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為《與妳同在的大海.下冊》實體本收錄的第二篇後日談,也是故事中時間線最晚的
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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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賀置身於毫無波濤的大海中,周圍迷霧裊裊,天空僅泛起薄薄的暮色,顯得陰暗,
整個世界只剩下暗藍與死白兩種顏色。但加賀反而希望霧更濃、天更黑,這樣或許自己就
看不到理子了。
腐爛、殘破、死去的理子。
與先前的惡夢不同,面前的理子保持沉默,用那空洞的眼神看著自己,無言的控訴著
什麼。加賀不明白明明應該跨越了,明明已經知曉瑞鶴和理子是不一樣的,明明已經和瑞
鶴幸福的在一起,理子卻還會出現在夢境裡。
理子想要傳達什麼?自己想要知道什麼?
試著與「理子」對話,但不論是故作輕鬆的招呼也好;淚聲俱下的哭訴也好,理子都
只是靜靜的看著自己,良久,緩緩的舉起手臂伸出手指,指的方向濃霧分開,形成一個小
隧道,但往裡頭望去,卻是一片漆黑。
加賀遲疑的看著隧道,舉棋不定,該進去嗎?該相信理子嗎?該相信這個自己所想像
出來的理子嗎?這真的只是自己所想像出來的理子嗎?
兩人面對面在死寂的大海上僵持,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天亮、夢醒。
加賀睜開眼,眼前是習以為常的木床背板,儘管已經淪為裝飾好一陣子,沒有實質發
揮過床的功用。本該睡在上頭的人此刻正在加賀身邊酣睡,加賀轉頭凝視著愛人的睡顏,
雖然已經被惡夢困擾一段時間,她卻不敢向瑞鶴開口,因為瑞鶴對理子有著一份自卑感,
她不清楚瑞鶴是否已經克服,只覺得能少給她添麻煩便少一些才好。
想到瑞鶴的過去,加賀忍不住疼惜的伸出手撫摸瑞鶴的瀏海,睡夢中的瑞鶴露出傻氣
的微笑,朝加賀的方向蹭了蹭。幸福與愧疚同時在加賀胸口蔓延,她強壓下情緒將瑞鶴喚
醒,瑞鶴蹙眉扁嘴發出呻吟,加賀加強呼喚的力道,瑞鶴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加賀,迷迷
糊糊的湊上前親了臉蛋一口。
「早酣……」
說完就這樣枕在加賀肩膀上準備睡回籠覺,加賀沒好氣的晃了晃肩膀將這隻火雞抖下
來。
「快起來。」
雖然很喜歡瑞鶴孩子般的睡顏,但正事還是得做才行。她記得以前兩人分床而睡的時
候瑞鶴雖然會賴床卻沒如此嚴重,詢問本人卻得到「都是因為加賀暖烘烘的關係!」這樣
不可理喻的回答。
兩人盥洗後分別替對方綁好頭髮,一開始對加賀來說是個有點困難的動作,總是被瑞
鶴嫌棄兩邊高低或髮量不同,但如今已經能漂亮的綁出均衡的雙馬尾。
晨練並吃完早餐後兩人分開,瑞鶴一早便要出海和別的鎮守府進行聯合演習,而加賀
則需要帶領葛城熟悉秘書艦的職務,雖然在那之後葛城安份不少,但那孩子天生便古靈精
怪,加賀得花十二分精神對付才行,否則葛城便會捉著一些小辮子窮追猛打。
「演習的時候小心點,別把裝備弄壞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加賀才是呢,我不在的時候要和葛城好好相處,別又吵架喔。」
「我也不是小孩子。」
如果被龍驤聽到的話,大概會忍不住翻白眼吐嘈這兩人的道別一點都不像情人吧。但
瑞鶴與加賀總是如此,一開始加賀還會感嘆瑞鶴毫無情調,但如今已經相當習慣,甚至有
被「帶壞」的徵兆。
『果然是瑞鶴的學妹,幼稚的部份像得很哪。』加賀總忍不住如此想。但此話一出,
幼稚的兩人都會大肆埋怨,因此只能放在心底。
指導結束後已經傍晚,日向帶著同為見習秘書艦的扶桑抱著許多信件進來和加賀與葛
城換班。前些日子軍方開放了和民間的書信來往,儘管進出都需要受到軍方的檢驗,確認
沒有不正思想後才得以放行,卻是那些思鄉的人寥寥無幾的慰藉,因此總是有不少信件需
