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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特務｜雄影 2020 短片競賽｜國際組（一）：以創新語言關注久遠的積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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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思恩
2020 年高雄電影節國際短片競賽共有 87 部作品進入決審名單，本文介紹了其中 9 部，
形式從劇情片、介於敘事與紀錄之間、到紀錄片三種皆有，更有動畫、表演藝術、陶土拼
貼等多媒材的呈現手法，特別能讓人感受到許多年輕導演的創造力與多方嘗試的勇氣。
本次入圍名單有許多已在影展、電影獎有所斬獲的作品，其中《菲律賓女孩》（Filipiñ
ana）獲得今年柏林影展最佳短片銀熊獎。本片由拉斐爾．曼努爾執導，故事聚焦於高爾
夫球場新進的「T 恤女孩」伊莎貝爾，她的工作是在客戶練習揮竿時，徒手為客戶擺放新
球。本片描繪了伊莎貝爾百無聊賴的生活，以及嚮往他方、渴望自由的心情，更透過鏡頭
，讓 T 恤女孩們位處客戶（多是男性）的胯下，刻畫了女性的不自主。高爾夫球場在菲
律賓不只代表開發，更代表殖民文化，高爾夫球場彷彿整個菲律賓的縮影，T 恤女孩的困
境亦是菲律賓眾多弱勢族群的處境體現。
《來自太空的男孩》（He Can’t Live without Cosmos）為俄羅斯導演康士坦丁．波隆
齊特的動畫短片新作，獲得今年俄羅斯金鷹獎最佳動畫片，可視為其 2014 年作品《飛向
星星的你》的續集。母親無微不至地呵護身穿太空衣的孩子，希望他不要發現自己的身世
秘密，卻依舊阻止不了他飛向太空的命運。
觀賞這部短片相信對台灣觀眾會是很有趣的體驗，因為它既親近卻又疏離。「太空人」對
我們是個陌生的題材，鮮少有台灣孩子會夢想當太空人，因為這離我們的生活經驗太遠，
但在俄羅斯卻是與生活緊密連結，鄰居可能就是太空人，超市也能買到許多太空相關的食
品。而片中長輩對孩子的照顧以及控制同樣存在台灣社會，因為對於所謂「家庭價值」的
捍衛仍有著世代的思想落差，母子之間的情感拉扯是許多人都經歷過的成長故事。
《F. 屁. I》（Seemed）入圍今年俄羅斯索契電影節短片競賽，為拜布雷．巴圖林執導的
短片。本片敘述物理老師亞歷山大一天走出家門發現一個巨大的屁股狀物體矗立在自家院
子中，可是其他人卻對它視若無睹，警察單位處理也十分消極。他將這件事情拍成影片放
到網路上，卻招來市政單位「摸頭」，因為他們怕這件事將影響到全國最佳小城市比賽。
本片不只揭示了俄國官僚對於問題採取掩蓋、漠視的態度，更拍出俄國人民對此已習以為
常、不想惹禍上身的心態。
除此之外，本片運用大量網路畫面，亦是提示觀眾，網路媒體將在新時代扮演倡議與異議
者的重要發聲管道，但人們對此卻不一定十分支持，這亦與俄國反對派長期積弱不振有關
。全片詼諧，卻又帶著濃厚警世意味。
同樣諷刺官僚的還有由丹尼斯．帕洛夫執導的《警察加冷筍》（Crew 3,14），不過本片
加入了些許靈異元素，三名警察冒著風雪外出巡邏，一位不專心開著警車，一位用手機看
