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退群",國際秩序倒坍了
聯合早報 http://www.uzaobao.com/mon/keji/20200602/72197.html
鄭永年
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教授
美國總統川普5月29日宣佈,美國將退出世界衛生組織。這似乎在人們預期之中,因為之
前(4月14日)他已經宣佈美國暫停資助世衛組織。川普指責世衛組織在2019冠狀病毒疾
病疫情上的決策以中國為重心,沒有及時分享疫情信息、沒有及時提供防疫政策建議、沒
有及時宣佈"全球大流行",所以"在這麼長時間後,是時候讓他們為此負責了"。
對川普治下的美國"退群"行為,人們已經習以為常。這些年來,美國已經退出跨太平洋夥
伴關係協定(TPP)、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移民協議》、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伊核
協議、《蘇聯和美國消除兩國中程和中短程導彈條約》(簡稱《中導條約》)、巴黎氣候
協定等等。退出世衛組織是不是另一個"退群"行為呢?
事情可能並非"退群"那麼簡單。川普執掌美國後,其外交政策取向,經歷了一個從非常態
美國的經濟思維,向常態美國的權力思維的轉變。初期,川普的口號是"讓美國再次偉大"
。他的判斷是美國在海外捲入已經過度,讓美國承擔了過多的維持國際秩序的負擔,所以
美國要減少海外的承諾。在這一點上,川普其實並沒有什麼新意。其前任歐巴馬已經這麼
做,只不過歐巴馬沒有像川普那樣,明確提出"美國優先"的口號,也沒有像川普那樣,採
取激進的"退出"政策。
再者,具有商人背景的川普更多的是從經濟成本來計算美國的海外捲入。因此,當他覺得
美國所出的錢和所享受的權力不對等時,他就要減少美國的份額。在這一點上,他對盟友
也是如此。這些年來,川普和歐洲國家、日本、韓國等盟友一直糾纏於同盟費用分擔問題
。
川普政府的"退群"行為過於激進、過於以美國為中心,自然受到美國精英階層和盟友的抵
制。在他們看來,"退群"意味著美國國際影響力的衰退,美國作為大國"沒有大國的樣子"
了。"退群"甚至受到美國的強硬派所反對,因為對他們來說,"退群"在很大程度上,意味
著把國際空間白白讓給中國或其他國家。
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是,當美國拚命"退群"時,崛起中的中國已經在國際舞台上變得更加
活躍。例如,根據西方觀察家的說法,在聯合國15個專門機構當中,中國取得四個機構的
領導崗位,包括糧農組織(FAO)、工業發展組織(Onudi)、聯合國國際電信聯盟(UIT
)和國際民航組織(ICAO)。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更被西方認為是親中國的。
公共產品不足衝擊國際秩序
不管如何,美國的行為意味著現存國際秩序的倒坍。美國1890年代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
體,從一戰開始捲入世界事務,二戰之後領導整個西方建立了所謂的"戰後國際秩序"。以
聯合國為核心的一系列國際組織,是這個國際秩序的制度體現。在戰後很長的時間裡,美
國的確能夠扮演這個體系的領導者。
儘管人們一直在呼籲國際體系"民主化",但實際上國際體系遠比國內體系更難民主化。例
如,儘管在聯合國內部,每一個國家都有發言權利,但並非每一個國家都享有同樣的權力
。其他所有國際組織體系內部都是如此。事實上,因為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提供
國際秩序生存和發展所需要的最大份額的國際公共產品。在學術界,吉爾平(Robert
Gilpin)稱此為"霸權穩定"。哈佛大學約瑟夫·奈(Joseph Nye)近年來提出的"金德爾
伯格陷阱"(The Kindleberger Trap)也是這個意思。就是說,國際秩序的維持和穩定,
需要足夠的國際公共產品;一旦國際公共產品不足或缺失,國際秩序就遇到大麻煩了。
不過,美國扮演國際體系領導角色,並不意味著美國在獨自提供國際公共產品。美國的領
導角色是具有一系列條件的。第一,美國在提供最大份額的同時,也要求其他國家尤其是
其盟友(大多是發達的西方國家)提供份額,而且美國也有能力要求其他國家這麼做,其
他國家也的確這麼做了;第二,國際體系的開放性。美國主導國際體系,但並非獨享國際
體系的權力,而是向其他國家(大多是西方盟友)開放這個體系;其他國家進入這個體系
,並接受這個體系的等級性,也即接受美國的領導權;第三,作為它們接受美國領導權的
交換,美國也向這些國家開放其龐大的市場。
不管怎樣的條件,就如意大利新馬克思主義者葛蘭西(Antonio Gramsci)所言,霸權地
位的獲得,是因為霸權者能夠超越自己的利益,而照顧到其他角色的利益。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今天的美國失去了其往日的國際領導能力,而且失去得很快。美國似
乎沒能跳出從前所有帝國的生存和發展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