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鵬
不久前,我讀到一篇舊文。2011年,德國新聞雜誌《焦點》(Focus)委託著名的民意調
查機構Emnid在德國作了一次關於君主制的民意調查。結果顯示,9%的受訪者希望德國能
有類似英國的君主制。十四歲到二十九歲年齡段的受訪者中,這個比例是14%。
21世紀初的德國是全世界最穩固、最繁榮的自由主義民主共和國之一,竟然還有相當多的
人對君主制抱有憧憬或懷舊,有點令人意外。當然這些人未必全是硬核的君主主義者。不
過,自1918年帝制滅亡以來,德國君主主義的潮流一直存在。經歷了群魔亂舞的魏瑪共和
國、萬馬齊喑的納粹統治和意識形態激烈對抗的兩德時期,這股潮流有過曇花一現,受過
殘酷鎮壓,但一直以這種或那種形式堅持著。前朝舊人已經辭世,但遺老遺少仍然在德國
存在。我對德國君主主義作了一些研究,但很快有了一個新問題:
那麼,在德語區曾經的另一個君主制大國奧地利,還有君主主義嗎?還有人擁護哈布斯堡
家族嗎?
在好奇心驅使下,在穀歌幫助下,我找到了號稱是奧地利今天最大的君主主義組織「黑黃
聯盟」(Schwarz-Gelbe Allianz)的網站。從網站資料看,該組織呼籲在中歐建立新的
君主制國家,並將哈布斯堡帝國曾經的領地(奧地利、匈牙利、克羅埃西亞、捷克、斯洛
維尼亞和斯洛伐克等)重新納入一位皇帝的統治之下。「黑黃聯盟」與捷克共和國的君主
主義組織「捷克王冠」(Koruna ceska)有合作關係。不過「捷克王冠」已經作為政黨進
入捷克議會,而「黑黃聯盟」在議會選舉中目前還沒有取得成績。
正巧我有去奧地利的計畫,於是我和「黑黃聯盟」取得了聯繫,想探訪一下這個神奇的組
織。
2018年3月,我第一次到維也納。此前我對奧地利的了解僅限於它的歷史,比如雄才大略
的瑪麗亞·特蕾西亞皇后、軍事奇才歐根親王、德高望重的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和美麗的
伊莉莎白皇后(茜茜公主),還有暖心的《音樂之聲》。維也納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高度國
際化。各種膚色的面孔不斷浮現。我在歷史悠久的內城區瞎轉悠,一會兒功夫就聽到德語
、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義大利語、土耳其語、阿拉伯語、俄語、塞爾維亞語等許多語
言。哈布斯堡君主國曾是多民族多文化多語言的大帝國,現代奧地利共和國也不是自然生
長出來的,而是被1918年之後的政治形勢逼迫出來的新民族國家。今天的維也納似乎和老
皇帝弗朗茨·約瑟夫時代一樣五彩繽紛。
來奧地利之前在新聞上讀到維也納發生了許多與宗教有關的暴力衝突,以及右翼副總理的
言論引發的爭議。不過從身為遊客的管中窺豹來看,感覺不到緊張氣氛,反倒覺得維也納
安寧友好。
咖啡館文化是奧地利一大特色,維也納的咖啡館多如牛毛。最有名的一家要數中央咖啡館
(Café Central),那是奧匈帝國時期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佛洛德、胡戈·馮·霍夫
曼斯塔爾、施尼茨勒、卡夫卡、茨威格,甚至列寧和托洛茨基,都是那裡的常客。我和「
黑黃聯盟」會面的地點是維也納席津區的多姆邁爾咖啡館(Café Dommayer)——約翰·
施特勞斯父子和約瑟夫·蘭納(Josef Lanner)都曾在此演出,店門口的紀念碑上寫著:
「小約翰·施特勞斯的世界聲譽從席津開始」 。
在這裡,我拜訪了「黑黃聯盟」的主席妮科爾·法拉(Nicole Fara)女士和該組織的資
深成員彼得·施托爾貝格-施托爾貝格伯爵(Graf Peter zu Stolberg-Stolberg)。
施托爾貝格伯爵生於1952年,出身奧地利最古老的貴族世家之一,是弗朗茨·約瑟夫皇帝
的外孫女黑德維希的孫子,學習新聞學和農學,曾在辛巴威、莫三比克、波札那等多個非
洲國家從事畜牧業——這也是歐洲貴族傳統的職業之一。老伯爵彬彬有禮,入座和離席時
都幫法拉女士拉椅子,臨行時還幫她穿大衣。有趣的是,施托爾貝格伯爵對中國有相當的
了解,也很關注中國。他對鄧小平和改革開放大為讚賞。
法拉和施托爾貝格伯爵坦率地回答了我對奧地利君主主義的問題。我感到,這兩位都是信
念堅定的理想主義者,但也是務實的行動家。我沒有資格對他們的思想做評判,不過我相
信,結社自由和思想自由,一定是值得讚賞的;堅持自己的理念並為之努力的精神,也值
得佩服。
問=陸大鵬
答=科爾·法拉(Nicole Fara)、彼得·施托爾貝格-施托爾貝格伯爵(Graf Peter zu
Stolberg-Stolberg)
問:「黑黃聯盟」是何時組建的?宗旨是什麼?
