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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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因為山屋太舒適,沒有像以往在山上半夜一直醒來又睡,睡了又醒,翻來覆去。
反倒是一夜好眠,直到布簾外傳來窸窸窣窣的微弱聲音,才發覺已經天亮,心不甘情不願
地爬出棉被。
Day 2 :
預定行程:白馬大池山莊 → 小蓮華山 → 三國境 → 白馬岳 → 白馬山莊(C2)
實際行程:白馬大池山莊 → 小蓮華山 → 三國境 → 白馬岳 → 白馬山莊(C2)
山屋餐廳場地有限,不論晚餐與早餐,用餐時間通常會拆成兩個以上的時段。雖然我們是
排第2批用餐,能多睡半小時,但5點半吃早餐還是覺得很早啊。早餐配著外頭滴滴答答的
雨聲,有點無力,4個人都一臉睡眼惺忪。清盤後,彼此心照不宣,又躲回去被窩內睡回
籠覺。
今天的路程也不長,爬上白馬大池旁的船越ノ頭,就走在稜線上,隨著山頭上上下下,步
程約3小時30分鐘。日本山友們在用完餐後,就開始整裝,準備出發。但是太早出發,還
不到中午就會走到下一站白馬山莊,於是我們毫不猶豫選擇繼續睡。
8點多醒來,山屋內已經空蕩蕩,雨勢不大也不小,在玄關穿上雨衣褲,思考著是否要撤
退。往回走,要翻過乘鞍岳,雖然低緩,但還要面對結冰路面,所花的時間還不一定比較
短,那就繼續往前走吧,爬上眼前這片名為雷鳥坂的之字坡。話說雷鳥坂常有雷鳥出沒,
而且雷鳥常出沒在天氣轉壞的時候,不過現在風雨交加,牠們大概都躲在偃松叢內笑我們
傻吧。
爬上船越ノ頭,只見四周霧茫茫,別說什麼展望了,就連白馬大池都消失無蹤了。
至少,今天最陡的路段結束了,拉好雨衣的帽檐,接下來就只是挺過這段風大雨大的稜線
路。
一個小時後,登上新潟縣的最高峰小蓮華山,海拔2,766m。山頂全都是破碎的石塊,應該
與平成19年(2007年)的崩塌有關,步程木樁上仍標示小蓮華山原本2,769m的標高,山頂這
一崩就矮了3m,山頂的祠堂與三角點都崩落,就連祠堂中石佛的頭都滾落,難以倖免,唯
有一支鐵劍屹立不搖。隔年重新埋了三角點,但當下卻沒有看到。
原本一望無際的展望,只剩下肉體與風雨的對抗,以及朦朧白牆映出的空洞心靈。一路上
追不到前面的隊伍,也沒有與其他隊伍擦肩而過,是我們真的太晚出發嗎?還是其他隊伍
都撤退了?心裡滿滿疑惑,久久之後,才在後方看見一名男子的身影,速度頗快,本以為
沒多久就會被追上,多次回頭望發現,他還蠻沉浸在這個當下,獨身在雨中,盡情拍著山
徑上的小物。如此豁達,簡直與我們大不同,或許是因為國外登山不像國內能說來就再來
,得失心也就重了些。
雨持續的下,沒有展望就覺得路程又遠又漫長,離開小蓮華山45分鐘後,抵達三國境,是
長野縣、新潟縣、富山縣的縣界交點。相機包覆在雨衣內,悶在胸前,鏡頭前玉與後玉起
霧完全是預料中的事,毫無拍照的慾望。
往白馬岳還要60分鐘的路程,除了往前走,也沒別的事可做了,就算已經12點也沒人想停
下來吃午餐,大家想法都一樣,隨便吃個行動糧,到山莊再大吃特吃。
下午1點,登上白馬岳,海拔2,932.2m,一等三角點,被選定為日本百名山及花之百名山
。通常縣界會以山的稜線作為劃分基準,不過從明治4年(1871年)廢藩置縣後,東面的越
中國成了富山縣,西面的信濃國畫出了長野縣,兩縣之間的白馬岳一帶,從山頂北側的馬
ノ背,到山頂南側的白馬山莊與村營頂上宿舍之間,沒有明確劃定縣界,成了日本少數幾
處縣界未定的區域。或許,這與靜岡縣與山梨縣一樣,兩方多年來一直爭取將富士山山頂
劃入自己的縣界內,至今始終未定。
江戶時代中期,信濃(長野)這一側稱這片山域為西岳或西山,越中(富山)與越後(新潟)這
一側把白馬岳、小蓮華山、白馬乘鞍岳統稱為大蓮華岳或大蓮華山,而越中也將其稱為上
駒ヶ嶽。白馬岳這名稱是在大正年間初期才出現,在春天農民整田種植秧苗的時節,融雪
的坡面上會露出黑色的岩塊,就像一匹馬的模樣,稱為代掻き馬(しろかきうま),接著轉
