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長老終於歎了口氣，苦笑道：「我那師姪的病，是被一口氣吹出來的。」
被一口氣吹出來的病，當然是急病，而且一定病得又快又重。
獨孤求敗道：「病的是你那一位師姪？」
矮長老道：「是鮮于師姪。」
獨孤求敗問道：「是『神機子』鮮于通？」
鮮于通不但是華山的掌門，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俠客。以他的功夫，怎麼會
「病」在別人的一口氣下？
獨孤求敗又問道：「是誰讓他病倒的？」
矮長老道：「是明教一個新立的掌門，年紀很輕。」
獨孤求敗吃了一驚。華山的門派底蘊，遠在明教之上，明教一個名不見經
傳的新任掌門，怎麼能擊敗華山的名俠？
矮長老道：「我們本來是到明教去赴會的，在這裡遇見他，他忽然跟我師
姪衝突起來，要踉我鮮于師姪單打獨鬥，決一勝負。」
他歎息著，接著道：「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他瘋了，都認為他是在找死，想
不到……誰也想不到師姪居然會敗在他的一口氣下。」
獨孤求敗道；「他們是在幾招之內分出勝負的？」
矮長老臉色更尷尬，遲疑了很久，才輕輕的道：「好像不滿十招。」
一個邪教的新任教主，居然能在十招內擊敗鮮于通。
這不但令人無法思議，也是件很丟人的事，難怪矮長老吞吞吐吐，不想說
出來。
何況鮮于通私下做的那些骯髒事，都被這新任教主給揭露出來，在江湖中
難免有不少仇家知道了自己對頭的行蹤，當然還要防備著別人來乘機尋仇。
矮長老又道：「可是他的功夫，並不完全是明教的招式，尤其是最後那一
口氣，不但辛辣奇詭，而且火候老到，看來至少也有十年以上苦練的功夫。」
獨孤求敗道；「你想他會不會是帶藝入教的。」
矮長老道：「一定是。」
張三丰忽然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矮長老道：「他年紀很輕，做事卻很老練，說話雖然不太麻利，說出來的
話卻都很有份量。」
他想了想，又道：「看樣子他本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會跟別人決鬥的人
，這次一定是為了想要在江湖中立威求名，所以才出手的。」
張三丰道：「他叫什麼名字？」
矮長老道：「他也姓張，張無忌。」
張無忌。這三個字忽然之間就已名滿江湖。
就在短短五天之內，他殺傷了何太沖夫婦，擊敗了崆峒五老，甚至連武當
七俠中的殷梨亭，也敗在他的手下。這個年輕人的堀起，簡直就像是奇跡一樣
。
夜。桌上有燈有酒。
獨孤求敗把酒沉吟，忽然笑道：「我猜現在你一定已經知道張無忌是誰了
。」
張三丰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卻歎息著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急著想成
名，因為只有成名之後，他才能驅散壓在他心上的陰影。」
什麼是他的陰影？
是他那太有名的太師父？
還是那幕被壓制已久的痛苦回憶？
獨孤求敗道：「他故意找那些名家子弟的麻煩，我本來以為他是想爭奪少林
屠獅大會的盟主。」
「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因為他知道他的聲望還不夠，所以他還是將周芷若擁上了盟主的寶座。」
「那已是前幾天的事。今天的消息是，也已經娶了新任的盟主周芷若做老婆
。」
獨孤求敗微笑道：「現在我才知道，張教主遠比我們想像中聰明得多。」
周芷若當然也是個聰明人，當然也看得出他們的結合對彼此都有好處。
獨孤求敗道：「我一直在想，不知道他的紅粉知己們聽到他的消息時，會有
什麼感覺？」
張三丰也不知道。
他甚至連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都分不出。
獨孤求敗忽又笑道；「其實我們也不必為他們擔心，江湖中每一代都會有他
們這種人出現的，他們在掙扎著往上爬的時候，也許會不擇手段，可是等到他們
成名時，就一定會好好去做。」
因為他們都很聰明，絕不會輕易將辛苦得來的名聲葬送。也許就因為江湖中
永遠有他們這種人存在，所以才能保持平衡。因為他們彼此間一定還會互相牽制
，那種關係就好像世上不但要有虎豹獅狐，也要有老鼠蚊蚋，才能維持自然的均
衡。
張三丰忽然歎了口氣，道：「一個與正派有著血海深仇，也沒有父母可倚靠
的年輕人，要成名的確很不容易。」
獨孤求敗道：「但是年輕人卻應該有這樣的志氣，如果他是在往上爬，沒有
人能說他走錯了路。」
張三丰道：「是的。」
就在他這麼樣的時候，忽然有群年輕人闖進來，大聲喝問：「你就是張三丰！」
張三丰點頭。
有個年輕人立刻拔出劍，用劍尖指著他；「拔出你的劍來，跟我一分勝負。」
張三丰道；「我雖然是張三丰，卻已經不想再用劍了。」
他讓這年輕人看他的手。
年輕人並沒有被嚇著，他們想成名的心太急切了。
不管他怎麼樣的兇名赫赫，張三丰畢竟就是張三丰，誰殺了張三丰誰就成名。
他們忽然同時拔出劍，向張三丰刺了過去。
張三丰雖然不想再握劍，可是他還有手。他的兩根手指併攏，輕斬他們的頸子
，就像是一陣急風吹過。
他們的頭跟身體立刻分家。
張三丰拾起劍柄，用食中兩指輕輕一拗，就拗成了兩段。
然後他只說了一個字！
「倒。」
他們的身子立刻就倒了，倒得比刺過來的時侯還快。獨孤求敗笑了。
他們都是年輕人，熱情如火，魯莽衝動，做事完全不顧後果。可是江湖中永遠
都不能缺少這種年輕人，就好像大海裡永遠不能沒有魚一樣。
就是這群年輕人，才能使江湖中永遠都保持著新鮮的刺激，生動的色彩。
獨孤求敗道：「你不怪他們！」
張三丰道：「我當然不怪他們。」
獨孤求敗道：「是不是因為你知道等他們投胎了之後，就一定不會再做出這種事
。」
張三丰道：「是的。」
他想了又想，又道：「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別的原因。」
獨孤求敗道：「什麼原因！」
張三丰道：「因為我也是個江湖人。」
生活在江湖中的人，雖然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他們雖然沒有根，可是
他們有血性，有義氣。他們雖然經常活在苦難中，可是他們既不怨天，也不尤人。因
為他們同樣也有多姿多采、豐富美好的生活。
張三丰道：「有句話你千萬不可忘記。」
獨孤求敗道；「什麼話？」
張三丰道：「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
獨孤求敗道；「我也有句話。」
張三丰道：「什麼話！」
獨孤求敗道：「只要你一旦做了張三丰，就永遠是張三丰！」
他微笑，慢慢的接著道：「就算你已不再握劍，也還是張三丰。」
張三丰道：「我還是張三丰，所以我一樣的要殺人。」
張三丰走了出去，江湖還有多少人要死在張三丰的劍下？
想來是數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