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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劇《我的大叔》之前,我承認自己並沒有真正轉身好好看韓劇。我知道它產業鏈完整
、執行力精準,他們有讓人不得不服的刑偵劇《信號》。但長年來一直浸泡在日劇的日本
小說的我,跟很多日本迷一樣,我有一度頑強抵抗著這波韓潮。
腦子裡清楚韓潮勢不可擋,但情感面上,我一直說服或催眠著自己,它無法像日劇《白色
巨塔》、《白夜行》那樣穩妥在感情面上接住我,無法讓我真實地看著一個人的核心與他
的崩毀,甚至最強大的一瞬生命之光。那樣細膩的東西,我曾一度希望韓劇無法得到。
直到《我的大叔》的出現,那所有歪七扭八的中年身影,都被它扶直了,至少摧折中,心
被安撫順毛了。從IU推著外婆看著月亮、她走上小區台階時,搖搖欲墜的身影。這年輕人
在編劇筆下,像一快萎掉的燭火,因為家境貧困又負債,希望與聲息都漸漸逐漸沉下來時
,竟然有一堆活得如此吃力與勉強的中年人出現在她生命裡,他們在一個小酒館裡窩著身
子、說著五四三,但只要有這個街尾中亮光還在,小店繼續營業。這群身心疲憊的人就可
以在白天,挺著點腰稈,默默地吃重負荷著人生。
尤其是某一幕IU飾演的角色參予了公司高層鬥爭,她奉命竊聽著大叔的生活。這一日,她
晚上當洗碗工,身子纖瘦到被淹沒在快打烊的店裡,無情無緒也無波瀾。然後她聽到了一
句話,大叔在那家店裡提到她:「為何這女孩會了解我。有人了解我,但我卻因此而難過
。」那麼長期以來偽裝堅強的大叔,因為她,表象上出現了裂痕。如此辛苦地裝成一個強
者,卻被識破了。
那一幕重擊了IU飾演的李知安,我想也重擊了我與螢幕前很多人。有人看到我們在逞強;
有人看到我們搖搖欲墜。這份「被看到了」,像這世道的寒冬裡,有人搖著燈火出現了。
無論人生位置與彼此關係,20歲的知安與40歲的大叔都只能保持忽遠忽近,但卻彼此接住
了對方。以看似並非朋友也非戀人,但是卻是絕對重要的人的力量接到了懸崖邊的自己。
這齣劇不像現代的各種劇,有直批貧富現實的力道,它轉了一個角度,讓那些傷痕因被看
到了,也被奇異的安慰到了。像水一樣浸潤了乾涸,它講的人浮於事的必然,卻也講的是
偶然卻永恆的彼此拯救。這齣劇美得像行路者的散文,讓苦難生活因磨礪成詩。
從這齣劇之後,我徹底認清,韓劇如今是真的能訴說亞洲人處境的實力,它做出了21世紀
逐漸以演算法來編劇,計算著觀眾反應的潮流中,大數據不可能算出的人心幽微,以及那
點水光上的月影。好到前無古人,也擔心它後無來者。
事實上,曾讓我震驚又死鴨子嘴硬的在這之前的《未生》,那男主角原本是棋士,因為家
中意外,失去了成為職業棋手的資格,從此直面這世界的現實。以最差的資歷進了大商社
,各種社會傾壓中,把他跟一群年輕人磨出點出息,但它沒天真到熱血,那點黃昏的殘影
,總落在關愛主角的中階主管身上。以愛這世界的方式,寫著最現實的故事。
我仍記得其中主角有一句台詞,「我不是不努力,只是我只能想成我自己不夠努力。」這
是這年輕人的處境,也是那公司中階到菜鳥的處境。將世界的經濟遊戲翻轉,成了少數資
本家遊戲後,那點人像漁火的描寫。透徹又清明,正因這樣的通透劇情,你知道韓劇拿穩
了亞洲訴說者的位置了。
當然韓劇這兩年也隨著演算與打擺子似的平台點閱,讓他們的敘事開始浮躁,也增加了爛
尾的機率。但底子是在的,他們再迷失於數字,總會有一兩齣如《秘密森林》沉穩敘述一
個政商如黑森林的故事,讓你我這樣的小紅帽知道這世界也會像巫婆一樣翻臉不認人。官
商勾結是如何編織蜘蛛網,黏死了很多人的處境,它從人心開始打撈,進而照出他們所處
的大背景。
如此見微知著,如此細膩地揪出細節裡的魔鬼,如此把一顆顆心在水裡灰裡撈出來,照出
你的心。
讓人不是只為了放空而看劇,讓你意外地又被故事這原始的力量救了一次又一次,它實現
了文豪費茲傑羅所說的故事的意義:「我把椅子拉到懸崖上來,跟你講一個故事。」
如何好好寫一個人心,把它精準拍出來,然後你看到了當代的黑暗也看到了它的希望。韓
劇教我的事是不要遺漏任何一顆心,寫到落水的人們能逐漸上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