變為代馬,這座山因此被稱為代馬岳,然後漸漸變為同音異字的白馬岳。
不知是否為姬川上游的白馬沢向源侵蝕的關係,或是斷層隆起所造成,東面長野縣的山勢
陡峭,西面富山縣就平緩許多。但我也只能從背包中那本昭文社的白馬岳等高線圖觀賞山
勢,因為我們四面八方都被白牆包圍,沒有任何展望,所以登頂了也沒什麼特別開心的感
覺,就僅僅路過一個山頭而已,只是離開山頭後,心中默默立下下次還要再來走一趟的心
願。
往白馬山莊只要10分鐘,馬上就能夠從風雨中解脫。白馬山莊創始人的松沢貞逸顯彰碑出
現在迷濛霧中,紀念碑就立在山莊的上方。眼看山莊就在下方,連是否要走一點點的叉路
過去瞧一瞧立碑,都在心中掙扎了好一會。
白馬山莊是日本最早營業的山小屋,也被譽為日本最初的山岳旅館。當然,以現在的規模
,已經無法用山小屋來形容,山莊能夠容納800人,是日本規模最大的山屋了。沿著山徑
石階走下,暗紅色的建築突然從白霧中透了出來,一棟方形及兩棟長形建築,讓我愣了一
會,又喜又驚。喜的是,終於可以脫掉雨衣了;驚的是,這是我目前住過規模最大的山屋
啊,一時間還不知道要進去哪一棟才好。
走下來左手邊第一間就是受付櫃台,與1號館相連,對面是餐廳,右手邊是2號館與3號館
。全身濕淋淋地走進受付櫃台的屋內,原本還擔心穿著雨衣會把裡面弄濕,拉開門看到如
此寬敞的空間就放心了,不但放心,還感到開了眼界。門旁的暖爐馬上讓身體暖活起來,
稍事整理,將濕漉漉的雨衣褲及鞋子裝入山莊提供的塑膠袋,等等在拿去乾燥室晾。
創建白馬山莊的松沢貞逸,家中是在白馬駅前經營一間名為やまき的旅館,也就是現在白
馬館株式會社的前身。明治30年(1897年),松沢貞逸年僅8歲,因父親過世而成了名義上
的繼承者。11歲登上白馬岳,並對登山感到興趣,之後聽了大學教授的建議,在5年後,
明治38年(1905年)取得白馬岳山頂下方一間稱為岩室的測量小屋的使用權,並在隔年,明
治39年(1906年)開設日本第一間營業用的山屋,也在大雪溪下方建了白馬尻山莊。
超過百年的白馬山莊,經過多次的增建,當然不是當初那個模樣。可惜,大正15年(1926
年)在工作結束返家的途中,車禍死亡,年僅37歲。松沢貞逸對白馬山岳的貢獻不僅僅在
山屋的建設,對於嚮導工會、山岳交通、滑雪推廣都不遺餘力。為了紀念松沢貞逸的貢獻
,每年5月的第4個星期日會舉行貞逸祭,作為白馬山開山儀式。
換上山莊準備的拖鞋,來去房間囉。2號館1樓穿廊的第一間就是乾燥室,對面的空間展示
白馬山莊百年史的小空間,以及從昭和6年(1931年)就開始進駐的昭和大學醫學部白馬診
療所,再來就是幾間住宿的房間。再往後就來到2館與3館的連接處,作為自炊場,有桌椅
及暖爐,讓沒有訂餐的山友在室內有個可以煮食的空間。
掛在穿廊牆上的簽名版,想當然名字沒一個認識,倒也是認真的從頭看到尾,除了有趣的
插圖,也想看看其他人登上白馬岳所留下的心情寫照。
我們的房間在2樓最後一間,相當安靜,房間名取自杓子岳的杓子,又是4人獨享一大間,
不用斤斤計較空間,不用擠來擠去,真是開心。但是等到登山旺季開始後,就不是這模樣
了,兩三人擠一帖棉被都是有可能發生。
在掛滿衣物裝備的乾燥室,勉強擠出一點點空間,擺好溼透的登山鞋,吊好濕漉的衣物,
來去對面的餐廳覓食。一踏入餐廳內,這豪華的樣貌不斷衝擊我對山屋的認知,室內暖活
得讓人慵懶,窗外亮到像曝光,一片白茫,眼前的景象讓人忘了置身於海拔2,832m接近山
頂之處。
餐廳下午3點過後就停止供應拉麵、咖哩飯、牛丼等正餐餐食,我們差一點點時間就能趕
上。櫃台幫忙問了廚房,可惜已經清洗了,沒辦法幫我們再製作,於是就點了仍有提供的
關東煮。
關東煮的份量卻不足夠填補一路淋雨過來又沒有展望的悲情,唯有甜食才能撫慰心靈的空
洞。櫃台旁的零食先抓幾包,藍莓蛋糕、乳酪蛋糕、冰咖啡毫不猶豫就點,因為蛋糕與咖
啡才各賣500円,在山上算佛心價來著了。
餐廳另一道門外有連接1號館的廊道,門上掛有直升機旋翼槳葉片,不知是否為當年吊掛
山莊建材的直升機的零件。倒是一旁擺有早年以人力搬運木材的黑白照片,不禁好奇是以
直升機吊掛到半途?還是一路從山下揹上來?