要提督信任的秘書艦或士兵加以檢查。日向和加賀正是其中之二。
加賀看著日向將信件交給葛城,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對了,瑞鶴請妳們先不要吃午餐,在隼鷹的房間有聚會。」
「哇!前輩邀請我去參加聚會!」葛城立馬進入著迷狀態,丟下加賀飛也似的奔出提
督室。
「沒有我的信吧?」保險起見,加賀仍然明知故問。
「現在手上沒有。」日向聳肩,手中疊到胸口高度的文件搖搖欲墜。
「那就萬事拜託了。」
加賀點點頭,和三人道別後前往隼鷹與龍驤的房間,方開門,裡頭喧鬧的聲音便一傾
而出。
「大白天就喝酒,妳們也太不檢點了。」加賀無奈的看著已經堆了少數啤酒空瓶的桌
腳,和臉上氾著紅暈的女人們。
「隼鷹得到MVP了呢!當然要好好慶祝啊!」瑞鶴露出笑容,和隼鷹碰杯,發出清
脆的聲音。
「前輩真是善解人意呢!」葛城恭維,然後皺眉看著手上氣泡消失不少,體積卻只減
少一口量的啤酒。
「不是為了慶祝找到這台電烤爐嗎?」隼鷹問。
加賀這才注意到,小矮桌上放著一台電烤爐,而一旁放著蔬菜、麵粉、雞蛋等食材以
及砧板、菜刀、碗公等料理工具。
「是為了慶祝妳得到MVP特別和間宮借了這東西,順手帶了啤酒回來吧。妳們是喝
茫了嗎?」龍驤沒好氣的吐嘈。
「都可以啦!既然加賀來了,那我們就開始吧!」瑞鶴挪開位置,拍拍身旁的空位對
加賀招呼。「麻煩妳了龍驤!」
「不要因為我關西腔就覺得我會做大阪燒好嗎?」龍驤鄙睨,將空罐捏扁又開了一罐
啤酒。
「咦咦?我還以為妳一定會做耶?」
「難道瑞鶴妳不會做嗎?」隼鷹問,瑞鶴那與本人不符到詐欺程度的料理技能已經讓
她印象深刻,雖然還是比不上她的運動技巧。
「我又不是大阪人,頂多只會做章魚燒啦!」
「不愧是前輩!」
「會這個才真的奇怪咧!」
「去拿豬肉片、洋蔥、大蒜過來,這樣做起來才好吃。」
爭論不休的眾人轉頭看著加賀,她正在慢慢的將高麗菜切絲,雖然動作不太熟練且切
出來的粗細不平均,但顯然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加賀你會嗎?」瑞鶴大感好奇與新鮮,忍不住湊到加賀身邊仔細看著,雖然受傷那
陣子加賀有幫她做過午餐,但也就是相當平常的家常菜程度。
「以前學過,快去拿,不然鐵板會過熱。」
瑞鶴立刻起身飛奔離開,一會便扛著一大袋食材回來,加賀接過後將洋蔥和大蒜切碎
,將麵粉、雞蛋、清水在碗公內拌勻,接著把所有食材酌量加入麵糊內攪拌混核,倒上已
經抹好橄欖油的電烤爐。
「滋滋滋——」
混雜蔬菜甜味的麵粉香氣傳來,眾人無不咽了一口口水。加賀緊接著將豬肉片一片一
片的擺在麵糊上,等待的期間將醬油和少量美乃滋混合,翻面後灑上海苔粉、柴魚片以及
方才做好的醬料,不一會看起來相當美味的大阪燒便起鍋了。
眾人相當有默契的將第一份讓給瑞鶴,瑞鶴不顧大阪燒還冒著熱騰騰的煙便迫不期待
的送入口中。
「燙燙燙!可訴豪豪粗!有大阪的味道!」
「不要講的妳好像吃過大阪一樣。」龍驤吐嘈。
「材料還很多,吃慢點。」加賀擦手,一如每日晨練結束,脫下弓道手套後的熟練模
樣。
「哇——原來加賀前輩還有這種絕技啊?」隼鷹讚嘆。
「唔……算妳有兩下子。」葛城懊悔的看著大阪燒,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確實的被勾起
食慾。
「只要知道材料,作法很簡單,小孩子都會,不如說我真正會的也就這道料理。」加
賀平淡的敘述。「這份食譜的重點就是大蒜的比例和醬汁的調配方法。」
「加餓在哪裡學得啊?教偶好不好!」瑞鶴顯然很滿意這份料理,雙眼發亮躍躍欲試
。
「吞下去再說。」加賀沒好氣的瞪了瑞鶴一眼。「不論是食譜還是我都不會跑掉。」
「我已經學會了!我來教前輩吧!」葛城一把抓起洋蔥和菜刀,胡亂的剁碎,不一會
就被燻的淚流滿面。
「妳這樣子真的能作嗎?我可不想在裡面吃到妳的手指。」隼鷹。
「這、這是要加入料理中的材料,代表我的心意!才不是眼淚!」
「髒死了!給我自己吃下去!」龍驤。
「加賀前輩是怎麼學到這份料理的啊?從書上嗎?」隼鷹好奇的問。
加賀搖頭。