著疑似外星生物的畫面，一位因頻尿而不斷停車小解。他們聽說：「如果突然『加冷筍』
，可能是死亡剛跟你擦身而過。」突然車子好像撞到什麼東西，並開啟一連串卸責諉過的
過程。以上兩部短片的導演都非常年輕，亦可以看出現今俄國年輕創作者關注的面向。
《寂寞共生》（Communal）也同樣關注俄羅斯當代議題，導演為於俄羅斯出生、後赴法國
發展的瑪琳娜．史莫羅迪諾娃。本片刻畫了聖彼得堡市中心的一個公共公寓，裡面有七個
房間、一個共用廚房，還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導演使用了動畫、實驗、表演藝術等不同的
媒材形式來表現俄羅斯的眾生相，如此多元的景致卻被一個小小的公寓所包覆，這不只有
制約的含義，更由於公共公寓毫無隱私的特色，讓人思考審查的現象已由過去的政府監控
社會，轉變為今日由大眾塑造的自我審查氛圍。
與《寂寞共生》狀況完全不同的是《愛是貓愛是我》（All Cats Are Grey in the Dark
），裡頭沒有人監視主角，因為主角只有一位獨居大叔和他的兩隻貓。本片由拉瑟．琳德
執導，將鏡頭對準現代許多人面臨的獨身、獨居問題，滿溢著溫柔而沉靜的探問。人們養
貓、養狗，關係從過去人類給予食物，到後來寵物甚至給予人更多，不論是陪伴或是讓家
庭更加完整。透過凝視獨居者與寵物的互動，人與動物變得更加緊密，而人與人之間建立
的關係，也逐漸轉移到人與動物身上。
《愛獄死》（Just a Guy）由日本導演原翔子執導，是一部運用多媒材動畫拼貼出的「愛
情紀錄片」，敘述連續殺人魔理察．拉米雷茲入獄後與眾多女性筆友透過書信往來、會客
時間戀愛的故事。本片不同於許多關於殺人犯的電影聚焦其人格面向或道德議題，而是將
拉米雷茲當一個「普通人」來看待，劇烈衝擊多數人們的想法與價值觀。
導演透過手稿、影片等資料，以陶土重現當時的拉米雷茲與眾多女性戀愛的過程，透過運
鏡、人物高低、大小的差異，除了顯示關係裡的權力落差，更顯現女性對他的崇拜之意。
全片敘事手法與「故事」本身都令人十分震撼。
《萬點惡墨》（10,000 Ugly Inkblots）則是全手繪的短片作品，由俄羅斯動畫導演迪米
崔．蓋勒執導。迪米崔．蓋勒於 2010 年至中國吉林動畫學院任教，至今已經合作推出四
部動畫作品，本片更入圍安錫影展短片競賽。《萬點惡墨》完全以手繪形式呈現，並融合
了明末清初著名畫家八大山人朱耷和石濤的繪畫形式風格，講述兩個志同道合的友人久別
重逢的故事。
片中以輕快、流暢的畫風，試圖重現兩人的創作風格與處世哲學，透過本片亦能了解西方
人如何理解中國傳統藝術，且由於導演以中國傳統水墨畫技法結合現代動畫技術，顯得別
有一番趣味。
最後要介紹的《測驗風暴》（Exam）與《菲律賓女孩》一樣，都將鏡頭對準女性。本片由
伊朗女導演索妮婭．哈達德執導，敘述一個女學生被父親要求送古柯鹼給客人，但領件人
遲遲未能現身。這天學校背包突襲檢查，讓她情急吞下了古柯鹼。本片聚焦在女學生面對
背包檢查時的猶豫心情，導演鏡頭徘徊在女學生的手和檢查者之間，將緊張感刻畫得絲絲
入扣。在片頭與片尾導演透過中景和特寫鏡頭將畫面集中在女學生身上，希望觀眾能夠了
解這個女孩的世界和想法，並對伊朗女性有更深入的描摹。
總結而言，這九部短片風格各異，但幾乎都同樣在關注自身國家、社會存在已久的問題，
以新世代的眼睛，看亙古的難題。
