事業的第一步。也有一些人是事業剛起家兩三年。」她表示,也
有不少國外人士有興趣,向他們咨詢住宿條件。
「集體生活」住房的房價,當然也為房客定了型。在住房費用高昂的倫敦,這裡的房租價
格適合中等收入的年輕人。「由於我們的價格處於中間,很適合那些在計劃未來購房的年
輕人。他們目前可能在存款,還買不起房子,所以這個地方是他們現階段的住處。他們可
能在這住一兩年,或兩三年,都不是長期的。」
這屬於過渡期的住房,似乎最適合來去自如的單身年輕人。才不過幾坪的臥房,當然不適
家庭居住。雖然房客是允許的,Stephanie表示,如果親友來訪,「最好在這裡暫租個房
間(訪客的房租一間三十鎊)。」
公司對外的廣告這麼說﹕「如果您是倫敦人,那麼這地方就是您的新領域﹔如果倫敦對您
來說是陌生的,那麼這地方就是您的家。」而事實上,「集體生活」住房的管理與旅館非
常相似。來到這裡,連自己的被單和餐具都不用帶。不僅是床單被單有工作人員負責換洗
,甚至連換燈泡都不用自己來——打電話告訴櫃檯,就有工作人員來做。什麼都不需自理
,聽起來好像很便利,人人幫你管理,但同時這地方不會讓你有「家」的感覺。因此你恐
怕也不會久留。這地方提供的,是都市暫時人口的便利住宿。
公司表示,「集體生活」住房有很大的發展潛力。該公司將於二零一八年在倫敦另外兩個
地區開建同樣規模的住房。「之後,我們還有往國外發展的可能。‘集體’住房是未來將
持續發展的趨勢,」Stephanie很樂觀地說。
可看出,「集體生活」住房計劃服務的對象並非當地社區。在Wilesden Junction當地,
同樣大小的套房在價格上低廉許多(平均月租在七百到八百鎊之間)。一般當地青年並不
會因為社會生活和「公共工作空間」的需要,而選擇多花費兩三百鎊的租金。這套開發計
劃,並不會像它的廣告語言所說的「舒緩住房的緊張狀況」,而是提供部份中產青年另一
種居住環境的選擇。它的擴張,不僅不能解決倫敦嚴重的住房問題,而且它是問題的一部
分。試想,這些龐大的空地,在當地難道不是建蓋社會住宅的最好地點嗎﹖
這類在「更新重建」美名下的私人住房計劃,是與解決倫敦住房問題背道而馳的。倫敦住
房的不平等,其實就體現在我前往Wilesden Junction的那段路上﹕從倫敦東邊到西北邊
,車窗外頭一棟棟玻璃窗發亮的雅痞屋,遮住了後面老舊的社會住宅,也遮住了那些即將
面臨強制遷移的,在社區裡住了一輩子的男女老少。取代他們的,是那些正要搬進「集體
生活」現代公寓裡的,抱着手提電腦的專業人士。我無法像Stephanie那樣樂觀。正當這
些青年們支付了相當的租金,搬進這棟大樓裡去找尋社會網絡,去營造「集體感」的同時
,我們地方上實實在在的社區,卻正在失去它的集體性。
*作者為獨立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