「那就是理子告訴加賀的囉?」瑞鶴終於吞下大阪燒。
「理子不會料理,只會大阪燒根本不算會料理!」加賀有些急忙的解釋,不希望瑞鶴
有多餘的想法。
「那就是家人囉?」瑞鶴歪頭。
加賀語塞,腦袋一片空白。隼鷹見狀連忙抓起啤酒勾住瑞鶴的手臂拉過來灌酒。
「哎呀別問這麼多了,好吃不就好了嗎?來多吃多喝才會長胸部!」
「啊!妳這母牛聯盟次席別用胸部蹭前輩!」葛城拋下煎到一半的大阪燒拉住瑞鶴另
一隻手。個人意見被無視的瑞鶴只得施力撐住手臂免得被拉到脫臼,同時還要將啤酒不斷
喝下,否則會有窒息的危險。
「妳們到底是來幹麼的啊……」龍驤吃著自己弄好的大阪燒,決心遠離這齣鬧劇。
結束在隼鷹房間的聚會,加賀和瑞鶴回到房間拾取衣物準備洗澡。
「如果每天都可以吃到加賀做的大阪燒就好了——」瑞鶴念念不忘的感嘆。
「剛剛吃得還不夠多嗎?」
「不夠啊,那群餓死鬼居然敢跟我搶加賀的料理,下次來食堂看我還不給她們好好加
料!」
「如果妳希望,我隨時都可以幫妳做。」
「真的嗎?」瑞鶴先是眼睛一亮,隨後搖頭。「不行不行,應該是我要替貪吃的加賀
做飯才對,這樣角色就反了。沒錯!下次給加賀嚐嚐我改進的大阪燒,就命名為瑞鶴燒吧
!」
「妳高興就好。」加賀淡然的回答,嘴角卻忍不住揚起。瑞鶴孩子氣的舉動總是讓她
內心一暖。
瑞鶴將手伸入口袋摸索將雜物掏出,免得被洗衣機弄壞,摸到某樣物品的時候忽然大
叫:「啊!顧著吃大阪燒都忘了,日向要我把這個給妳。」
那是一封已經滿是皺摺的信件,上頭的署名為村上安奈。加賀臉色一變,在心裡對日
向咒罵了一聲。伸手將信件拿過,看也不看的塞到抽屜深處。
「村上?是加賀的家人嗎?為甚麼不看啊?」如加賀所料,瑞鶴立刻表達出好奇心。
「不是什麼重要的信。」加賀轉過身,用臀部壓住抽屜,別過臉想閃避瑞鶴的眼神,
但瑞鶴馬上貼上來將加賀摟入懷中,加賀想掙扎,卻被瑞鶴單手緊緊抱住,動彈不得。
「加賀的臉看起來才不是這樣哩,我對加賀說謊的樣子很熟悉了!」瑞鶴一隻手伸入
抽屜內摸索,抓了不少文件丟在桌上。
「不要說得我好像常常說謊一樣。還有這是我的隱私權。」加賀雖然嘴裡抗議,實際
上已經死心,她太熟悉瑞鶴的行動力還有一直線的火雞腦袋了。
「加賀還不是都擅自整理我的東西,一樣啦!」瑞鶴翻了一會後才停下動作。「來自
村上家的信不少耶!」
桌上散亂的文件幾乎都寫得密密麻麻,讓白色的信封顯得突兀。總共有五封,寄件人
皆為村上安奈,這代表從開放信件往來後每過一個禮拜對方就會寄一封來。瑞鶴隨手打開
其中一紙查看,驚呼:「是加賀的媽媽耶!她說希望加賀有空可以回去一趟,她很想妳。
」
「是伯母。」加賀糾正。
瑞鶴這才想起,雖然加賀被村上家所扶養,姓氏卻是天野。她歪了歪頭後問:「所以
加賀要回去嗎?」
「我……沒有臉見村上家的人,我害死了理子。」加賀低下頭,她已經明白了瑞鶴與
理子是不同的,但僅是如此罷了,這不會改變自己導致理子死亡的事實。收到的信她都確
實的讀完收妥,卻遲遲沒有回信,因為她希望村上家能夠將自己淡忘,唯一的交流是她每
個月都會將大部分的薪俸存入村上伯母的名下,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微薄心意。
瑞鶴凝視加賀一會,點點頭說:「走吧,和提督請假,回加賀的家!」
「妳沒有聽懂我說的話嗎?」加賀嘆息,果然還是演變成這種情形,不禁又暗罵了日
向幾聲。
「有啊,可是不能因為不想見,就不去見想見加賀的村上媽媽吧?何況加賀真的不想
見嗎?」瑞鶴捏捏加賀的臉頰。
「不是妳這火雞腦袋所想的那麼容易,我們平常放假要到鄰近的城鎮都需要經過很多
手續,更何況艦娘是禁止外宿……」
「有提督跟日向在,沒有問題!」
「不要把別人牽扯進來。」
「為了加賀,這點小事才不算什麼呢!」
加賀哭笑不得,雖然瑞鶴一本正氣講話的樣子頗為帥氣,內容卻完全在依賴別人,也
因此而窩心。她知道瑞鶴看似粗枝大葉,但複雜的事情上並不喜歡麻煩他人,總要自己先
想破頭多方嘗試後才肯束手,如今卻為了她而打破原則。
加賀不禁思索「家人」對於瑞鶴的意義,她會如此堅持,除了她本來就幼稚固執以外
,是不是也包含著對「家人」的眷戀?她也想回去嗎?