答:「黑黃聯盟」於2004年建立,是一個合法註冊的政治組織。我們已經兩次參加奧地利
議會大選,但作為一個新黨,在預選中沒有得到足夠的票數,所以目前在議會還沒有席位
。明年我們會嘗試參加歐洲議會的選舉。
我們的宗旨是把1918年之前曾屬於多瑙河君主國的領土重新統一到一個君主制政權之下。
具體來講,有今天的奧地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克羅埃西亞、斯洛維尼亞、義大
利北部的南蒂羅爾、巴爾幹的一部分、羅馬尼亞和烏克蘭的一部分,以及波蘭的一部分。
南蒂羅爾一直是德語區,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被割讓給義大利。南蒂羅爾人是德意志民族
,對羅馬沒有認同感,而與維也納有著歷史悠久的聯繫。
我們特別感興趣的一個地方是亞得里亞海之濱的的里雅斯特(Trieste),它在奧匈帝國
時代是重要的港口,一戰後割讓給義大利。義大利並不需要的里雅斯特,因為義大利海岸
線長達3000公里,有的是良港。而這樣一個港口對哈布斯堡家族的中歐特別重要,讓如今
是內陸國的奧地利能有一個出海口。於是,在義大利,的里雅斯特的重要性大幅下降,現
在衰敗得很厲害。的里雅斯特歷來是斯拉夫人的土地,屬於克羅埃西亞人和斯洛維尼亞人
,從來和義大利沒什麼關係,文化上更接近維也納而不是羅馬。今天的里雅斯特人也對奧
地利有憧憬,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回歸奧地利,他們的地位會比今天重要得多。
還有一個曾經屬於奧匈帝國的地區對羅馬沒有認同感,就是威尼斯,因為威尼斯歷史上長
期是強權,有很強的獨立性。不過,可惜威尼斯對維也納也沒有認同感。我們有的里雅斯
特就足夠了。
問:你們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或者說,復辟哈布斯堡中歐帝國的意義是什麼?
答:因為我們相信,歐洲要想繁榮發展,它的心臟地帶就必須有強大的活力。歐洲的心臟
地帶就是曾經的哈布斯堡帝國統治的地區。
今天的歐洲大陸主要被法德這兩個大國和富國支配。歐洲要想長期穩定,必須要有一支獨
立自主的力量與它們平衡。這支力量必須能自主地滿足公民的需求。法德都是越來越傾向
於中央集權的國家主義強權,而我們想要的是一個能夠代表中歐多元文化與歷史遺產的政
治實體。我們不喜歡同質化的、集權化的「大政府」。
另外,今天,西方與俄羅斯之間的關係很緊張,大有新一輪冷戰的趨勢。作為夾在西方和
俄羅斯之間的小國和小民族,我們中歐人的處境很困難。一旦發生衝突,中歐很可能成為
第一個犧牲品。我們既不希望成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也不希望成為俄羅斯的一個省。
我們的歷史必須有自己的道路,我們必須扮演自己的角色,即東西方之間的橋樑。以上就
是我們希望復辟的哈布斯堡帝國發揮的作用。這就是我們的《阿茨特滕宣言》提出的四大
原則(君主制、民主、中歐、寬容)之一:中歐原則。
問:那麼,奧地利共和國不能發揮類似的作用嗎?或者說,你們對奧地利現行制度有哪些
不滿和批評?
