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網誌版: https://sirius99.com/?p=27526
(造訪時間:2023年)
坐著火車從「伊利」折回「劍橋」,有別於「牛津」,這邊的火車站離市中心頗遠,
用走的雖也可以,但坐公車省腳力省時,尤其我已經把在「劍橋」的時間砍了一半,還要
趕著赴「國王學院」的預約。
公車多半會到市中心,停的點卻挺發散,我直接挑了一部先來的,跟司機確認後就隨
他載。一路盯著GPS定位,看來應該要在「Emmanuel College」下車比較接近,而這站也
真的滿多人下。對著地圖往西走,會先經過「Sedgwick Museum of Earth Sciences」,
它是地球科學系的一部分,亦為大學所屬的地質博物館。收藏物除了礦石,也包括遠古年
代的珍奇化石,從門楣徽印上一左一右的禽龍與大地懶,就能推想其範疇。其隔鄰是「
Museum of Archaeology and Anthropology」,即考古跟人類學博物館,從資料照片看,
擁有不少奇特又古樸的雕作。
不過會吸引我慢下腳步,是因為它們的建築,捨了石塊改採磚疊,深赭淺棕的交錯成
了自身斑彩,窗列雖僅為方框弧拱的運用,立面微微切削成浪,便令其別緻起來。這一線
延伸至隔鄰的「彭布羅克學院」(Pembroke College),它身為「劍橋」第三古老的學院
,遺下了諸多世紀流行的建築。我這樣的過客自然無法一一見識了,能瀏覽的僅有外牆。
其一端是線條冷硬的石色窗閣,頂部以連綿山牆綴飾,另端顯然為另個年代的作品,讓磚
紋接手,串接的敞廊則引入了巴洛克,弧線點躍,在中處用徽印山門聚焦。
如此走至主要的南北大道拐往北,變多的人潮車流中,有醒目的「St Botolph's
Church」鐘塔引領步伐。教堂旁是「劍橋」第二小的「基督聖體學院」(Corpus
Christi College),即便迷你,砌建也來由自民眾集資,街邊長樓倒沒敷衍,能見雅致
的微探窗台,以及以尖拱飾綴的城塔式外門。
再過去不遠的街角,則有熱門打卡點「聖體鐘」,被一堆觀光客圍著拍照。這鐘看名
稱會以為是個古物,其實是近代的新潮作品,不僅沒指針,金燦鐘面還攀著跟異形一樣的
蟲子。它爬行的腳會勾著鐘緣旋轉,創作者將其命名為「時間吞蝕者」(Chronophage)
。沒指針自然不是要人通靈,三圈刻盤仍舊是刻度,由內而外分別為時、分、秒,看哪格
在發藍光便知了。
過了這個十字路口就是「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所在,一開始我沒認出來,
因為主塔門被鷹架包裹起來,辨清後頓時傻眼。哥德復興樣式的它,本該以高低炬塔搭襯
兩側山牆,中央鐘塔藉拱冠拉尖,是拍攝的一大重點,但也無暇懊惱了,已遲到的我得先
找到遊客入口。問了守門阿伯,他懶懶一指說直接從教堂,彷彿當我是本地人熟門熟路,
然再往前,教堂旁皆是鐵籬,很令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回頭細問,他才領著我多走幾步,
指著遠方轉角塔樓,而匆匆從那迂迴拐繞,教堂北側門還真藏在裏頭。
抬頭仰望,這座顯然是擁抱了哥德後期的垂直風格,花窗皆呈縱長拼組,低處外擴的
側廊則已進入「都鐸」,有著那年代流行的矮胖尖拱窗。門楣則挺應和「國王學院」之名
,以花藤勾繞王室盾徽及「都鐸玫瑰」。
所謂的「都鐸玫瑰」是當年「蘭開斯特」、「約克」兩大家族爭奪繼承的產物,他們
皆是「金雀花王朝」的旁支,前者藉叛變取得幾代王權,後者聲稱其血統較純正,這仗打
了三十年,才以「蘭開斯特」的「亨利七世」與「約克」的「伊莉莎白」聯姻作結。由於
兩邊家徽皆有玫瑰,只是一者為紅另者為白,之後的「都鐸王朝」就乾脆將兩朵融合,成
