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tinyurl.com/mryf4pds 葉郎：異聞筆記 / Dr. Strangenote
奧斯卡的短片定義是40分鐘以下。台灣的金馬獎和金穗獎的短片定義則是更寬鬆的60分鐘
。無論多長、多短，短片這個電影創作規格始終停留在競賽、專業交流和進入長片創作之
前的墊腳石之類的定位。不相容於電影院、電視頻道和 DVD 等等傳統發行通路，使得短
片始終難以跟一般消費者建立一個穩定的交往關係。
然而最長僅只180秒的短影音社交平台 TikTok 突然開始擁抱短片的專業創作者。
TikTok 會是電影的新希望還是威脅潛伏？
■ 被斬成23段的辣妹
短影音社交平台 TikTok 上有個大約10萬人追蹤的23歲女孩叫做 Francesca。乍看之下，
她上傳的影片和其他網紅並沒有太顯著差別。除了定期跟上 TikTok 上的病毒潮流之外，
偶爾就是拉著看起來年齡差距不小的老父玩一些女性用品猜猜看或是網路用語名詞解釋之
類小遊戲，企圖拉近80歲的爸爸跟外面這個不斷變動的世界的距離。
唯一和別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是 Francesca 的爸爸叫做 Martin。Martin Scorsese。
根據絕大多數影視內容創作者的見解（包含 Martin Scorsese 本人也可能認可），
Francesca 用來拍攝並上傳影片的這個 app 正在殺死電影和電視的文化。
果然幾個星期前，華爾街日報揭露了許多 TikTok 用戶大量非法上傳電影片段到平台上，
而互為因果的現象就是有新一代年輕人確實會在 TikTok 上看電影。
另一個網路上反覆出現的迷因是拍下自己在手機螢幕上看《Dunkirk 敦克爾克》或是《
Oppenheimer 奧本海默》的實況，並標記這就是導演 Christoper Nolan 希望大家觀看他
作品的方式。如果你也需要一點迷因解釋的話，這個迷因的背後是極力痛斥當代觀眾在手
機上看電影的風氣。Martin Scorsese 同樣也曾懇求觀眾不要在手機上觀看他的犯罪史詩
電影《The Irishman 愛爾蘭人》。另一位美國導演 Spike Lee 也認為觀眾在手機上看電
影簡直讓他心碎，甚至擴大打擊範圍地說過在數位平台上看的根本不是同一部電影。
這些老派創作者眼中的世界末日在上週正式降臨：好來塢片廠 Paramount 在10月3日將
2004年的電影《Mean Girls 辣妹過招》97分鐘的內容切成23段，完整上傳到 TikTok 之
上攻該平台用戶免費觀看。
過去當然有其他人試過在社群平台上釋出內容。比如一個多月前，Peacock 的喜劇影集《
Killing It》第二季上線時遇上 SAG-AFTRA 演員罷工而無法宣傳，於是改將首集拆成5段
上傳到 TikTok 來引起話題。而在 COVID-19 疫情期間上映的《Tenet 天能》則是選在線
上遊戲 《Fornite 要塞英雄》的虛擬世界中舉辦電影預告的首映會。但主流片廠主動將
自家長片上傳 TikTok 鼓勵影迷在手機上片段片段地觀看，這絕對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
對於年紀稍長一點的觀眾來說，在 TikTok 上看完一整部電影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不僅
必須每隔幾分鐘就點選下一個片段，甚至一個不操作失誤就會陷入牛頭不對馬嘴的錯誤順
序。更別提創作者苦心設計的聲音或畫面細節可能丟失大半。
事實上，打亂的順序可能就是 TikTok 這個不可能的串流平台的秘訣。多數 TikTok 用戶
的觀看行為都不是自己主動點選下一個片段一路點下去，而是在看其他影片的時候被演算
法主動推薦了電影中某一個特別容易病毒傳播的熱門片段。從《辣妹過招》的點閱率來看
，就可看出這種毫無章法的點擊數分佈。即便主動點選的用戶也只有極端少數耐心看完97
分鐘的長片。