答:參加大選投票的人一年比一年少,這說明大家對現行制度的信心在下降,對政治的興
趣也在減少。當然這對政客來說是好事,有利於他們維持自己的權力和地位。為了權力和
地位,政客和政黨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比如無下限地誹謗對手。這種情況下,民眾會對下
流化的議會民主制產生抵觸和厭惡心理。這種局面很容易被極端分子利用,鼓吹一個「掃
清弊端」的「偉大領袖」。這是現行制度的一大漏洞。
奧地利的政治制度有哪些病?首先是統治者與民眾越來越脫節。真心感到自己對選民負有
責任的政客越來越少。黨派政治越來越像是小圈子的遊戲。這遊戲可以很荒唐,可以很無
聊,可以與民眾沒什麼關係,但各黨派要花費大量精力與資源去玩這個遊戲。
奧地利還缺少愛國主義。我們說的愛國主義,是熱愛自己的文化,同時尊重其他文化。愛
國主義與民族主義不同,民族主義是自認為自己的文化優越,蔑視其他文化。奧地利缺乏
愛國主義,這很容易被極右翼利用。
我們對奧地利第二共和國的歷史教育也不滿。共和國的歷史教科書往往醜化和歪曲哈布斯
堡帝國和君主制,比如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說成是奧匈帝國一家的罪過。這方面,反
倒是英國人比較客觀。克里斯多夫·克拉克的《夢遊者 : 1914年,歐洲如何走向「一戰
」》承認,20世紀初幾個大國之間的軍備競賽和對抗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塞拉耶佛事
件」只不過是個偶然的導火索。即便沒有「塞拉耶佛事件」,也會發生其他事件來刺激戰
爭爆發,所以不能說奧匈帝國是戰爭的罪魁禍首。
問:你們設想中的復辟之後的哈布斯堡帝國,將採納什麼樣的政治制度?英國式的君主立
憲嗎?
答:我們喜歡的制度有點像英國式的君主立憲,有君主,但也有共和制的民主機構,比如
議會,但我們設想的君主的權力比英國女王大一些,不完全是儀式性和代表性的。我覺得
一個很好的參照是今天的列支敦士登。該國君主對立法有一定的決定權。英國立法時請女
王簽字批准,只是走過場,女王不可能不簽,但列支敦士登君主有拒絕的權利。這樣的,
君主就像一個申訴專員(Ombudsmann),他不是政府的一部分,而是對政府的決策發揮一
定程度的約束作用。
我的祖先,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八十大壽的時候,很多國家的君主和領導人到維也納祝壽
。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也來了。他在奧匈帝國全境旅行,看到奧地利的公共事業欣欣
向榮,學校、醫院、公路、郵局、鐵路都運轉良好,維也納、布拉格和布達佩斯都是美麗
繁榮的城市。羅斯福對弗朗茨·約瑟夫皇帝說,您的國家讓我肅然起敬,一切都很好;沒
有您,一切也能正常運作;那麼您的工作究竟是什麼呢?弗朗茨·約瑟夫說,我的工作,
就是保護我的諸民族,免得糟糕的政客傷害他們。
這也是今天我們設想的君主的職能。他可以拒絕議會建議的大臣人選,可以拒絕在他看來
傷害人民利益的立法。
問:那麼,如果君主胡作非為或者因為身體或精神原因無法履行職責呢?有沒有辦法約束
他或者撤換他?
答:我們的設想是有一個控制委員會。如果君主無力履行職責,或者作出了傷害王室利益
或聲譽的事情,委員會有權將其廢除,以皇儲取而代之。
問:你們設想的新哈布斯堡帝國,是對奧匈帝國的複製嗎?換句話說,仍然是奧地利與匈
牙利的二元帝國?
