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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文山脈(Cévennes)早在1970年就被劃入國家公園的範圍了,因擁有地中海農牧
文化的地景於2011年被列入世界遺產。
以《金銀島》著名的蘇格蘭旅遊作家羅伯‧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於1879年出版的《騎驢漫遊記(Travels with a Donkey in the Cévennes
)》敘述他與一隻驢子橫跨塞文山脈的經歷,為塞文山脈豎立起文學的里程碑。JY在我們
度假小屋的書櫃翻出這本書,讀完後決定找時間去書中的場景看看。
我們自塞文山脈的東南端進入,來到扼守山脈的城堡-波特城堡(Château de
Portes)野餐。那本是我們的目的地,卻因禮拜一閉館的關係使得我們的旅途被迫前進。
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已經來到波特城堡,也停下來準備享用午餐了,索性在城堡外的木
桌前稍作歇息,再遊覽他處。
我一邊嚼著午餐三明治,一邊注視著一旁的標示著「GR 700」的健行步道,「總有一
天我會來這裡健行的」,心中暗忖。
「GR」是法文「Grande Randonnée」的縮寫,維基的中文翻譯是「巨大遊覽遠足徑
」,以字義而言指的是長距離的健行步道,其範圍主要分布於法國、比利時、荷蘭和西班
牙等國,法國境內由法國步行遊覽聯盟(Fédération française de la randonnée p
édestre,FFRP)管理。
GR 700的前身為法國著名朝聖之路「雷戈丹之路(Chemin de Régordane)」,穿越
中央高原與塞文山脈,連接下朗格多克(Bas Languedoc)的勒皮(Le Puy-en-Velay)及
隆河河谷(Vallée du Rhône)的聖吉爾(Saint-Gilles),因此又稱聖吉爾之路(
Chemin de Saint-Gilles),全長242公里。它的崛起起於843年的凡爾登條約後,加洛林
帝國一分為三,雷戈丹之路成為西法蘭克帝國東界之道,朝聖者藉此前往聖吉爾斯港搭船
直達羅馬或聖地。
九世紀時,波特城(Portes)奉聖吉爾為主保聖人,11至12世紀之間,昂迪茲男爵為
了朝聖者安全興建防禦工事,便是今日波特城堡的前身。14世紀以前,城堡歸昂迪茲男爵
家族所有,然因位處邊陲,該家族從未居住在此。而後通過聯姻的方式,城堡轉手予波利
尼亞克(Polignac)家族。波利尼亞克家族是卡洛林王朝的法國貴族,卻在1835年無男性
後嗣,女繼承人與杭東的吉翁(Guillaume de Randon)結婚,並繼承了波利尼亞克的姓
氏與家族盾徽,但負債累累的波利尼亞克家族終未能持有波特城堡的所有權,只得將它售
予債權人布多家族的雷蒙-吉翁(Raymond-Guillaume de Budos)。
布多家族與法王關係良好,爵位也從一介男爵晉升至侯爵乃至子爵。布多家族的聲望
到了法王路易十三統治時期達到最高峰,安東尼‧赫丘勒(Antoine Hercule de Budos)
在舊有城堡的東南隅增建了新堡(Château-neuf),雖是17世紀的建築,卻使用了16世
紀盛行的文藝復興風格,外形有如船艏,角度49度,指向他的死對頭-阿勒斯的新教徒領
袖羅漢公爵(Duc de Rohan)亨利二世(Henri II de Rohan)。
從此,城堡有了個別稱:「塞文之艦(Un vaisseau en Cévennes)」。