看著無語的加賀,瑞鶴提起她的手握緊。
「我會跟加賀一起面對的,去見家人吧!」
加賀嘆息,回握瑞鶴的手,像是在大海上迷航的人握住指南針一般。
當天晚上,加賀和瑞鶴便取得了提督的許可——或者說日向早已備妥各種文件,兩人
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從露出一如往常高深莫測笑容的日向手中接過許可證。加賀始終擺脫
不了被算計的感覺,就連提督看起來也透露著些許無奈,想必和日向經過了一番不算溫和
的討論才准許兩人返鄉。
匆匆的收拾行李,半夜裡幾乎是被日向趕出大門的兩人由專車送至車站、搭上火車,
故鄉距離鎮守府的所在地遙遠,途中兩人目睹了月亮西沉、太陽東起;再接著落下,才終
於抵達。
「好遠喔!屁股都快爛掉了。」瑞鶴用力的伸展身子,露出些許纖腰。
「女孩子別在光天畫日下說屁股」加賀將瑞鶴的衣服拉下擋住肌膚。
身著私服的兩人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前,以充滿懷念的眼神審視許久不見的故鄉。
「哇——沒變多少呢!」
「是嗎?本來沒有這麼熱鬧吧?」
「畢竟妳離開的比較久嘛。」瑞鶴扳起手指歪頭計算。「算算時間都是在妳離開後半
年開設的。」
「的確,在那段時間前後國內才漸漸安定下來。」
「啊!這家鬆餅店還在呢!加賀吃過嗎?」瑞鶴興奮的拉起加賀的手往熟悉的店面跑
去。
「是彩。」加賀糾正瑞鶴,她們必須隱藏艦娘的身份,因此說好用本名互稱,否則兩
位女孩互相叫著軍艦的名字,不免讓人感到疑惑。但加賀也相當喜歡這間的鬆餅,便加快
腳步跟上瑞鶴。兩人差點撞上一位婦女,加賀連忙道歉,瑞鶴卻只顧著盯著對方瞧,待對
方走遠了才回過神。
兩人邊走邊吃邊交換對於城鎮的記憶,時而彼此糾正時而分享在特定地點的回憶,回
到故地的感覺是如此美好,但加賀的心情卻隨著接近村上家而逐漸沈重,當來到門牌寫著
「村上」的住宅時,加賀只能茫然的盯著熟悉的建築。
加賀知道村上家曾經在戰時燒毀,如今的住所是在戰後原地重建,帶著些許西洋風格
的二層樓建築物,和周圍寬扁的傳統建築物比起來顯得鶴立雞群。
瑞鶴將加賀複雜的表情變化一一收進眼底,知曉加賀此刻的心情,她總是能明白這座
冰山隱藏的、重要的部份。昨天也好現在也好,她本來該好好的勸說、開導加賀才對,但
那一向不是她所擅長的,只好用她熟悉的方法——做了再說!
「有人在家嗎?」
瑞鶴毫不猶豫的按下門鈴,加賀一陣驚恐下意識的想轉身逃跑,卻被她一把捉住。
「稍等一會,馬上來。」成熟卻帶著悠然的女聲從對講機內傳來,不一會大門便被打
開,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婦女。
「妳好!我是上戶月,我帶著妳們家的彩回來了!」瑞鶴高高舉起加賀的手,將她從
自己背後拉出來。
「許久不見。」加賀匆匆一瞥後低下頭。村上伯母雙手掩嘴,睜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
加賀,也不顧自己還穿著室內鞋就急急忙忙的衝出來、打開柵欄將加賀抱住。
「彩!妳終於回來了!媽媽好想妳啊!」
加賀不知所措,只能像條被釣上岸的海馬動彈不得,同時想起友人的熱情好動是遺傳
自她的母親。
「妳怎麼瘦了?以前的彩圓圓胖胖的比較可愛啊!」
「我的體重跟兩年前比沒什麼變化。」加賀抗議。
「哪有——哎呀?這位是?」伯母終於注意到一旁的瑞鶴。
「您好,我是上戶月,是彩職場上的後輩,平時受您女兒照顧了。」瑞鶴規矩的鞠躬
。似乎是因為成長背景的緣故,瑞鶴在長輩與前輩的名份前總是顯得彬彬有禮,儘管在本
性的影響下很快的就會瓦解。
伯母露出會意的眼神,放開加賀拉起瑞鶴的手,開心的說:「也就是彩的朋友囉?太
好了,這孩子很不擅長表達,我一直擔心她交不到朋友呢。」
「不會不會,我們工作的地方很多人都很仰慕她呢,是個可靠能幹的前輩!」
「真的嗎?明明是個笨拙的孩子呢,以前在學校……」
「好了!」加賀窘迫的打斷兩人的對話,否則不知道要被抖出什麼糗事來。「我們可
以進去嗎?」
「當然可以,這可是妳家啊!」伯母將柵欄推開,露出溫暖的笑容。「歡迎回來。」
加賀看著這一幕,感到五味雜陳。伯母表情與理子如出一轍,不禁感嘆兩人果然是母
女,不像自己這個外人。
進入玄關後,第一個印入眼中便是柱子,上頭有著她和理子比較身高的痕跡。她記得
第一次的比畫是理子硬拉著還未敞開心房地她完成的,那時她和理子的身高不分伯仲,但
一年後進入青春期理子的高度開始超越加賀,且越顯增長。理子總說加賀把長身高的份都
拿來長胸部才會這樣。