答:可能不是二元,而是三元:奧地利、匈牙利和斯拉夫人。
問:就像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塞拉耶佛遇刺的那位)的設想那樣?
答:正是。我們需要匈牙利讓出一些利益給斯拉夫人。
問:在你們設想中的新哈布斯堡帝國,民主將怎樣得到體現?
答:我們支持民主制度。君主制和民主不是互相抵觸的。今天歐洲的君主國,無一例外都
是成功的民主國家,比如英國、瑞典、挪威、丹麥、荷蘭等。這些君主往往比共和國總統
們正派得多。我們甚至比共和派要求更多的直接民主。我們君主主義者都是民主派。
不過我們對政黨政治有一定的質疑。我們相信,國家和民族應當屬於人民,而不是成為政
黨之間的無聊遊戲。君主應當是超越各黨派之上的、不參與政黨政治的、世襲的,這是為
了避免政黨政治濫用民主制的漏洞。君主應當有權舉行有約束力的全民公決。今天很多人
不投票,而這些不投票者,應當由君主來親自代表他們。
問:可否這樣理解,你們是一個懷舊的「遺老遺少」組織?
答:德國和法國有一些懷舊的君主主義組織,但他們主要集中注意力於歷史研究和紀念。
我們不一樣:我們不是遺老遺少俱樂部,也不是歷史愛好者協會,更不是排他性的精英主
義團體。我們的組織裡有哈布斯堡家族大公和施托爾貝格伯爵這樣的貴族,但大多數成員
都是普通奧地利公民,主席法拉女士也沒有上層背景。
我們對自己的定位是一場政治改革運動。我們的政治訴求就是建立一個中歐合眾國,並請
哈布斯堡家族成員擔任世襲元首。我們對民主制、法治社會都不構成威脅,我們支持民主
和法治。
問:你們要達成目標的手段是什麼?
答:我們選擇的是漫長而艱難的道路:武器是遊說、傳播和教育;活動範圍不僅僅是今天
的奧地利共和國,還超越疆界,在整個中歐努力。當然,所有曾屬於哈布斯堡帝國的民族
的成員,都可以成為我們的成員。我們熱情歡迎他們所有人。
我們,哈布斯堡君主主義者,不支持任何極端的、極權的意識形態。我們認為,民主化的
君主制是最好的國家形態。我們不是極端分子,絕不會尋求通過革命或政變來實現政治目
標。
我們近期的計畫是參加奧地利議會選舉和歐洲議會選舉。當然,我們需要極大的努力,與
歐洲各國的君主主義組織聯手,把票數合起來,一起進入歐洲議會。即便在議會只有一兩
個席位,也能在更廣泛平台表達我們的聲音,樹立一面旗幟,讓社會上很多孤立的君主主
義者知道,他們不孤獨,有人替他們發聲。
當然,參加競選需要大量資金。我們在這方面比較缺乏,因為我們完全依賴於會員的主動
捐贈。
問:「黑黃聯盟」在奧地利的法律地位如何?
答:我們是完全合法的、得到奧地利聯邦政府批准的非政府組織。正如英國今天有合法的
共和主義,奧地利有合法的君主主義。不過奧地利是一個強烈共和主義的國家,所以君主
主義者有時受到偏見和歧視。法拉女士曾在一家公關公司工作,她的老闆要求她停止公開
的君主主義活動。她認為老闆沒有權利干涉她完全合法的業餘活動,憤而辭職。
問:你們現在有多少成員?
答:目前我們在世界範圍有數百名成員,大部分在奧地利,也有一些在捷克、波蘭等國。
問:成員的年齡構成是怎麼樣的?年紀較大的人更多嗎?
答:中年以上的人占多數。我們在招募年輕人時遇到一些困難。不過,今天的其他所有政
治運動,甚至天主教會,都有類似的問題,很難吸引年輕人。
問:「黑黃聯盟」和德國以及其他國家的君主主義者有聯繫嗎?