Paramount 的用意極可能是利用這個被粉絲稱為 Mean Girls Day 辣妹過招日的紀念日（
和電影劇情中的日期有關），製造一點聲量，以便迎接明年即將在電影院映演的音樂劇版
《辣妹過招》電影。
這個企圖也顯示 Paramount 充分理解 TikTok 用戶的消費重點不在內容本身，而在平台
的社群互動性。那些片段下方不斷湧出的用戶回饋才是他們繼續往下看的動機。
不論 Christoper Nolan 或是 Martin Scorsese 喜不喜歡，新的觀看方式已經出現。生
出了產品之後，創作者已不可能像《Jurassic Park 侏羅紀公園》中的科學家那樣用基因
缺陷控制並佈下重重電網來控制產品。生命自然會找到出路。
■ Go big or go small
COVID-19 之後的電影市場試圖用更大的銀幕體驗拉攏觀眾。Tom Cruise 的《Mission:
Impossible – Dead Reckoning Part One 不可能的任務：致命清算第一章》甚至因為
IMAX 影廳的檔期搶輸 Christopher Nolan 的《奧本海默》而損失慘重。但 IMAX 只是
這個 go big or go home 趨勢的起點。
繼 U2 那場令人難以置信的演唱會之後，拉斯維加斯的新場館 The Sphere 上週末迎接了
開館第二場重頭戲——導演 Darren Aronofsky 的生態紀錄片《Postcard from Earth》
的首映會。這一塊地球上最巨大的 LED 螢幕（556英尺X336英尺）用上18K、60 FPS 的驚
人規格和16萬顆喇叭的陣仗，再度創造了史無前例的奇觀。
由於這一塊世界最大 LED 螢幕的尺寸高達556英尺X336英尺，還有18K、60 FPS和16萬顆
喇叭的驚人規格，導演 Darren Aronofsky 說光 DCP 檔案就達到50萬GB。186,816平方英
尺的總螢幕面積是目前世界最大銀幕（德國 Leonberg 的 IMAX 影院）的8,870平方英尺
的整整21倍之多。
疫情後的演唱會和電影映演都在走向極端規格，企圖用一生一次絕無僅有的體驗來吸引消
費者重返現場。但有趣的另一個極端發展是，今年也是電影圈的短片之年。
Pedro Almodóvar 的31分鐘劇情短片《Strange Way of Life》在坎城影展首映。而另一
方面 Wes Anderson 的39分鐘短片《The Wonderful Story of Henry Sugar 亨利·休格
的神奇故事》則是先在威尼斯影展首映之後，在近日跟他的另外三部短片上架 Netflix。
除了早先集中在批評新世代觀眾欠缺耐性的討論之外，這幾天Vox 的影評人 Alissa
Wilkinson 評論道 Wes Anderson 的短片證明了這種被過度忽略的形式擁有無可取代的價
值。她說自己在觀看 Wes Anderson 的長片經常會被過量的細節纏住，或是在大量旁白之
中閃神，而40分鐘似乎是完美的長度。
少為人知的是 Pedro Almodóvar 在執導第一部長片之前，拍過高達13部短片。而 Wes
Anderson 的第一部長片《Bottle Rocket 脫線沖天炮》基本上就是根據他和 Owen
Wilson、Luke Wilson 兄弟拍攝的短片所改編。
短片過去經常被定位成為年輕創作者藉以引起注意的過渡媒介。從 Christopher Nolan
到 Jean-Luc Goddard，許多世界級的電影創作者都是以短片的形式嶄露頭角，才得以進
入長片的商業領域。長久以來的商業機制，非常隨機地決定了90分鐘到120分鐘的長度是
商業映演的基本規格，使得更長或更短的電影都必須付出重大代價才有機會跟觀眾接觸。
兩年前 Pedro Almodóvar 的另一部短片《The Human Voice 人聲》非常難得地突破了商
業機制的限制，利用 COVID-19 期間長片供應不足的狀況在包含台灣在內的許多國家的電
影院做了商業放映。
其他的短片則只能在串流平台甚至 TikTok 這樣的手機 app 找出路......