而不嗇在上好的檜木上替兩位刻劃的人始終是那個男人,似乎不論誰比較高對那個男
人都無所謂,都一視平等的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
加賀注視過往的痕跡一會,輕聲問:「伯父,在嗎?」
像是要回應加賀一般,大門在這時打開,身著西裝手提公事包的村上伯父站在門口看
著兩位來客。他有著一張國字臉,上頭鑲著輪廓深刻的五官,以及一對濃眉,壯闊的體格
站得鼻挺,與加賀印象中「理子嚴肅的父親」完全符合。就算回到家中;看到許久不見的
彩,眼神依舊沈靜,嘴角仍然緊抿。
仔細觀察,才發現歲月仍然留下了痕跡,除了白髮增加少許、身上的西裝也顯得陳舊
了些。
「說人人到呢,老頭啊,彩終於回來啦!今晚你可有口福了,幸好中午剛出去買過菜
,可以做上一頓豐盛的。」伯母靠過去接下伯父脫下的西裝外套,殷勤的嘮叨。
伯父只是簡單的應了一聲,將皮鞋脫下擺正。對朝自己問好的瑞鶴微微點首,詢問加
賀:「待到什麼時候?」
「明天晚上。」加賀低頭,對著地板回應。
「好好休息,需要什麼就跟她講。」
伯父從身邊經過後,加賀忍不住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肩膀不知不覺拱起,有
些僵硬。
「那老頭還是這樣,明明很開心呢。」
加賀感到懷疑,但也不好意思澆熄伯母的熱忱,只好帶著瑞鶴來到客房放置行李。
「加賀的爸爸看起來好嚴肅喔!跟我在學校最怕的古文老師一樣。」瑞鶴將行李放下
,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
「是伯父。」加賀糾正。「他一直都是那樣子,是個寡言且嚴格的人。房間跟走廊上
都有一些照片對吧?那是他的興趣,有空時不是拿著照相機出門就是待在書房看書。」
「聽起來就是會拍照的加賀嘛?」瑞鶴歪頭。
「我跟他不像。」加賀斷言,不給瑞鶴反駁的機會,快速的接著說:「把東西整理一
下,我回房放行李,別亂跑給他們添亂。」
自己並不是他的孩子,只是剛好性格比較冷淡,根本無法和支撐起整個家庭,默默守
護她們的男人相提並論。
回到她的房間,正確來說是她和理子的房間,裡頭幾乎沒有變化,牆上掛著一張張理
子和彩在各種地方的合照。最顯眼的是一張明顯由孩童所畫的全家福,上頭還煞有其事的
用不同顏色的蠟筆寫著「全家福」三個大字。
『村上理子……村上安奈……村上正男……天野……天野的漢字怎麼寫啊?』
年幼的理子對彩詢問,彩默默的接過色筆在扭曲的自己旁寫下名字。
『完成了!』理子高興的站起來,神氣的高舉圖畫。『看,是我們一家人喔!』
『不對,是村上一家人還有我。』彩糾正。
『一家人啦!』
『不對。』
兩人幼稚的賭氣不說話,各作各的事情,直到伯母宣告點心時間的到來才爭先恐後的
跑了出去。
雖然只是理子隨手畫的圖像,但伯父不曉得為甚麼十分喜歡,特地表框掛了起來,直
到現在。是因為外向好動的理子難得的作品嗎?
加賀搖頭,將行李放好,發覺自己和理子的桌上各放著一個華麗的木盒,按耐不住好
奇心打開一看,發現是一件華麗的振袖。加賀不禁瞪大眼,明明自己跟理子不知道什麼時
候才能夠回來,她們仍然花了大筆的錢買下成人式用的衣服,內心既是感動又是內疚,不
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裝作沒有發現將其放回,匆匆回頭尋找瑞鶴。
途中經過客廳,裡頭傳出電視的聲音,探頭一看,伯父換上了家居服,背對電視而坐
,面前是神龕,上頭擺著數張神主牌,其中一張寫著村上理子,放著一個白色的小盒。那
是一年多前加賀寄給村上家的,裡頭是她們成為艦娘不久後,理子要求她幫忙剪下的髮束
。本只是作為緬懷長髮的理子而珍惜的收藏起來,卻意外成為理子唯一殘留的部位。理子
沈沒後加賀便將其送還給村上家,還有禪述自己是造成一切的元兇的信件。
方才還覺得高大的身影此刻忽然顯得孱驅,既不是事業有成的男人、也不是嚴肅自律
的家主,僅僅是一位思念女兒的父親。
一股哀傷和自責湧上,加賀掩嘴快步離開。
晚餐是大阪燒,且是由伯父負責。
「哇!比加賀做的好吃耶!」瑞鶴開心的大吃特吃。
「月妹妹多吃一點,妳太瘦了。」伯母殷勤的招待瑞鶴,總是把料最多的部份分給瑞
鶴。瑞鶴在備料的時候跑去幫忙伯母,兩人在廚房討論起料理經,很快的就變成忘年之交
。
如果理子和瑞鶴認識的話也會如此吧?加賀忍不住想,看著碗中熱氣騰騰的大阪燒。
她記得自己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個夜晚也是吃大阪燒。
『爸拔說大阪的孩子就該吃大阪燒!』
年幼的理子硬是拉著窩在房間角落的加賀來到客廳,伯父默默的遞出第一份煎好的大
