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剛亮時,大師哥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
我從不知道他醒來盯著我瞧多久了。
他看我清醒了,便對我說昨天做錯了什麼事,說錯了什麼話,
要我認錯,要我用功練劍。
有時候,他對我說我母親的種種好處,
他說:「你總要踏上師娘的腳步,我一生只曉得這一個完美的女人,
你要學她,不要跌他的股。」
他說到興奮處,往往露齒笑來。
到天明時,他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打酒來。
酒舖門上的鎖匙放在大師哥房裡,我先到店門口一望,便跑去酒舖後院餵狗,
那隻狗叫大花,牠吃了半隻雞,乖乖的一聲不出,酒舖老闆、店小二什麼也不知道。
我跑回店門口,開了門,蹲下來打酒。
十天之中,總有八、九天大師哥是要喝到醉的。
等大師哥喝醉了,我伴他入睡後,才回正氣堂吃早飯。
我大師哥管束我最嚴。他是師哥兼任嚴父。
但他從來不在別人面前罵我一句,打我一下。
我做錯了事,他只對我一望。我看見他嚴厲的眼光,便嚇住了。
犯的事小,他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時才教訓我。
犯的事大,他等到晚上人靜時,關了房門,
先責備我,然後行罰,或罰跪,或擰我的肉。
無論怎樣重罰,總不許我哭出聲音來。
他教訓小師妹,不是能讓爹娘與師弟聽的。
有一個初冬的午後,我攜了飯,要送上思過崖給大師哥,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背心。
這些天,我娘替大師哥新縫一套棉衣,
他怕我冷了,脫下那件穿了把個月沒洗的棉衣要我穿上。
我不肯穿,他說:「穿上吧!涼了。」
我隨口笑道:「娘(涼)什麼!老子都不老子呀。」
我剛說了這句話,一轉頭,看見大師哥走回山洞裡,我趕快把棉衣穿上。
但他已經聽見這句輕薄的話了。
晚上人靜後,他罰我跪下,重重地責罰了一頓。
他說:「我沒有老子,是多麼得意的事!好給你說嘴!」
他氣得坐著發抖,也不許我穿上衣服。
我跪著哭,用手擦眼淚,不知擦進了什麼瘴氣,
後來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醫來醫去,總醫不好。
大師哥心裡又悔又急,聽說眼翳可以用舌頭舔去,
有幾夜他把我叫醒,真用舌頭舔我全身。
這是我的師哥,我大師哥。
我在大師哥的教訓之下住了十年,受了極大的影響。
我十九歲(其時只有十八歲零七八個月)便嫁人了。
在這廣漠的江湖裡,獨自混了二十多天,丈夫也沒有管束過我。
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接待人物的和氣,
如果我能奉侍人,順從人──我都得感謝我的大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