安東尼‧赫丘勒死於對抗新教徒的普利瓦圍城(Siège de Privas)中,其女瑪麗-
費莉絲(Marie-Felice)將波特城堡的所有權過繼給她的姪子康提王子(Prince de
Conti),卻在1782年成為太陽王路易十六的財產。大革命期間,城堡作為國家監獄用,
之後不斷轉手,在1841年被凡內德家族(La Vernède)收購後,以19世紀風格重建。
進入20世紀後,鄰近區域因發現煤礦而被大量挖掘開採,城堡地基嚴重淘空使得上方
建物幾近傾倒,城堡下方的村莊更在一戰期間全數遷移至300公尺遠的地方,城堡的存在
變得可有可無,直到1960年人們才開始重視這座置於荒地的古城,重填地基、列入古蹟,
現為考古伯‧德‧諾伊維爾家族(Coquebert de Neuville)的私人財產,對公眾開放,
可付費參觀。
可惜我們來的不是時候。
天空藍得發狂,草原上的波特城堡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桀驁不遜,外型與當初建造之
時已截然不同。縱使如此,人們還是能夠一眼看出它的滄涼,那是中世紀城堡特有的模樣
,著重防禦工事而怠於雕琢外觀,質樸的外牆披著被冷風削出的蒼灰,狹小的銃孔藏著意
滿不軌的箭。
我們似是游走在大漠之中的游牧民族,圍著城堡四周打轉,將城堡一個角度一個角度
的看個仔細,以彌補無法進入參觀的遺憾。
告別波特城堡,我們駕著車往塞文山脈更深處前進。
山路引領我們自加爾省進入洛澤爾省,那特有的建築石材說明塞文山脈的地質與中央
高原(Massif Central)如出一轍,色澤偏黑的火成岩與加爾省的石灰岩(沉積岩)明顯
不同,村落民宅的稀疏的分布於山間,每轉一個彎便撞見全新的視野,整條山路驚喜連連
,無一刻冷場。
坐在副駕駛座的JY忽然大叫一聲,嚇得婆婆連忙緊急煞車,只見一隻死掉的獾(
Blaireau européen)躺在路邊,獾是夜行性動物,除非是這樣的情況下或是在動物園才
得以見牠一面,看來這隻獾剛死不久,屍體還十分完整,我們觀察了好一會兒才繼續上路
。
沿途的山景壯麗,道路兩旁不時出現野生的百里香叢,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把頭靠在車窗沿,一股從高原來的風灌入我的鼻腔,髮絲卜卜打在臉上,彿若手持韁
繩,騎乘快馬在草原上奔馳。無邊際的藍天是我的終點,翻越一山又一山只為一世的飄泊
。忍不住唱起歌來,用歌聲清潤乾澀的喉嚨,「滿天花蓮的雲呀請你飄回臺中,走過長路
的人呀不要淚如泉湧……」,曲畢,換得全車無聲的靜默,只有風還聒噪個不停,仍舊卜
卜的打著拍子。
婆婆似乎是倦了。
車停靠在路旁的小酒吧,一進去便點了一杯熱茶,那是她多年的習慣,下午茶總是來
杯熱茶,無論冬夏冷暖。子台卻點了一球覆盆子冰淇淋作為整路上不吵不鬧的獎賞,對於
一個兩歲的孩子來說,他的乖巧令人驚奇。
JY似乎意猶未盡,他騎驢漫遊的夢想看來要等好久以後才能實現了,但開著車橫越塞
文山脈是較可能辦到的。在JY的堅持之下,我們決定過兩天再來一趟,目的地是伯塞萊十
字鞍部(Col de la Croix-de-Berthel)。
伯塞萊十字鞍部是2018環法自行車賽(Tour de France)第14階段賽程行經的地點之
一,也是此段海拔最高處。開車前來的我們當然不覺得有任何艱苦,逕自沉浸於眼前磅礡
的山景中,久久無法言語。
我們將車停妥後,開始當天的健行。身體還沒開始熱,健行步道兩旁的野生覆盆子就
吸引我的目光,嘴饞的子台跟著媽媽採集莓果,完全忘記我們今天的目的是為了健行。好
不容易餵飽子台,他便躲進推車裡要人家推,一副吃飽喝足後,「大爺我要去休息了」的
樣子。
我注意到植被的變化,伯塞萊十字鞍部的海拔為1088公尺,此處不見任何栗子樹的蹤
影,只剩長青的松樹健在,應該是海拔更高的關係吧!