阪燒。每當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時,伯父總會拿出電烤爐來吃上一頓大阪燒。
『是工作上發生了什麼好事嗎?』加賀心想。
「說起來老頭明明是個大阪人,卻莫名的嚴肅哪。除了大阪燒做的很好以外完全不像
。」
「那是偏見,妳也不像東京人。」伯父冷冷的吐嘈,翻弄鐵板上的麵糊。
「年輕時去你老家玩,爸爸跟媽媽也吐嘈你簡直像是去東京旅遊時不小心買回來的紀
念品,才會這麼死板。」
「他們才沒去過東京。不過近年商業發達,能在大阪買到東京貨也不奇怪。」
聽著這對夫妻一如往常的對話,加賀相當習慣,面無表情。而瑞鶴則努力的忍笑,憋
到臉色都漲紅,暗自佩服村上伯父居然是個冷面笑匠,完全就符合大阪人的形象。也難怪
加賀講話總是如此不留情面,都是家庭教育的影響。
「彩。」伯父冷不防的呼喚加賀,加賀不自主的挺胸屏息以待。「工作順利嗎?」
「順利。」
「彩很厲害喔,我們的上司相當信任她呢!」瑞鶴連忙補充,卻被加賀瞪了一眼。
「那就好。」伯父點點頭。「書房多了不少書,想看就帶去看吧。」
「好,謝謝。」
「老頭也真是的,一直買自己不看的書回來放,書房都快沒位置擺了。哪天地震來了
他一定會被活埋。」
「庭院有鏟子,到時候把我挖出來吧。」
晚餐過後,瑞鶴和加賀幫忙伯母收拾餐盤,伯母不斷地誇獎瑞鶴的乖巧懂事。之後大
夥便坐在電視機前,邊品嚐熱茶和飯後水果邊閒聊。整個客廳幾乎都是伯母跟瑞鶴聊天的
聲音,偶爾夾雜幾句伯父的吐嘈,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加賀看起來反而才像是客人。
「我去書房。」受不了這種感覺的加賀起身,逃也似的來到書房。正如伯母所說得一
樣,書房幾乎被書籍所塞滿,書櫃上放不下便疊置於桌上、地上。很多沒看過的新書都是
加賀以前感興趣的作者與類型。
理子與伯母幾乎不會進來書房,可以說是伯父專屬的世界,直到加賀被收養為止。當
初加賀厭煩於她們的關心,只是一眛的埋首在書的世界內,理子總是想拉加賀出去玩,卻
都被斷然拒絕。對此村上夫妻沒有絲毫怨言,甚至買下了更多加賀喜歡的書籍,只為了讓
她好過。
如今狀況再度重演,加賀覺得自己實在虧欠村上家太多了,明明只是個外人。
翻閱著書頁,鉛字卻一個都沒進到加賀混亂的腦袋內,直到就寢時間才聽從伯母的呼
喚離開。
儘管身體因為旅途而僵硬疲憊,她卻輾轉難眠,明明是在熟悉的房間內、床舖上,明
明剛成為艦娘時無數次的夢到自己回到這個房間內。肯定是因為自己變了吧,景物依舊,
人事已非。
加賀想起以前睡不著時都會和理子隔著床舖聊天,當伯父來巡房時兩人便連忙噤聲躲
入被窩中,直到伯父的腳步聲離開後才探出頭繼續悄悄話。小時候總覺得自己天衣無縫,
實際上這些小動作都被伯父收進眼底了吧?因為伯父離去前總會加上一句:「晚安,好好
休息。」
數不清是第幾次睜開眼確認時鐘,卻連丑時都未過,她忍不住抱著枕頭起身來到客房
。明明是在陌生的地方,瑞鶴卻睡得極熟,連被子都踢到一旁。加賀將棉被拉好,然後委
身在單人床上小小地空隙中,拉過瑞鶴的手環抱自己,瑞鶴僅發出含糊的夢囈便自然的收
緊臂彎,將加賀當成抱枕,連腿都跨了上來。加賀閉上眼,雖然不甚舒適,但終於能安心
入眠。
「早安啊!」瑞鶴對加賀招呼,頭上戴著遮陽用草帽站在庭院內拿著水管替花草澆水
。
「早餐我幫妳留一份,熱了再吃吧。」同樣戴著草帽的伯母則蹲在地上,手拿鏟子,
腳邊堆著一袋肥料。身為家庭主婦的伯母興趣是園藝,且頗有心得,庭院裡總是四季盎然
。
加賀感到害躁,依照伯母的個性早上一定有來叫瑞鶴和自己起床,也肯定看到自己窩
在瑞鶴身旁睡著的樣子,不知道伯母做何感想。
伯父已經出門,加賀單獨吃過早餐後替理子上香,雖然一直以來都有在鎮守府邊的懸
崖追掉理子,真正看到神主牌時內心還是一陣鬱悶。理子一定會跟自己說不用在意的吧?
想到昨日伯父滄桑的背影,更覺得愧疚。理子又會怎麼安慰自己的父親呢?
正當加賀沈浸在自己的思緒內無法自拔時,瑞鶴踏著響亮的腳步聲跑進客廳,興奮的
拉拉加賀的手臂,將她拉出黏稠的心湖。
「彩,我跟伯母借了腳踏車,陪我出去兜風吧!」
「妳還真是悠哉啊,上戶月。」加賀有些無奈,也因此放心。論鄉愁瑞鶴一定也不下
自己吧?如果她能夠振作,那自己應該也能做得到。
「因為天野彩的家待起來很放鬆嘛!」
瑞鶴無心的話語刺傷加賀,但那燦爛的笑容卻讓加賀無法對她說些什麼,只好默默的
起身回房更衣。伯母看到換裝完的兩人忍不住直說可愛,加賀和瑞鶴不約而同的害躁起來
。兩人本來都不愛打扮,但交往後鎮守府的各位女子同事紛紛發出「約會怎麼能穿這樣?
