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問天道:「原來如此。若是尋常的英雄俠士,喝這酒時多一些辛辣之氣,原亦不妨。但
黃島主隱居於這風景秀麗的桃花島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這酒一經冰
鎮,去其火氣,便和黃島主的身份相配了。
好比下棋,力鬥搏殺,那是第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卻是入神坐照……」
黃藥師怪眼一翻,抓住他肩頭,急問:「你也會下棋?」
向問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於是走遍大江南北、黃河上下,訪尋
棋譜。
三十年來,古往今來的名局,胸中倒記得不少。」黃藥師忙問:「記得哪些名局?」向問
天道:「比如王質在爛柯山遇仙所見的棋局,劉仲甫在驪山遇仙對弈的棋局,王積薪遇狐
仙婆媳的對局……
在下二十五年前見到了劉仲甫和驪山仙姥的對弈圖譜,著著精警,實非常人所能,這才死
心塌地,相信確非虛言。前輩與此道也有所好嗎?」
向問天話未說完,黃藥師已連連搖頭,道:「你當真見過劉仲甫和驪山仙姥對弈的圖譜?
我在前人筆記之中,見過這則記載,說劉仲甫是當時國手,
卻在驪山之麓給一個鄉下老媼殺得大敗,登時嘔血數升,這局棋譜便稱為《嘔血譜》。難
道世上真有這局《嘔血譜》?」黃藥師平常神情冷漠,但此刻卻是十分的熱切。
黃藥師拉著向問天的手,道:「去,去!擺劉仲甫的《嘔血譜》給我看。」
眾人一入棋室,只見好大一間房中,除了一張石几、兩隻軟椅之外,空蕩蕩的一無所有,
石几上刻著縱橫十九道棋路,對放著一盒黑子、一盒白子。
向問天走到石几前,在棋盤的「平、上、去、入」四角擺了勢子,跟著在「平部」六三路
放了一枚白子,然後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
如此不住置子,漸放漸慢。
黑白雙方一起始便纏鬥極烈,中間更無一子餘裕,黃藥師只瞧得額頭汗水涔涔而下。
令狐沖暗暗納罕,眼見他適才吹奏這《碧海潮生曲》,那是何等高強的內功修為,當時他
渾不在意;
弈棋只是小道,他卻瞧得滿頭大汗;可見關心則亂,此人愛棋成癡,向問天多半是揀正了他這弱點進襲。
黃藥師見向問天置了第六十六著後,向問天道:「好!這第六十七子,下在這裡。」於是
在「上部」七四路下了一子。
黃藥師拍的一聲,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叫道:「好,這一子下在此處,確是妙著。」
向問天微笑道:「劉仲甫此著,自然精彩,但那也只是人間國手的妙棋,和驪山仙姥的仙
著相比,卻又大大不如了。」
黃藥師忙問:「驪山仙姥的仙著,卻又如何?」向問天道:「黃島主不妨想想看。」黃藥
師思索良久,總覺敗局已成,難以反手,搖頭道:「即是仙著,我輩凡夫俗子怎想得出來
?童兄不必賣關子了。」
向問天微笑道:「這一著神機妙算,當真只有神仙才想得出來。」
向問天轉頭向洪七公說到:「二位大師,請看這一幅畫冊如何?」
說著解下負在背上的包袱,打了開來,乃是一冊極為陳舊的畫冊,只見封皮右上角題著「
四川菊下樓食譜」七字,墨韻凝厚,氣勢雄峻之極。
黃藥師雖然不懂美食,也知這幅山水實是精絕之作,但見那美食琳瑯滿目,雖是紙上的圖
畫,也令人不由自主的興望梅止渴之感。
洪七公大叫一聲:「啊喲!」目光牢牢釘住了那本書,再也移不開來,隔了良久,才道:
「這是四川菊下樓阿貝師傅和特級廚師劉昴星的真跡,你……你……卻從何處得來?」向
問天微笑不答,伸手慢慢將書頁合起。
洪七公突然雙目直瞪,呼呼喘氣,顫聲道:「且慢! 這……這是小當家特製!真是……
真是特級……特級廚師的《魔幻麻婆豆腐》,假……假……假不了!」書上的文書圖片大
開大闔,便如一位武林高手展開輕功,竄高伏低,雖然動作迅捷,卻不失高雅的風致。
洪七公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收書,豈知手掌碰到他手臂之上,一股柔和而渾厚的內力
湧將出來,將他手掌輕輕彈開。向問天卻如一無所知,將書收好了。
黃藥師在十個食材中還識不到一個,但見書中寫滿了斤兩數量,又畫了不少圖章,料想此
書的確是非同小可。
黃藥師是善弈之人,也就精於揣度對方心意,眼見向問天不將這一東西爽爽快快的託出,
好教人心癢難搔,料想他定是有所企求,便道:「童兄,你將這一局棋說與我聽,我也不
會白聽了你的。」
向問天抬起頭來,哈哈一笑,說道:「在下和王兄弟,對四位高人絕無所求。黃島主此言
,可將我二人瞧得小了,我二人來到華山絕頂,乃是要和四位大師打一個賭。」黃藥師和
洪七公齊聲問道:「打一個賭?打什麼賭?」
向問天道:「我打賭接下來,四位高手都心甘情願的拜服我這王師兄。」黑白子和丹青生