話說,1號館是以通鋪為主,館方還是以個室的房間優先安排,所以從餐廳要走去1號館上
廁所,得要走一段冷冷清清的長廊,地板嘰嘰發出的聲響再空蕩蕩的屋中特別響亮,加上
沒有暖氣,加上心理作祟,不免打了好幾個哆嗦。
餐廳另一側是紀念品區,大肆採買前,還是先到暖爐前,把溼透的鈔票烤乾。拿著幾萬元
的鈔票在暖爐上搧阿搧,真是情非得已啊,連隔壁桌的日本山友瞧見,都噗哧的笑了出來
。
在餐廳消磨了不少時間,一方面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在討論天氣與行程,邊吃蛋糕邊評估接
下來的天氣預報,就在最後一口蛋糕送入口後,就是該做取捨的時刻。
接下來兩天的路程,一天是沿稜線登上杓子岳及鑓岳(鑓ヶ岳),然後下切白馬鑓溫泉小屋
,次日就下山走回猿倉。然而雲層就是一直盤踞在山頂這個區間高度,即使路線及地形皆
不難,路程卻比這兩天都要長。若是繼續推進,便是純粹在雨中撿山頭,沒什麼意義。於
是一致通過,提前一日下山,明日就從白馬山莊走大雪溪回猿倉。
請櫃台人員幫忙聯繫了白馬鑓溫泉小屋,表明因氣候取消隔日的住宿而感到很抱歉,對方
則表示希望下次有機會要來住哦!頓時覺得有點窩心。
在櫃台取了山莊提供的到此一遊證明,蓋了紀念章,留下殘念的戳印。雖然先前聯繫時的
一波三折,白馬鑓溫泉小屋也pre-open了,卻放掉這機會,覺得很可惜,不過放下的同時
,也鬆了一口氣,心情輕鬆許多。
穿過2號館尾端的自炊場,來到3號館,在暖暖的相談室內,翻著山岳雜誌,等待食堂放飯
。
早上從白馬大池山莊出發,還以為爛天氣會讓大部分的隊伍都撤退,沒想到在食堂又見著
不少白馬大池山莊見過的熟面孔。
晚餐主菜漢堡肉排,相當下飯,下午茶都還沒消化完,又忍不住多盛了兩碗飯。
在山莊人員的安排下,我們隔壁坐了一位年紀約莫60初的白髮婦人,面容和善、身形嬌小
,聽我們用中文對話,便向我們詢問是否來自台灣,並點頭向我們致謝對東日本大震災的
幫助。當下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已經事隔多年,更況且我們遠在台灣除了捐款也什麼實質
幫忙。
聊著聊著,才發現這位婦人是獨自前來登山,原以為是其他隊的隊員之一。當我們表達欽
佩之時,婦人倒是一派稀鬆平常,彷彿這是日本山友的日常,但聽我闡述台灣山區有許多
限制,相關單位與部分山友也不支持獨攀,反倒大吃一驚,露出驚訝的表情。
先撇開硬體環境不提,過多的限制,常因噎廢食,這或許就是我們與日本登山教育的差異
。與其爭論獨攀與非獨攀,倒不如說個人比較支持循序漸進,做好該作的事前功課及準備
,評估好可承擔的風險後,就出發吧。從事戶外活動都會有風險,人生每一步何嘗不都是
一個冒險呢。
食堂拉上門,回房間窩著也沒意思,就待在食堂前類似交誼廳的小空間,更何況這裡有暖
爐,在暖熱的空氣中,飲下一口冰涼的啤酒,殘念的行程諸事早已拋到腦後。或坐,或趴
,或躺,找個自己舒服的姿勢,邊看轉播的相撲比賽,邊寫明信片,然後翻一翻相談室內
還沒讀完的雜誌。
牆上掛著白馬山莊的老照片,從明治38年(1905年)測量的岩室小屋,改造成頂上小屋,又
一路擴建成白馬頂上小屋,到昭和9年(1934年)改稱為白馬山莊。然後在昭和34年(1959年
)被火燒毀,興建中又被颱風吹垮,直到昭和37年、38年(1962年、1963年)1號館與2號館
相繼落成,3號館則是再16年後的昭和54年(1979年)完成。再再提醒著後輩,現在所享受
的設施都是先輩篳路藍縷的辛勞換來的。
溫暖乾燥的空氣,讓眼皮愈來愈沉重,睡意也陣陣襲來,是該窩回暖暖的被窩中了。雖說
無法登上杓子岳,至少還能在名為杓子的山屋房間內,進入夢鄉。
哦!對了!睡前要跟白馬村的吉祥物,來自飛馬座流星群的ヴィクトワール・シュヴァル
ブラン・村男・Ⅲ世懺悔一下,我們不該在登白馬岳前吃馬肉的,不該對白馬大神有如此
不敬的行為,希望明日下大雪溪,能一切順利。
2017.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