」的吐嘈,給了很多裝扮上的建議。
雖然瑞鶴一樣沒有興趣,加賀卻吸收的很快,並且反過來替瑞鶴挑衣服,看著沒氣質
的火雞在自己的巧思搭配下變得可愛也是種樂趣。
「真的嗎?這是彩幫我挑的呢,其實我比較常穿褲子。」瑞鶴捏著單寧材質的深藍吊
帶短裙下擺不好意思的問。
「很適合很適合,月妹妹的腿這麼好看,當然要大方的露出來啊!」
「本來還有長靴跟皮項鍊,不過回來的太趕沒有帶上。」加賀補充,對於這套服裝她
相當有信心,充分的將瑞鶴活潑可愛的韻味給表達出來。而她身上則穿著
「彩變得愛漂亮了呢!這套衣服很適合妳,果然女為悅己者容啊!」
為了躲避伯母帶著曖昧的讚許眼神,臉上燒熱的加賀連忙拉著瑞鶴出門。伯母的車是
常見的淑女車,將包包放進菜籃後,加賀側坐摟住瑞鶴的腰,待加賀坐穩後瑞鶴便賣力的
踩著踏板前進。儘管是上午,晚秋的風吹來仍帶著些許涼意,加賀忍不住將手插入瑞鶴群
上的口袋,將身體貼著她阻擋寒意。
「這樣子我不能專心騎車啦!」瑞鶴狼狽的喊。
「為甚麼?」
「彩的胸……碰到了啦!」
加賀恍然大悟,一陣好笑,抱的更緊,說:「我還以為妳習慣了。」
「大庭廣眾不要這樣啦!」
「我會冷。」
「嗚……」瑞鶴無語,煩惱一陣子後才豁出去的喊:「好啦隨便妳!」
瑞鶴沒發現自己這麼一喊反而讓路人們抬起頭觀看發生什麼事情,在旁人眼底不過就
是兩個女生友好的共乘一車出遊罷了,但瑞鶴還是羞恥的壓低身子加快速度,用比擬摩托
車的速度來到目的地。
「到了啦!下來!」瑞鶴生氣的小幅度搖晃著腳踏車,加賀不禁覺得這像是火雞抖動
翅膀威嚇敵人一樣。
站穩後一看,加賀訝異的發現這是她們就讀的高中,回憶與疑惑同時湧出,她以為瑞
鶴應該不會想再回到這裡才對。停好腳踏車的瑞鶴很快的忘記方才的不快,拉起加賀的手
踏入校園。加賀回想起和理子兩人剛入學時,理子拉著自己興奮的參觀校園的情景。
目前是上課時間,可以從窗戶看到一顆顆清湯掛麵的人頭專注的看著前方,不時低頭
抄寫筆記。三樓窗戶旁最後一排座位的女學生正巧往兩人的方向看過來,覺得很有趣似得
一直盯著,瑞鶴忽然抬起手跟對方打招呼,對方楞了一會後也抬手回禮,接著馬上受到驚
嚇站起,被拿著課本的老師狠狠叨念。
「妳認識她嗎?」
「不認識啊!」瑞鶴調皮的一笑,握住加賀的手快步離開。
加賀記得理子總喜歡看著窗外發呆,自己時常得在她被生氣的老師叫起時偷偷暗示她
答案。對加賀而言,這裡每個角落都有著開心的回憶。但對瑞鶴而言,或許每個角落都帶
著理子的陰影吧。加賀百般思慮而不敢輕易開口,不知不覺來到操場邊。
「果然這裡也沒變哪!倒是希望排球場可以變一下,網子都破破爛爛了。」瑞鶴懷念
著看著排球場。「現在想想,這裡對我也是很重要的地方呢,我是在這裡跟美里變成朋友
的,也是在這裡第一次看到理子前輩。」
「妳……不介意理子了嗎?」聽到瑞鶴用爽朗語氣提起,加賀終於忍不住問。
「是啊!因為加賀說過,我就是我,理子前輩也比不上的我,而且還是加賀情人的我
,對吧?」瑞鶴開心笑著,伸手按住被風吹亂的頭髮。
加賀看著那陽光的笑臉,有些著迷。原來這孩子已經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成長了嗎?