答:我們與德國的君主主義者有過聯繫,他們是非常年輕的一代,但這聯繫漸漸中斷了。
德國的君主主義組織大多漸漸消亡了。他們不太現實,希望明天就能恢復君主制;他們不
明白,君主主義需要艱辛的努力和耐心。
另外,我們的計畫不包括德國,我們並不尋求建立一個德意志民族的超級大國,而是讓奧
地利與其他中歐國家聯合。德國和奧地利一直是朋友,但不是很好的朋友。拿破崙三世曾
拉攏弗朗茨·約瑟夫皇帝,讓法奧結盟反對普魯士,皇帝拒絕了,並說了句名言:「我是
一位德意志諸侯!」很多人為他這句話高興,很高興看到他對德意志的認同。也有很多人
不高興,覺得他應當更加認同捷克、匈牙利等等。何況德國在歷史上就不想要哈布斯堡帝
國裡的多個民族,只想要德意志民族。
所以我們和捷克、匈牙利、波蘭、的里雅斯特與南蒂羅爾的君主主義者都有聯繫。我們正
打算在布達佩斯開一個辦事處。當然不同國家的君主主義者的思維、計畫和目標優先順序
不同,比方說捷克人對君主主義的理解,以及捷克人在新帝國裡的地位與利益,與維也納
和布達佩斯的設想會有不同。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不過,交流就是合作的基礎。
問:我們知道,德國君主主義者與納粹有過複雜、曖昧的關係,奧地利哈布斯堡君主主義
與納粹有過什麼樣的關係?
答:常有人,尤其是左派,辱駡我們君主主義者是法西斯,甚至是納粹。這很荒唐。君主
主義是超越民族、宗教這些範疇的。
哈布斯堡君主主義者不僅不是納粹,還是堅決的反納粹抵抗分子。奧托·哈布斯堡大公(
末代皇帝卡爾的兒子、哈布斯堡家族曾經的族長)堅決抵抗納粹國防軍吞併奧地利,而德
軍此次行動的代號為「奧托行動」,可能就是以奧托大公為敵。納粹佔領奧地利之後,奧
托大公就受到迫害。弗朗茨·斐迪南大公的兒子們被納粹逮捕,他的孫子們被從學校裡趕
走。哈布斯堡家族多位成員被投入集中營。第一個死於集中營的奧地利人就是君主主義者
漢斯·卡爾·蔡斯納-施比岑貝格男爵。當時奧地利的君主主義者人數不多,但和共產黨
人一樣,是為了奧地利的自由而流血最多的群體。
哈布斯堡家族反對納粹,因此受到納粹的污蔑誹謗。戰後,左右兩派的很多極端分子撿起
了納粹的垃圾,繼續攻擊和污蔑哈布斯堡家族與君主主義者。
問:德國的魏瑪共和國政府廢除了貴族,但允許保留公爵伯爵之類的頭銜和「馮」的稱號
,作為姓氏的一部分。奧地利第一共和國則乾脆禁止使用頭銜和「馮」的稱號。奧地利為
什麼比德國對貴族更嚴厲?
答:因為在德國,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德皇退位,從帝國到共和國的過渡是合法的。
而在奧地利,末代皇帝卡爾和皇后濟塔並沒有退位,也從來沒有廢除帝制的全民公投。只
是簡單地說:哈布斯堡家族被推翻了,現在我們是共和國了。所以奧地利第一共和國本質
上沒有合法性,是被強加於人民的。君主主義的一派,正統主義者(Legitimisten)說,
我們擁護合法(legitime)的政府,而共和國是不合法的。
正是因為心知肚明自己缺乏合法性,第一共和國的領導者們非常害怕舊的精英集團,即貴
族。幾百年來,貴族是奧地利的地主和方方面面的領導者,並且得到數百萬民眾的擁護。
所以共和國政府害怕貴族會起來質疑和反對自己的不合法政權,於是決心要打壓貴族階層
。所以奧地利共和國對貴族非常嚴苛,不准他們用「馮」和各種頭銜。哈布斯堡家族甚至
長期被禁止返回奧地利。後來哈布斯堡家族的大部分成員都放棄了重新成為皇帝的權利。
但卡爾的兩個兒子羅伯特和菲利克斯沒有放棄這個權利。即便在哈布斯堡家族被禁止返回
奧地利的時代,他倆也用別的名字回來過,比如某某公爵、某某伯爵之類。奧地利海關的
人不知道他們是誰。
另外,哈布斯堡家族,以及施托爾貝格伯爵家族,還被剝奪成為奧地利總統的權利。
問:「黑黃聯盟」對今天的歐洲移民問題是什麼立場?