釀特務｜雄影 2020 短片競賽｜國際組（二）：人生中的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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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zy
每個人，都陷在自己所處的時空中，與命運的格局裡。2020 年高雄電影節【短片競賽國
際組】，有好幾個作品細膩呈現主人翁們如何被生命的死結困住，即使表面上故作冷靜無
事，但只要有那麼一刻卸下防備，露出面具底下的人心，會看見各種情緒是如何暗潮洶湧
。然而不論如何努力，仍離不開困局。
在親近的家人與伴侶之間，極易遇到這樣的困境。美滿的愛帶來的羈絆令人感到幸福，但
若愛伴隨著尖刺與傷痕，往往將人拉進深淵。年輕德國導演的作品《婚姻沉沒中》，妻子
開車載著丈夫與兒子去度假，夫妻言談起初看來正常，但丈夫的情緒問題逐漸顯露，男人
時而爆發的憤怒、女人勉強裝出的鎮定、兒子惶恐帶淚的眼神，讓三人相處的小圈圈，像
擺了個不定時炸彈。
如果有機會放手讓丈夫走向死亡，妻子放得下嗎？一邊是凶狠無情的丈夫，另一邊卻是深
愛爸爸的兒子，該如何選擇？女人臉上複雜痛苦的情緒，令人不忍直視。今日尚可勉強對
兒子擺出笑臉，但往後的漫漫長路又該如何走呢？
伊朗短片《我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命運的死結纏著一對父女。開場戲是哭泣的丈夫，
看著別人處理他亡妻的大體，腳上的豔紅色指甲油像是最後一抹生命的象徵，在洗淨、抹
除之後，曾經彩色的生命在此終結。但種種哀悼情緒，在鰥夫望見一位陌生男子偷偷取走
妻子遺物之後，猜疑心起，世界頓時天旋地轉。曾經愛著的各種色彩，成了心頭上的刺痛
，就連相依為命的獨生女兒，也由於髮色與那陌生男子異常相似，彷彿成了仇家。鰥夫勉
強帶著女兒過生活，假裝一切無事，但他眼神裡的陰沉，令人擔憂這位父親接下來會做出
的選擇。
這支短片幾乎沒有任何對白，許多情緒僅靠演員的表情與畫面的氛圍傳遞。片尾的構圖，
是一片水泥牆中間有個長方形窗戶，鰥夫坐在窗沿，彷彿被囚禁在猜疑的陰影中，永遠無
法自由。
英國短片《執刑日》請來資深演員琳賽．鄧肯飾演一位痛苦的母親邦妮。28 年前，邦妮
當年才 13 歲的兒子在雪地裡被殺害，她從此將椎心之痛深深埋藏，對外則像刺蝟一樣，
找各種理由發脾氣，宣洩內心的悲痛。女兒長年忍氣吞聲，接受媽媽的無理取鬧與羞辱，
在當年的嫌犯終於要被執行死刑的此刻，驅車載母親前往觀看。
片中不時出現寂寥的鋼琴音，邦妮的思緒不斷回到那個冰天雪地的場景，她的人生早就停
滯在那時候，再也沒有前進過。片尾邦妮回頭朝天空望了一眼，面部表情鬆懈了，透露內
心無解的哀戚，似乎自知心心念念的「解脫」與「了結」，到死亡之前都不會來。邦妮最
後進入的小房間，恐怕不會讓她自由，而是永遠將她關進這一幕。
階級的壓迫，也不斷將人纏進困局裡。埃及短片《新婚效應》的主人翁是一位蘇丹母親，
她帶著女兒去到即將新婚的埃及人家，要替新娘做指甲花紋身。新娘家的擺設精美，女性
親友打扮時髦、妝容仔細，行為舉止開放自在，紋身師帶來的女兒靜靜觀察一切，甚是好
奇與羨慕。紋身師與新娘閒聊之時，兩人頗為親近，訴說各種酸甜苦的人生故事，甚至當
新娘的某位家人指控這位蘇丹黑人在施展黑魔法時，新娘馬上挺身回罵。
然而，新娘這種「我眼中沒有階級」的面具，在考驗來時馬上破滅。一顆懷疑種子才剛埋