■ 是串流收養了孤苦無依的短片
許多人可能都記得如今以製作動畫著稱的 Pixar 原本是 ILM （Industrial Light &
Magic ）底下的特效軟體開發部門。在完全轉型成為內容生產者之前，Pixar 一面透過短
片驗證自家的軟體技術，也一面藉此打磨說故事的第二專長。那個第二專長稍後成為了我
們熟悉的動畫傳奇 Pixar。
一腳踩進動畫長片市場的 Pixar 並沒有斷然放棄這個他們賴以崛起的短片形式。他們透
過市場上非常少有的發行方式——將短片綁在自家長片上搭售——開闢了一個對短片來說
非常難得的商業市場。不過搭售仍是沒有辦法中的的辦法。有些觀眾可能只想看後頭的正
片，而前面的短片對他們來說只是干擾情緒。就算真有觀眾為了短片而來並愛死了他們眼
前的這部短片，也會被接下來片長可能十倍的正片洗掉所有美好記憶，再也記不得他前面
看了什麼。
一直到 Disney+ 開張之後 Pixar 的短片才真獲得了真正獨立的映演地位，不再需要搭售
。
串流市場的先行者 Netflix 更早看到這個破口。他們知道電影的90到120分鐘規格和電視
劇的30和60分鐘規格都是傳統映演通路才需要遵守的規則。SVOD 串流服務不需考慮廣告
破口時間，也不必為了時刻表容易理解記憶而追求盡可能在整點替換節目，更不用遷就觀
眾憋尿的極限時間。幾乎世界上所有的片長規則，串流都可以視為無物。Martin
Scorsese 近日就為了 Apple 投資的新片《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花月殺手》將
近3.5小時的片長辯護，表示在電視上觀看的情境3.5小時完全不構成問題。由 Netflix
投資的上一部 Scorsese 電影《愛爾蘭人》同樣也直逼3.5小時。
該要補充水份或是排除多餘水份的觀眾自然都有暫停鍵這個上世界伴隨著錄影機出現的偉
大魔法可以召喚。
事實上 Apple 投資的另一部電影《Napoleon 拿破崙》甚至根本還沒在電影院映演，導演
Ridley Scott 就已經開始剪輯一個 Apple TV+ 專屬的超過4小時導演版。
串流映演短片的風潮也從 Netflix 開第一槍。該平台早先已經透過《Black Mirror 黑鏡
》和《Love, Death & Robots 愛x死x機器人》鬆動觀眾關於節目固定長度的認知。但這
些或長或短的內容仍然需要被綁在一個品牌底下銷售。Wes Anderson 為 Netflix 帶來的
《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等一系列短片將是另一個里程碑。如果 Netflix 或是它的競
爭對手認為這是一次成功經驗，很可能會積極投資複製這樣的短片映演經驗。
短片這個一直欠缺商業映演通路的規格可能終於等到自己的命運轉折點。
但另一個串流平台也在這個命運轉折點上插了一腳。一部關於校園槍擊案的15分鐘短片《
1, 2, 3, All Eyes On Me》就像絕大多數創作者的短片一樣，可能在幾個影展之間獲得
認可之後就慢慢銷聲匿跡。即便後來 HBO 取得授權並繼續留在串流平台 Max 上供訂戶觀
看，也並未得到太多討論。然而幾個月前，這部電影的片段突然在 TikTok 上衝上熱門影
片，並獲得大量用戶互動。
片段上傳極可能來自未經授權的 TikTok 個人用戶。然而這也顯示了 TikTok 佔據了內容
跟它們的目標群眾之間非常關鍵的最後一哩路。有一整個世代的消費者是仰賴該平台來發
現電影、發現音樂，甚至是發現文學作品。
■ 是公關洗白還是短片的應許之地
2020年初 COVID-19 打斷了音樂創作者跟粉絲之間的連結之後，TikTok 扮演的這最後一
哩路角色變得異常顯眼。沒有了現場演出，沒辦法舉辦活動，新片發行也跟著放緩。在這
個音樂空窗期，TikTok 和他們提供給用戶運用的音樂素材突然成為最後一個仍然開門營
業的「虛擬場館」。尤其在音樂串流時代造成的音樂作品氾濫現象中，能否在 TikTok 上