一齊轉看向問天。
黃藥師神色漠然,不置可否。洪七公卻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你們拿甚麼打賭?」向問
天道:「倘若我們輸了,這一幅本書送給一燈大師。」
向問天將另一個盒子打了開來,卻是一串十分陳舊的沉香念珠,盤子中放了是一部手抄古
經,封皮上寫的是梵文。
洪七公奇道:「咦,咦,咦!」連說三個「咦」字,突然張口大叫:「一燈,一燈!你的
性命寶貝來了!」
這一下呼叫聲音響極,牆壁門窗都為之震動,椽子上灰塵簌簌而落,加之這聲叫喚突如其
來。只聽得遠處有人說道:「什麼事大驚小怪?」
洪七公叫道:「你再不來看,人家收了起來,可叫你後悔一世。」外面那人道:「你又覓
到什麼稀奇古外的古玩了,是不是?」
門帷掀起,走進一個人來,那人身穿粗布僧袍,兩道長長的白眉從眼角垂了下來,面目慈
祥,眉間雖隱含愁苦,但一番雍容高華的神色,卻是一望而知。
一燈見一隻盤子中放的是一串十分陳舊的沉香念珠,另一隻盤子中是一部手抄古經,封皮
上寫的是梵文,識得乃是《金剛經》,不由得一陣狂喜。
一燈大師一生中精研佛法,於《金剛經》更有心得,只是所讀到的是東晉時高僧鳩摩羅甚
的中文譯本,其中頗有難解之處,生平渴欲一見梵文原經,以作印證,但中原無處可覓,
此刻一見,當真歡喜不盡,合十躬身,說道:「阿彌陀佛,老僧得此寶經,感激無量!」
恭恭敬敬的伸出雙手,將那部梵文《金剛經》捧起,然後取過念珠,說道:「向兄弟敬謝
厚賜,實不知何以為報。」
向問天道:「敝教掌門人王師兄說道,他打賭接下來,四位高手都心甘情願的拜服他。
那麼在下便將這梵文本《金剛經》奉送一燈大師,將那本劉昴星真跡《四川菊下樓食譜》
奉送洪幫主,還將在下心中所記神仙鬼怪所下的圍棋名局二十局,一一錄出,送給黃島主
。」
洪七公叫道:「那麼西毒老怪呢?你送他什麼?」
向問天道:「在下有一部《廣陵散》琴譜,說不定大莊主……」他一言未畢,黃藥師等三
人齊聲道:「《廣陵散》?」
內室走出一個老者,拱手道:「廣陵散 ? 向英雄與王真人駕臨敝莊,未克遠迎,恕罪,
恕罪。」
只見這老者身穿青袍,六十來歲年紀,身材高瘦,臉上木無神色,似是活人,又似殭屍,
雙目卻炯炯有神。
向問天從懷中掏出琴譜,離座而起,雙手奉上,說道:「白駝山山主請觀。」
歐陽峰欠身接過,說道:「《廣陵散》絕響於人間已久,今日得睹古人名譜,實是不勝之
喜,只是……只是不知……」
他隨手翻閱,說道:「唔,曲子很長啊。」從頭自第一頁看起,只瞧得片刻,臉上便已變
色。他右手翻閱琴譜,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撫琴姿式,讚道:「妙極!和
平中正,卻又清絕幽絕。」
翻到第二頁,看了一會,又讚:「高量雅致,深藏玄機,便這麼神遊琴韻,片刻之間已然
心懷大暢。」
黃藥師眼見歐陽峰只看到第二頁,便已有些神不守舍,只怕他這般看下去,幾個時辰也不
會完,當下插口道:「這位向左使和終南山的一位王兄到來,說來到華山之顛,為了打一
個賭……」
歐陽峰向黃藥師愕然而視,過了好一會,齊聲說道:「我們要拿什麼換?」向問天搖頭道
:「什麼都不能換。」
黃藥師等人在棋室之中,見向問天大賣關子,一再刁難,將自己引得心癢難搔,實在很難
不答應。
洪七公道:「降龍十八掌加上打狗棒法!」歐陽峰和一燈大師齊聲叫道:「不行,一定不
夠!」
洪七公道:「行,為什麼不行?能換得這本《四川菊下樓食譜》到手,我那打狗棒法又何
足惜?」向問天搖頭道:「不夠不夠!」洪七公急道:「那我們還要拿什麼?」
向問天道:「就算是在下的不是,四位只當從來沒看過便是。」
歐陽峰道:「看已經看過了,怎麼能只當從來沒看過?」
向問天道:「歐陽峰真的要得這幅《廣陵散》,那也不難,只須和拿多一點和我交換。」
一燈大師忙問:「加上一陽指夠不夠?」
黃藥師道:「洪兄,此人有些瘋瘋癲癲。我敢打賭我們四人之中,所有的絕學所藏都不足
以得到這些無價之寶。」
洪七公道:「倘若再加上中原武林天下第一人的稱號,那便如何?」
王重陽這時才開口哈哈大笑,道:「重陽一生,不弱於人,想必四位都心甘情願的拜服我王重陽為
天下第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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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藥師微一猶豫,說道:「不錯,你武功比我高,我很是佩服。」
一燈大師道:「重陽真人,你劍法極高,即便老夫四人聯手和你打鬥,也打不過你。」
歐陽峰道:「正是。其實我們便是四人聯手,也打你不過。閣下武功極高,不愧稱得『天
下第一』四字,在下十分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