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間,我和平常一樣與太太一起坐下,打開筆電,看起韓劇。
我們總是邊餵著九個月大的寶寶,邊扒飯,
邊看著半集一集。
今天我們看的是signal的第四集,講的是京畿南部連續殺人案的後半。
就在車秀賢進到療養院,被李俊亨勒住頸項,朴海英與金偕哲趕到現場,
而李俊亨的爸爸決定自首之際,寶寶的耐性用完了。
我們討論之後,由於今天晚餐是外面買回來的,不用洗碗,
決定把孩子帶上樓他的遊戲區後繼續看。
寶寶在腳邊爬來爬去的時候,我們繼續了剛才未竟的尾聲,
也就是明知俊亨的爸爸不是真兇,繼續追查證據的段落。
很快的,又到了該為孩子洗澡的時間了,
我們放下車秀賢即將的說明,與朴海英和俊亨爸爸的對質,
開始了每天固定的流程:
為寶寶洗澡,換衣,刷牙,餵奶,哄睡等等,
終於在辛苦的一小時後,感謝寶寶的配合,
我們坐下來一起迎接這扭曲的情感與不完美中完美的段落結末。
為了不讓自己半夜仍然繼續想劇情(我和太太都會這樣),
我們總是邊吃點零食,邊看一點歡樂的RM做結。
然後刷牙上床,準備迎接半夜再次哄睡的挑戰
但是今晚,RM沒有用,寶寶也不是我醒著的原因。
三點鐘,我把哭醒的寶寶放回嬰兒床,
自己躺回與太太的大床上。
腦海裏全是李俊亨墜樓之前的邪笑,與李材翰放手的決定。
旁邊的太太呼吸沉重,應該有個好眠,
我卻清醒。
半夜不能成眠的人大概都知道,清醒常不是因為揮不去的煩惱,
而是某種不合時宜的領悟。
連環殺手的心理,並不是每個人都想了解的事。
但是今晚我卻似乎領略了那抹微笑。
一個悲慘扭曲的人生,幾番殘忍的殺戮,
使李俊亨跨越了一個作為『人』的鴻溝。
殺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面對奪取他人生命的選擇,害怕,恐慌,放棄,才是作為人的正常反應。
但是他把揚棄這些看作是自己失敗人生中的勝利。
他笑李材瀚,因為他知道自己在這一點上勝過了對方,勝過了大多數人。
『原來你不過如此啊。』
的確,在這世上,有好多人的成就,就是殺了好多人。甚至為此接受擁戴與榮耀。
這變態的價值並非無的放矢。殺人當下的衝擊被當成了刺激的興奮劑,
躲避公權力成了尼特的成就,殘害女性成為釋放權力與性慾望的管道,
而跨越殺人的道德譴責使他有了自誇的資格。
我不知道他變成了甚麼,可能是獸,可能是魔,
但總之會把殺人當作『贏了』的人,不太像人。
李材瀚放手的原因是多重的,
最大的當然是憤恨,也許也有恐懼,
當然更可能有正義,如朴海英所詮釋的。
他不可能知道放手後對方會保命但癱瘓,有如閹割性侵累犯,
明快的選擇自首,可能正因他放手的當下已預備付出代價。
蝙蝠俠的正義,是不指望司法體系的。
在整個故事中,關鍵的角色是父親。
即使對孩子扭曲的愛,被舖陳於此作為平衡的張力,
我仍然在輾轉一個小時之後,繼續戰慄。
『為什麼要用連環殺人案的手法,殺掉威脅自己的人呢?』
這只會引來更多警力投入調查自己,低調的裝作強盜殺人聰明多了。
我想起那獨特而扭曲的繩結,震撼於這對父子的羈絆,而不能止於許多可怖的疑問。
成天孤僻於公車上的俊亨,這結是誰教他打的呢?
難道他對自己兒子的犯行,還感到驕傲而認同嗎?
寶寶又醒了。
我再次抱起可愛的他,用左臂托住他的屁股,將他的頭輕輕放在左肩上。
這幾個月來,我發現自己有越來越多對於戲劇中父親角色的認同。
『我會為我的孩子做類似的事嗎?』我不禁審問自己。
我想到日文中『人間』一詞的用法。
就我所知,這詞約等於中文『人類』的意思。
在中文裏,人間是指人生活的世間,因此『間』更多指『空間』一意。
但是在日文的用法中,似乎『間』更多接近『間隙』,因此帶出意義與範疇。
人,有一條不能跨越的界線。
先前常看到有人說,人是唯一會自相殘殺的動物。
這種說法,單就生物學來說,十分天真,但就心理學來說,卻有部分真實。
在大自然中,有許多動物同類相殘的情形,比如先孵出的幼魚會吃掉其他魚卵而長大,
而靈長類也會彼此鬥毆來決定排位高低。
問題是,這些動物多半沒有自我意識,他們的行為只為生存,為爭可見的資源。
明知道有『自己』的存在,而還能接受『殺人的自己』的,恐怕真的只有人而已吧。
而在那之中,還有把這樣的自己置於別人之上的,那就是殺人魔了。
但是我們能抹殺這樣的人嗎?這使我們和他們有何分別呢?
半晚未眠,我把同樣未能再次入睡的孩子交給太太重新餵奶後,
自己來到了書房上網查看信號後面的劇情,想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承受;
因為看劇而帶來的情感負債,我已經歷了好幾次。
『也許應該要開始避免看某些劇了』我對自己說。
畢竟,有的時候,不是勇敢,而是恐懼,使我們成為真正的人。
就像車秀賢所說的,殺人現場是永遠不會熟悉的地方。
這常存的陌生,強烈的違和與懼斥,不是人性的懦弱,而是恩慈。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