她能坦率面對過去了嗎?她遲疑了一會後問:「那,妳要回家嗎?」
如果瑞鶴能面對的話,那或許她也可以……
但瑞鶴搖頭,笑容冷卻。
「加賀收到很多家裡的信對吧?我一封都沒有收到喔。」瑞鶴的聲音冷淡,透著一股
熄滅的溫度。「我還寄了兩封信回家,但都沒有下文。不是每個爸爸媽媽,都會無條件的
愛著兒女的。」
「搞不好是信弄丟了……」
「剛下火車的時候,我們撞到的人,就是收養我的媽媽喔。她只是冷淡的看了我一眼
,好像陌生人一樣的走掉了。不然,我原本也想去看看的。嘛……」瑞鶴搔搔鼻子。「反
正我也已經做好心裡準備,以後我就跟那個家沒有關係了,反正本來就不像是家人。」
看著乾脆又冷靜的瑞鶴,加賀悵然,情緒奔放的她得經過多麼深的失望才會如此冷卻
。她不明白怎麼有人會不喜歡這樣可愛的孩子,又為甚麼瑞鶴比自己還要努力,卻什麼都
得不到。她希望瑞鶴能獲得幸福。
「就讓我成為妳的家人吧。」加賀抱住瑞鶴,仰頭看著她的雙眼。
瑞鶴一愣,已經習慣的柔軟體溫和香氣因為這句話而變得不同,她說不上來哪裡不同
,但內心卻充盈的讓心臟不斷鼓動,忍不住緊緊抱住加賀。
「加賀好像媽媽喔!」
「一般會說姊姊或是妻子吧。」加賀一陣無力。「妳這火雞腦袋。」
「加賀很囉唆嘛!」瑞鶴一笑,又歪頭想。「那我就會變成村上月囉?」
「是天野。」
「對耶!」瑞鶴恍然大悟。「這好奇怪喔,為甚麼加賀是天野?收養的話一般而言會
改姓氏吧?」
「我不知道。」加賀低頭,將額頭靠在瑞鶴胸前。「或許是因為收養的,終究不是骨
肉吧。我是天野彩,是外面的孩子。我想妳也能明白吧?」
「我覺得不一樣耶。」瑞鶴歪頭,但不善言詞的她也說不出來哪裡不同。
「走吧,我們去吃拉麵。」加賀拉著她離開校園,希望她不要再多想。只要兩個人能
在一起就好了,不管是在海上、還是在陸地上。
兩人騎著腳踏車東奔西跑,途中瑞鶴幾次想提早回家讓加賀跟伯母相處,加賀卻總說
還有哪裡想去而指使瑞鶴前往。不知不覺便夕陽西下,兩人才急急忙忙的回到村上家打包
行李。
「真的不能留下來吃晚餐嗎?」伯母站在門口惋惜的問。
「軍令如山。」加賀背對伯母專注的收拾行李,直到伯母嚷嚷著要替她們準備土產而
離去後才鬆了一口氣。想必伯父也是這麼想的吧?害死自己女兒的厚顏無恥之人終於要走
了,如果腳步夠快或許能趕在伯父回來之前離開。
然而加賀前腳踏出門,後腳便聽到瑞鶴的聲音說:「歡迎回來,伯父!」
『這裡又不是妳家!』加賀在心裡吐嘈,腳步忽然變得沈重,就這麼僵在門口聽著兩
人的對話。
「要離開了?」
「是啊,畢竟我們算是偷溜出來的。」
「路上小心。」
聽到伯父一如往常,缺乏起伏的聲音,加賀內心莫名的難受。為甚麼要難受?不是已
經知道自己是個可有可無之人嗎?自己在期待什麼?
「對了伯父,我很好奇耶,為甚麼彩是姓天野?你們沒有想過改成同一個姓嗎?」瑞
鶴的聲音變小,似乎移動到了客廳。
加賀險些驚叫出聲,心裡罵了瑞鶴無數遍,為甚麼要問這種會讓伯父感到困擾的問題
?她按耐不住,偷偷的移動到走廊上偷聽兩人的對話。
「妳大概會覺得好笑。」伯父頓了頓,才繼續說。「我想她大概不記得了,但剛接她
回來的某天,她做惡夢哭著醒來,說要找爸爸,我說爸爸在這裡,她卻回答我妳才不是爸
爸。」
說到這裡,伯父的表情變得有些黯淡。
「雖然她是收養來的孩子,但我跟安奈還有理子都是真心將她當作家人。但是,如果
她不願意,那我也不想強迫她,所以才維持原本的姓氏。」
加賀瞪大眼,訝異又困惑,她的確不記得了,但伯父居然將小孩子的童言童語看得如
此之重,直到現在都還深深牢記在心,是如何的笨拙又如此的深愛。她按住嘴,否則哽咽
聲便會從嘴裡傳出。她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從小到大她就只有這個優點了。
父親總會在訓斥理子的時候說彩多乖,要學學她。所以自己要保持不讓他擔心的樣子
直到最後一刻,不管內心有多麼難受,有多麼渴望投入父親的懷抱。
儘管這麼想,但是眼淚卻不受控制的落下,她甚至無力站穩,靠著牆壁緩緩坐倒在地
。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溫柔的將彩擁入懷中,在她耳邊開口。
「妳爸爸收到理子的訃聞的時候可是像個孩子一樣哭得亂七八糟啊。就連現在喝醉酒
偶爾都會哭出來。纏著我問彩會不會有事,他要去接彩回來。」
「媽……對不起……」
「傻孩子。」母親摟著彩,靜靜的讓她宣洩。
「如果她希望,我隨時能替她改名。」伯父說。「不過過了這麼久,我想她也習慣了
。一個老頭子跟女孩家計較要姓什麼也很難看,所以,我覺得只要她過的開心就好。彩是
個拙於表達的孩子,萬事拜託了。」
「沒問題,交給我吧!」瑞鶴拍拍胸口,露出笑容。「不過彩果然是伯父的女兒,你
們好像呢!」
「加賀——快點啦!」瑞鶴不耐的催促。
「快好了。」加賀皺眉,不知道該如何替信件下一個結尾。眼神瞄到擺在桌上的照片
,靈機一動提筆書寫。
『月今年便滿二十歲,希望媽媽可以提前替她準備一套振袖,我會在成人式前帶著她
回去的。最後,祝一切安好。
村上彩敬上。』
「不管了,我要先走囉!」
「好了,別再催了。」加賀擱筆,將信收好後拿起弓道手套起身離開房間。
照片裡,身穿振袖的她露出安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