跨過病毒傳播的那條線，已成為藝人和作品浮上水面與否的決定性因素。
仿效1980年代恐怖片配樂風格進行電音創作的藝人 Emily Jeffri 於是心生一計。她在
TikTok 上發起了一個串連，要大家假裝世界上真的有一部1980年代的恐怖片名為《
Zepotha》，並開始自製各種短片（配上她的音樂）來致敬這部虛構的電影。於是
Zepotha 濾鏡、Zepotha VHS 錄影帶影片、Zepotha 電影經典片段開始湧現在 TikTok
的熱門影片排行榜上，甚至引來數百萬點擊。
《Zepotha》的構想並非天外飛來。TikTok 用戶對於致敬一部電影的強烈熱情早就有跡可
循。我們從今年稍早的 #wesandersontrend 相關影片累計數億次播放就可知一二。該系
列影片所使用的配樂也讓導演 Wes Anderson 長期合作的法國作曲家 Alexandre
Desplat 坐收其利。他為《The French Dispatch 法蘭西特派週報 》寫作的曲目〈
Obituary〉已經衍生了超過20萬支 TikTok 短片，並且還在快速增加中。
如果 TikTok 用戶對於一部根本不存在的電影都能有這個高的熱度，我們就能夠理解為什
麼 Paramount 會期待2008年經典喜劇電影《辣妹過招》能在這個平台上找到到新的粉絲
。
事實上不用等版權方上傳，原本主打非專業創作者用戶的 TikTok 平台已經開始認真拉攏
專業創作者上傳自己的作品。
他們的短片競賽 TikTok Film Festival 經舉辦兩屆，並無所不用其極地在各個國家透過
活動和獎金吸引在地創作者投靠 TikTok。脫穎而出的創作者不僅可以得到下一個創作的
第一桶金，也可以在專業領域獲得更高的能見度。TikTok 善用了他們品牌作為坎城影展
合作夥伴的關係，來加強這種透過 TikTok 可以更靠近頂峰的品牌印象。
我們無法排除 TikTok 訴求專業短片創作者的新策略可能出自公關需求，企圖洗掉社會大
眾對於該平台充斥粗製濫造甚至有害身心影片的污名。兩週前BBC 新聞仍在緊咬該平台的
演算法助長了現實世界中的反社會行為，讓整個世界雞犬不寧。許多國家都存在禁絕
TikTok 的社會輿論。
即便 TikTok 吸引專業創作者的企圖不僅只滿足公關需求，最終他們對於好萊塢的威脅程
度並不高。
DreamWorks Animation 的創辦人 Jeffrey Katzenberg 的短片平台 Quibi 不到半年就報
銷的慘痛經驗仍在眼前。和 TikTok 既有內容的最大差別是，Quibi 寄望用戶能夠一支接
著一支短片繼續往下看完一個達到長片甚至一季電視劇長度的故事。即便用上 Steven
Spielberg 這樣重量級的創作者和大片等級的製作規格，Quibi 從未得到他們原先預期的
用戶反應。
Quibi 的教訓是好萊塢經濟體系所仰賴的長片規格仍然不盡相容於 TikTok 平台上極端破
碎化的消費方式。只有長期以來流浪在各映演管道的短片創作者，可能在 TikTok 找到應
許之地，也許終於可以好好找到自己的觀眾、好好說完一個故事。
對好萊塢電影來說，TikTok 所扮演的粉絲互動的最後一哩路角色還是利大於弊的。在任
何人真正殺死該平台之前，這個平台將繼續扮演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內容發現工具，繼續媒
合各種內容和他們或許注意力非常渙散的目標群眾。
應該要擔心得睡不著覺的反而是電視產業。
電視頻道的宇宙正在瓦解，而電視產業長久以來仰賴的廣告主也正在四處尋找下一個投放
廣告預算的人潮聚集地。正在快速擴張並取代傳統電視頻道的 AVOD 廣告串流服務和
FAST 免費串流服務當然是一個觀眾和廣告主的新去處。
TikTok 正摩拳擦掌準備接收那些傳統頻道再也服務不了的觀眾和廣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