踩在滿布松針的林道上,空氣裡瀰漫著濃濃的松油香,肚子竟然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於是開始健行不到半小時,我們就開始鋪起野餐墊,準備進食!難怪JY一直抱怨跟著一群
老弱婦孺出門,什麼事也做不了,原來我們真的是特大號的拖油瓶!
吃飽之後繼續上路。我們並沒有任何的目的地,只想在塞文國家公園的健行步道走走
,感受一下19世紀史蒂文森騎驢漫遊浪漫的一面。
子台吃飽後氣力增加不少,竟也能推著自己的推車自己走上一段路,JY則是沿途說著
書中的內容,那些散布在谷地中的聚落、那些不顧一切茁壯的松林,還有無邊無際、無垠
無盡的山脈。直到2017年,我們橫貫塞文山脈去到位於中央高地的勒皮(Le
Puy-en-Velay),才得以一窺塞文山脈的壯闊與廣袤。
《典藏世界最美鐵道》一書裡將行駛於塞文山脈的鐵道列入全球55條經典火車路線中
。塞文山列車(Le Cévenol)自1864年開工修築,只花了六年便告完工,從此之後南法
的美酒輕易的橫越荒涼的中央高原直達巴黎。由於巴黎到馬賽的高鐵(TGV)開通,塞文
鐵道從2007年步入歷史。
今日,這條路線只有塞文支線(La ligne des Cévennes)仍在營運,起於克雷蒙-
費弘(Clermont-Ferrand),終至尼姆(Nîmes),全長303公里,行經無數橋梁,其中
不少高架石拱橋,皆為建築工程絕佳典範。
其中,位於維萊福爾(Villefort)的石拱橋全長250公尺,高72公尺,為全法最高的
石拱橋,2016年我們有幸來到維萊福爾,見到那位於谷地間的小小車站,內心澎湃難以言
喻。
塞文山脈之所以列入世界遺產絕非它的自然景觀而已。
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對於塞文山脈列入世界遺產清單的理由是如此敘述的:「這座位
於法國中南部,面積高達302,319公頃的土地散布在深谷之間,呈現出農牧系統及生物物
理上的關係」,三千年來,塞文山脈發展出傑出的地中海農牧業,以獨特的社會結構和當
地綿羊品種為基礎的文化傳統反映在景觀結構中,自12世紀以來的傳統仍舊完好維持,且
不斷的復興來傳承延續。
塞文山脈有「西歐最後的原野」之稱,其名其來有自。沿途可見牛羊成群,點點散落
在草原中。境內的最高峰-洛澤爾山(Mont Lozère)是塔恩河(Tarn)的發源地,也是
史蒂文森健行步道(GR 70)的最高點。夏季時牧人們更以傳統的方式進行季節性遷徙,
冬季則成為滑雪聖地。
只消在此待上一天,你就能體會塞文山脈區域內多種氣候型態並行:高地區氣候相當
嚴酷,但夏天卻會超過攝氏20度。我們造訪的時候是七月,明明太陽大得令人睜不開眼,
只要有雲朵遮蔽便叫人披上外衣。
然而這樣的氣溫在七月的南法是極為舒服的。
這幾年暑假回法國特別有感覺,從令人傻眼的35度,逐年上升到40度的高溫,雖說法
國南部的太陽總是熱情如火,然而在馬賽生活了數十年的婆婆卻愈來愈難忍受,每年夏天
總是要到河村避暑,卻在最近幾年嚷著要在那裡放一台電風扇,那是住在河村數十年的居
民們,家中從來沒出現過的電器。
夏季時,塞文山脈的風,不算冷冽,倒是清涼。
而其中最難得的,最令人難忘的,是風中那股松油的香味。
回程,我想起了中橫的山景,與臺灣不同的是,眼前的這片原野被國家保護著,被世
界遺產的光環籠罩著。
當婆婆大喊「波特城堡出現了」時,我知道我們即將離開塞文山脈了。那面插在城堡
上的紋章旗,鮮明的黃與紅,隨著風擺動飄盪。一如我的髮絲,在我的臉上卜卜的拍打著
。
我什麼都沒能帶走,只有髮間的松香,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