進心裡，新娘與她家人表現出的粗暴行為，證明了階級偏見是如何深植心中，「蘇丹來的
黑人」永遠無法與其他人平起平坐。
來自法國的動畫《我的銅媽媽》，描述一位貧窮的年輕媽媽，為了給兒子好一點的生活，
答應交換器官給富有的老婦人。然而一次又一次，拿到的錢再度花光，媽媽移植過去的器
官與身體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全身都換成銅製的義體，人彷彿被掏空，也無力對兒子慈
愛了。
在失去溫度的社會，人有高下之分，年輕人比老人珍貴、主人比僕人珍貴、富人比窮人珍
貴，在各種條件廝殺比較過後的贏家，終能一起走向陽光，剩下的只能被留在一邊等死，
沒有其他出路。《我的銅媽媽》的結尾，畫面極為簡單，意境震撼無比。
常關心各式社會新聞的人，一定不難想像，僵化的官僚體制，也會造成許多難解的人生死
結。來自馬其頓的短片《好爸爸戳章》，描述一位要開車出城去看女兒的爸爸，因行照到
期急著更新，監理所卻告知「貼紙用完了」所以無法完成，並表示警察都知道這個狀況，
若駕車被警方盤查也不用擔心。
結果當然是有問題，這位好爸爸一會兒被帶到警局還因誤會而被刑求、一會兒又被警察勒
索，一場單純的公路行，竟搞得像警匪片那麼刺激。平凡的主角只想去看女兒表演、送禮
物，為了當個好爸爸，他忍氣吞聲，任由官僚體系欺負，以免惹上更多麻煩，但忍了仍然
麻煩不斷、不忍又帶來更大麻煩，這真是個無法全身而退的陷阱。
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伊朗短片《探監日》，同樣有僵化的官僚體制，以及心聲無法上達天
聽的平凡百姓。男人去坐牢六個月了，被留下的母女終於接到可以探監的通知，緊張興奮
地準備照片要帶給男人，媽媽染髮、修眉，女兒吵著想帶自己喜歡的卡通跟爸爸看。探監
當天兩人精心打扮、耐心等待，卻盼來辦事員一聲禁止探視，沒有其他說明，也無法連絡
決策階層。連帶來的照片，都因男人妻子的長髮並未包覆，成為違禁品。家人之間需要的
支持與情感交流，冰冷的官僚體制根本不屑一顧。
初看短片《夜永恆愛無盡》，不會知道背景是 1939 年的西班牙，獨裁強人佛朗哥掃蕩異
己的時代。那只是個平靜晚上的某戶人家，某位母親與親友正在照顧哭泣的嬰兒。但急促
的敲門聲，帶來不祥預兆，一位男性訪客堅持要找這位母親，要將她「帶走」，即使從言
談中知道，兩人相識已久，但男方毫不理會女子求情，說他「無法信任一個共和派支持者
的妻子」。若換成其他時空，這位母親有機會享受摻雜著混亂與疲累的幸福育兒生活，但
亂世與政爭，讓原本的朋友不再是朋友，原本的信任不再是信任，想低調平安度日已經是
不可能。
導演精細呈現這位母親最後一次親餵嬰孩的畫面，從嬰兒還沒吃到奶時的焦急大哭、拍到
吃奶後的安心滿意，時間滴答滴答過去，餵奶看似單調，但想到下一刻母親就要踏上未知
命運，真希望此刻無限延長。此幕周圍一片黑暗，光只打在嬰孩與乳房上頭，充滿慈愛意
象，如一副雋永的油畫。後續的交代與道別，沒有哭泣，沒有崩潰，綿長情感與遺憾，盡
在不言中。
許多強調正能量的箴言，都不斷鼓勵大家「打開人生的死結」，但前述這些短片，卻溫柔
地替許多沒能打開死結的人們辯白，他們通常都盡力了，只是太不容易。來自情感、階級
、社會體制的各式各樣的結，恐怕不是靠著一個人拼命努力就能解得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