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立峰──台灣文化產業何時能『重版出來』?
2016-06-20 11:29
http://udn.com/news/story/8401/1773261
【讀‧書‧人 專欄/祁立峰】
沒有故事的偶像劇
最近文化界的新聞太多了——寒傖的版稅,倒閉的書店,縮編的報刊,還有文化部的
昭昭改善方案,但我想從另外一個貌似無關的話題切入。日前馬欣發表了一篇〈台劇
真的有拍出年輕人身影嗎?〉,談日劇《重版出來》和韓劇《戲子》,這兩劇拍出了
新世代身處當前困躓辛酸之職場,專屬於職人的愛恨情仇。隨後鄭人豪發表〈台劇不
止於愛情偶像劇〉回應馬欣,舉了〈一把青〉、〈必娶女人〉等作為反例。
我們姑且不論台劇這幾年到底有否思進取好了,從每下愈況的收視率其實就已經勝負
已分,但我無意指摘臺劇及其背後一連串產業,怎麼看,這都與嚷嚷經年了的「文創
產業」更源頭之困境有關。
眾所周知,《重版出來》是漫畫改編。而就我所知大部分的日劇都有所本,背後早已
有小說或漫畫作為前文本。小說漫畫一朝熱賣在先,隨之而來的動畫化、影像化,整
個產業連動熱起來的巨大產值,就像「萌」這個詞的本義,紙團餘燼一瞬間就閃燃了
起來,火勢熊熊。
《重版出來》即便講漫畫出版社衰榮與困境,卻仍然引發廣大閱聽者關注。更遑論之
前《半澤直樹》故事發生在是銀行業,《王牌大律師》講的是檢察官與律師,更早些
的《白色巨塔》聚焦醫界和學術界鬥爭。台灣確實也有過幾齣醫界戲劇,《麻醉風暴
》與侯文詠同名作改編的《白色巨塔》,但我們還是被迫看了太多的肥皂愛情故事,
有敗犬一點的,有工具人一點的,微文青一點的,時代感一點的,但最後還是走向公
式化。
我聽過幾次編劇演講,面對臺劇的弱勢質疑,最後結論大概就是「我們沒有市場」,
這個結論我在其他場合聽過更多次——票房破億的好萊塢電影之於貧弱的本土電影;
強勢的翻譯小說之於滯銷的本土小說。
大國/島國、大市場/小市場,這解釋聽起來太俐落了,太一鎚定音了。
回到《重版出來》這齣劇,它講初入漫畫出版業的菜鳥,憑著青春熱血挑戰漫畫再版
和超越競爭雜誌,這看似一般般的動漫設定,卻又充滿各種現實的辯證。劇中幾乎沒
有女二男二,沒有感情曖昧,沒有臺劇拖沓而過時的嘶喊或雨中奔跑,反而是更多的
術語解釋,編輯的作息,畫家的日常,職場的細節。還有商業與藝術的辯證,出版社
的文化使命與利益,泡沫經濟前後的時代脈絡,看似殘酷碾壓新人的編輯如何確保利
益、讓編輯部得以繼續冒險推出新人……
我印象中臺劇幾乎不加邊欄、不上註解。「沒有觀眾想看」。最後我們就在臉書上瘋
傳一張、鄉土劇裡插管插到頭上的噴笑畫面。淡淡的時代感,淺淺的對白,微微的文
青,這就是天花板了嗎?
我們的故事到哪去了?
官方嚷嚷跨界的媒合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實際比例如何?編劇寧可瞎掰些想當然爾的
日常或非日常,傻白甜小資女配高壯帥富二代。因為速食和即食,我們的故事盡可能
地去背、去細節、去景深,但這豈是戲劇之過而已?
我最近讀東山彰良獲直木賞的《流》,一樁發生台灣的兇殺案,一個住在廣州街的少
年,一幅專屬於台北西區的七零年代街景,都像故事裡那輛炫目的火鳥跑車似快速流
洩。若《流》進而影像化,外景拉進龍山寺、華西街拍、合成當年的中華商場,那背
後會帶來是什麼樣的效益產值?然而我們沒有。小說不是台灣作家寫出來的,就算影
像化也不會是台灣電影或台灣資金。那本土小說和作者在幹嘛呢?現代主義方興未艾
,我們還沒寫夠繁複實驗性,語言斷裂解殖的純文學作品,至於拍偶像劇或電影?跟
我們沒關吧。
回到前述討論,我最難理解的是鄭文的末段:
「當這個產業面臨著不論是外來的競爭,還是內在累積已久的問題,左右著產業中諸
多工作者的生計時,還是有一些人努力著,試著突破點什麼、堅持點什麼,最後交出
了這麼多優秀的作品。當這個時候,我們是不是該給他們多一點掌聲?」
讀到這裡我仿若又看了一齣《Jump少年週刊》裡的努力熱血勝利的公式,像《灌籃高
手》裡三井壽那記橫跨空中遲遲不墜的三分球。我無疑質疑漫畫,但它不過是讓我們
暫時逃逸於現實生活的儗仿物。若我們談的是產業,是生意,不是現實人生的一話《
海賊王》,那麼這個結論顯然解決不了問題。
商場何止如戰場,鄰近強國們的文化產業又何止大舉壓境,前線早在多年前就已潰不
成軍了。我們這樣勁搞搞呼告民粹與國族之愛,到底還能持續多久?我已不僅擔心我
們將失去黃昏,我更擔心的是連熱血漫畫裡那個奔向夕陽的最後一幕分鏡,都因為經
費不足市場太小而直接省略了。
不光是戲劇或文學而已。我們整個文化產業鏈都在供需面弄錯方向很久了。這不僅是
市場小足以矇混過去的。事到如今只有愛的鼓勵,真的一點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