了外紅內白的「都鐸玫瑰」。
不過教堂的起始其實還更早,在「蘭開斯特」的末代王「亨利六世」就開始了。當年
他同時策畫了「伊頓公學」跟此學院,專收家境清寒的青少年,偏偏「聖女貞德」橫空出
世,讓「英法百年戰爭」的局勢倒向法國,然後又遇上「約克」家族對王位的挑戰,建到
一半的教堂就這麼被擱置。半殘的構體要到「亨利七世」政局穩定了才繼續,若算至將其
完善的「亨利八世」,可說蓋了超過百年。
根據資料,它擁有世界最大的扇形拱頂,當踏入側門,現顯的天篷果真令人屏息。勾
框層層發散,環弧嵌合之餘也綻顯軸線上的繁複瓣蕾。縱使這幾天從「巴斯教堂」起,已
看過幾座類似設計,這兒的又更高闊了,團花式的接拼因此成了連綿樹冠。這樣的纖麗在
花窗群接續,一如於堂外所見,窗櫺簇密縱劃著,讓柱林更顯頎長,經由日光的透染,玻
璃也變得五色斑斕。
這些花窗相當珍貴,可追溯至十六世紀,逃過各次戰火的浩劫,上層描繪舊約,下層
轉為新約。自然想辨析所述章節,繁複構圖和無盡人物輕易便讓人看花了眼,於是在掃望
間,便不禁將目光停在正門上最大幅的西花窗。它其實是最晚完成的,同前輩們相偕一起
,卻沒什麼違和感。仔細端詳,顯然畫的是「最後的審判」,上段為以華麗敞廊為襯的天
堂,能見基督、天使、使徒跟手持各刑具的殉道者。下段一邊為對飛升的等待,另邊充斥
對罪人的逐落及施刑。
由於西端是在「亨利七世」時期動工的,牆面的刻綴摻雜著「都鐸」元素,除了繁雕
王冠下的重瓣玫瑰、母系家族的城堡閘門,也穿插著「亨利七世」的盾徽。盾中的百合花
意喻純潔和光明,獅子代表勇敢和力量。護持的動物則跟閘門類似,象徵源自威爾斯的血
脈,分別為龍跟獵犬「Greyhound」。這些盾徽間隔地出現,工匠卻沒因這重複性偷懶,
每隻都有略微不同的姿態。
相較周邊或淺亮或明豔的雕繪,位處中段的唱詩班隔屏便顯得是個異數。它使用了深
沉木色,裝飾則轉為文藝復興風格,山牆如浪,弧邊與圓拱接連。原本我還疑惑,通常為
視覺重點的隔屏怎會在此選擇低調,但當進前細看,就發現其飾柱浮凸,牆面都隱著紋雕
。翻了資料,這座是「亨利八世」為慶祝他與「Anne Boleyn」的婚禮所製,因此在「都
鐸王室」的盾徽之外,也能找到兩人名字的縮寫,以此推想,那些於旁處點綴的花葉及獅
馬,應都與王室有關了。
同質的風格往裡延伸至座席背板,理應出現的聖經故事在這缺席了,替代的是一個個
繁複徽印,見到犬龍護持,直覺認為會以此複製併接,怎料每個都不一樣。有可能是王室
在不同情境所用嗎?還是分屬當時各大家族?我不禁開始瞎猜。然在沒說明板支援下,只
能當成裝飾的一部份,欣賞它們與弧躍華蓋織連的風景。
在環望中往前推進,席末宛如譜架的金屬讀經台也具心思,一側雕出「都鐸玫瑰」,
一側為四福音作者,頂部立著「亨利六世」的小人像。我循之望去,將目光放在彰顯主祭
壇的東花窗。其底部繪了「耶路薩冷」的苦路,能見耶穌被鞭笞、總督「彼拉多」洗手撇
責、然後是負重前行的佝僂身姿。上段則是從釘十字架到卸除,有士兵「朗基努斯」的戳
刺,以及聖母容形的哀傷。縱使窗彩瑰麗炫眼,當盯望著,心情卻不禁沉黯。
窗下另有一幅祭壇畫,繪者是相當知名的「魯本斯」,這幅曾已天價轉手的傑作被捐
贈進來,院方自然以高規格對待,不僅撤去原本的祭壇擺設,為避免畫作遮擋花窗,還降
低一向架高的壇座。即便這樣的改動招致批評,這畫是的確引人盯望,晦暗馬廄裡,天使
攜來光明,三位服飾迥異的老者誠敬獻禮,將輝華聚於秀麗聖母及初誕的耶穌。欣賞其光
影及細膩筆觸之際,兩對岸人的瞎猜從旁傳來,頓時讓我覺得辨出挺常見的「三賢者來朝
」好像值得自豪。聽著聽著,就不禁出嘴跟他們介紹。
相對主壇,兩側的花窗故事便是研究所考題了,環視一陣,繳了白卷後,我穿進側廊
的小禮拜堂。這裡除了各具風格的祭壇,也擺了滿多解說圖板,先是描述教堂歷史,接著