答:我們的《阿茨特滕宣言》的四大原則之一就是寬容。我們願意與任何非極端的政治運
動對話和交流。
我們信奉宗教寬容。我們的組織與宗教無關,純粹是致力於政治目標。我們相信基督教和
啟蒙運動是現代歐洲的兩大支柱,但我們絕不支援任何形式的宗教歧視。
對移民和難民,我們也持寬容態度。但我們相信,奧地利接受移民和難民的程度,要以奧
地利的社會和經濟條件為限。我們願意與各種組織合作,説明移民更好地融入奧地利社會
。我們願意與伊斯蘭的伊瑪目合作,幫助穆斯林難民在奧地利社會更好地生活。
奧地利早在1874年就認可伊斯蘭教為帝國的正式宗教之一。伊斯蘭教和基督教與猶太教一
樣值得我們尊重。我們堅決反對右翼把伊斯蘭與恐怖主義劃等號的做法。
問:那麼,問一個相關的問題:你們是否支持土耳其加入歐盟?
答:我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但不是因為土耳其是伊斯蘭國家。歐洲有很多國家受到伊
斯蘭的深遠影響,比如波士尼亞和阿爾巴尼亞,它們都仍然是歐洲的一部分。我們不希望
看到土耳其加入歐盟,是因為它不是一個純粹的歐洲國家,也不是純粹的亞洲國家,而是
歐亞的橋樑,就像古時的拜占庭帝國一樣。如果人為地把土耳其宣佈為歐洲國家,我們認
為這對它自己的身份不利,會讓它與豐富的亞洲傳統斷裂。我們希望土耳其成為歐亞之間
一個中立的實體,繼續擔當兩大洲之間橋樑的作用。
問:廣泛的奧地利民眾對君主制的態度是什麼?
答:奧地利人民並不敵視君主制。恰恰相反,很多人對君主制抱有濃厚的興趣。隨便翻開
一本雜誌,可以看到奧地利媒體對英國、西班牙和瑞典王室的報導,比如大婚、登基和葬
禮。每次有這種王室事件,電視節目的收視率都很高。對奧匈帝國懷舊的文學和藝術作品
也非常多,最有名的當然是「茜茜公主」系列電影。之前有人做過民意調查,有大約30%
的奧地利人表示支持民主化的君主制。
君主是獨立於各政黨和政客的機構,超越於政治鬥爭之上。用奧地利藝術家百水(
Friedensreich Hundertwasser)的話說,君主是一種「更高級的中心,由永恆的更高級
的價值構成」,為社會提供延續性和凝聚力。
問:奧地利聯邦總統的職位實際上也僅僅是代表性的,沒有實權。這樣一個虛位元首不也
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嗎?為何要一個世襲君主來擔任虛位元首呢?
答:理論上,聯邦總統是代表所有民眾的無冕君主。但生活在現實社會裡的我們都知道,
除非是參政的政客,或者有錢支持政客選舉的富人,普通民眾基本上沒有機會與總統建立
聯繫。總統走進議會,看到的只是政治同僚、政敵或者贊助者而已。並且,總統也只能代
表政治,沒有資格代表奧地利的全體人民、歷史和文化。世襲君主則能真正發揮這樣的代
表作用。
總統的薪水極高,他的龐大幕僚也要吞掉大量稅金。卸任的總統或已故總統的遺孀還能拿
到豐厚的退休金。並且,每隔六年,選舉總統的戲劇要重新演一次。所以維持總統的花費
比維持君主昂貴得多。君主及其家庭有自己的私產,不需要昂貴的選舉,還能給國家帶來
大量旅遊業收入。看看英國的情況就知道了。
http://www.jiemian.com/article/21290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