便切入扇形拱頂的原理。或許是因身處學院,圖板文字密密麻麻,看起來是運用了「懸鏈
線」的力學概念,將其弧形反轉,延伸為曲面。它們四個一組,縱向分力交予立柱,橫向
分力藉彼此抵消,如此便能微妙支撐住拱頂。此外,還設有架高廊道與長鏡,讓人近距離
觀察扇狀拱頂在這裡的細節。
再往後,會經過一塊木質雕板,看解說,是唱詩班院長座席的一部份,不曉得為何被
供在這兒。中央顯然為「聖喬治屠龍」,底部根據說明,是其太太跟被獅子咬走的小孩,
一種在那時代戲劇化的加添。
接續主題轉換至花窗製作,首先當然是草稿及窗框的設計,將底色玻璃依需要拼組之
後,就開始細節作畫。顏料似乎也是熔化的玻璃,用專屬工具推抹,畫完整體加熱再放涼
,便可挪去光照下檢視成果了。進階的技巧自不僅於此,但光看這基礎工法,就覺得難度
頗高,對這些師匠們,真的得報以無限敬意啊。
看板也挑了幾幅花窗作介紹,那年代正是文藝復興播傳過來的時候,因此能找到「米
開朗基羅」風格的借用,義大利建築服飾亦不時出現。除此之外,同幅花窗的主題都是有
經過思考的,舉例來說,若上段採用了舊約的夏娃,下段便以新約的聖母為對應。由於約
拿在鯨魚肚子待了三天,就取了耶穌三天後復活的段落作搭配。如此從側廊繞回,再朝幾
間有開放的紀念小堂探看幾許,便完成對教堂的觀覽,可以往校園其餘部分逛了。
由南側門步出,我望向學院正門連通的廣場,另一邊的長樓「Wilkins Buildings」
以建築師為名,諸多煙囪及採光塔將其稜線添加了變化。根據標註,食堂坐落在那,但從
沒見文章介紹,廣場步道又不給走,便只能讓其內裡妝點成為心中的謎。
視線掃過草坪中央有「亨利六世」雕像的噴水池,施工圍籬在門牆醒目列展,見這威
儀風華兼具的大門被毀容至此,雖知是不得已,不免再次嘆息。同遭毒手的其實還有教堂
,萬幸只有屋頂跟東側,從西面望去,輪廓尚算完整,能欣賞其寶冠雙塔拉伸出的高偉。
端望過門楣框邊的「都鐸」飾綴,我沿著另一側的大草坪走,這也是多數文章提及的
路線。一邊走我一邊回望,將兩塊區域分隔的是也以建築師取名的「Gibbs Building」,
有著以層疊山簷表達的工整。早期大門還沒砌建時,僅有它與半完成的教堂守著廣場,如
今是教職員的辦公處。而「Wilkins Buildings」在大草坪這端繼續延伸,城塔式的長閣
裡設有圖書館跟院長宅邸。這些校舍想當然沒開放,只能在瞥望過左方的「克萊爾學院」
後,看教堂逐漸縮渺。
根據資料,早年草坪也非這樣空曠,曾有著啤酒廠、菜圃、木製鐘樓、以及滾球場。
不太知曉現今是否還有這種類似保齡球的活動,看起來遊客都挺有公德地繞著它,不予踩
踏。走著走著,又開始亂槍打鳥的任務,挑了兩三組人馬,才有人好好把教堂頂部跟我一
同裝進畫面,也可能是我已經走比較遠了吧。
草坪與名聞遐邇的「康河」相接,撐篙的生意相當好,河段完全沒空窗過,好幾艘小
舟都坐得滿滿。這很誘著人去湊熱鬧,不過此時太陽依舊烈,何況有時間限制的學院觀覽
還是優先。暫且將誘惑放水流後,我在橋上盯著舟隻來去,又捕捉幾張長川跟古色樓閣繪
抹的畫景,然後朝另側草原推進。其步道旁是另個熱門打卡點,刻著徐志摩「再別康橋」
的大石。
徐志摩曾在此當過研究生,被「濟慈」、「雪萊」這些浪漫主義的詩人作品所觸動,
流傳的詩作顯然也受其影響,讓人於唸讀時浮現一幅幻色風光,在感懷後悵惘。張幼儀、
林徽音、陸小曼,我們華人對其間故事耳熟能詳,外國人應該覺得莫名其妙,為什麼一堆
黃種人排隊要跟這石頭拍照。
資料上說,詩中的那株柳樹已因病不在了,週邊的人事風情自然也迥異,或許曾有仕
女撐著陽傘在請邀中上船,或許曾有孤人於徐風中輕輕哼歌。能憑藉懷想的,也僅存夕影
霞照吧,揮揮手,待其隨漣漪慢慢低微,化作一船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