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雷）
平常不化妝的頌和，這天卻刻意略施妝粉，穿著跟鞋，晃著她二十二年前就想送出的
生日禮物，想約翊晙吃飯。也許簡單的晚餐過後，能一起聊聊天，這次她真的有準備好，
不要再像露營時躲回自己的帳篷裡，這次，她想要把話題引至大學時期那個縈繞她心的身
影，那遞出髮圈的直率眼神，那隨性卻才華橫溢的卡農變奏曲，那埋頭苦練〈悲傷的大海
〉的沉鬱男孩。她想試著對這個男孩說出她這二十二年來對他的感覺。
「可惡啊，我今天不應該去江南吃飯的。」電話中傳來略帶懊悔略帶撒嬌的語氣。『
四十幾歲的男人還這麼可愛啊』，頌和寵溺的想，一面悠閒的將要送給翊晙的生日禮物放
到他辦公室桌上。
開門進房，昏黃的燈光籠罩，房間主人剛剛離開，隨時會回來的樣子，連空氣中都依
稀存在他的氣息，頌和略帶歉意的看看一年多前她杵著拒絕他的位置，似乎有些陌生的環
視這個空間。翊晙常常來找她，但她還真不常主動進翊晙辦公室。想著想著，看看他孩子
氣的鞋與羽朱的照片，她不由自主坐在他的椅子上，不禁失了神，還落東落西的一再折返
。
『算了吧，我根本就是想等他回來。』她啞然失笑。
如此說服自己後，一面對突然健忘的自己感到無可奈何，一面專心致志的準備學會資
料，不知不覺的，夜也深了。頌和被頸椎刺痛叫離工作，一面泡著咖啡，一面想著，『以
往，他在的話，他會用咖啡香提醒我需要休息的。』
奉打來。這個時間點？
「李翊晙，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奉光賢捏著翊晙的手指，再按著他的胸膛，整整
他的護頸，在他耳邊大喊著；之後在加護病房，安政源也仔細盯著翊晙的狀況，拿著光源
對著翊晙瞳孔反覆確認光照反應。
而頌和呢？
她成了焦急的家屬，明明是神外醫師，卻害怕一點動靜就足以碰痛了他，只輕輕撫過
他寬大的手掌，就
著竭力維持專業的顫音，問問他能否聽到自己。翊晙知道她來了，聽到她像是飛來的腳步
聲，原本安心的笑著，但，當他依稀感受到她手中的顫抖、和確認他無事的大口呼氣時，
他瞬間忘了疼痛，只心疼她的心疼。
「頌和呀，我好睏，我想睡覺。」他皺著眉頭，心裡只一直掛念應該被嚇到說不出來
的頌和，他想說「他沒事，不要擔心。」他想看看她，此時她的表情肯定是焦慮且害怕的
，但卻失去再次睜眼的力氣。
頌和的確嚇到了。她真的是待在舒適圈裡太久，忘了自己早已習慣了他的陪伴。空暇
時間的飯前咒語和飯後咖啡、閒談幾句家人狀況和工作細項、添至自己碗裡的飯菜、塞到
手中的筷子、即使乾眼症還上網查整夜後購來的烤肉鐵盤、天冷披上的外套、全世界只有
她懂的冷笑話、雨中的漫步……原來都不是恆久不變的生活日常
。她的世界瞬間安靜，她的世界，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她想念那個在她身旁敲東敲西的
鬧騰聲響，她想念那個總在她需要時陪伴在身邊的那個人。
「我就只是，想陪在他身邊。」她幾乎是煩躁的對其他三位小伙伴這麼說。
但她其實更氣的是自己。為什麼、為什麼要拖到這一刻，才要正視自己的內心？
－－
一年多前的真心話大冒險，後輩打鬧般的逼著翊晙說出自己的真心；現在，頌和打鬧
般的說翊晙遞出的愛心是「吹牛」，翊晙賊眼質問「妳確定我的真心是假嗎？」頌和稍稍
遲疑，卻仍不改答案。
「妳確定不收回嗎？」翊晙再次確認。『蔡頌和，面對妳的錯誤答案，妳確定不改嗎
？』
「我不收回。」頌和持續執拗。『我不改，我們維持朋友就好，很尷尬。』
後來果然輸給了把一手爛牌打成好牌的橋牌大師李翊晙。
「這對我來說太不利了啊！」頌和帶著嬌音耍賴著。
『我本來就喜歡你啊，你不能這麼賴皮，我哪知道你藏在玩笑話中的真心，我哪知道
我應該怎麼應對你，你這個我人生中的變奏曲？』
──
『所以我都沒有催妳啊，蔡頌和。
柳漢陽（小迷糊）後，等了一年多，又撐過毫無動靜的露營，陪妳度過母親確診帕金
森氏症的低潮，甘願做妳一輩子的工具人和祕書，甘願一輩子當冷笑話本體，只為了逗妳
發笑。
一直到現在。
因為我知道我欠妳，我二十二年前欠妳，我一輩子欠妳。
所以我等妳。
我知道在我受傷時、要回昌原時、發現我還沒回昌原時，妳欲言又止的樣子。妳想說
什麼，妳一直都想說什麼，只是妳需要時間。
我等了這麼久，我不差這一點時候。』
────
噢，又是車裡。車裡令人鬱悶，想到一年多前如冰窖般頌和車裡的不快回憶，翊晙不
禁東敲西打，一下想聽廣播，一下想開空調。
「好像有點冷，要不要開暖氣。」翊晙覺得空氣似乎有點尷尬，想找點事來做。
「哎唷你安份一點好嗎！」頌和忍不住打了一記，「明明就很熱。」頌和臉紅了，她
在浮躁的過動屁孩翊晙旁邊，根本一直找不到時機開口。
『我需要醞釀啊你這屁孩』她彷彿想這麼說。
翊晙終於聽話，溫順的聽著雨聲看著雨。此時車外傾盆大雨，雨點拍打車窗，終於該
是情緒滿溢不得不說的當口，頌和閉眼抿著嘴唇，深提一口氣。
「翊晙啊。」她緩慢的、僵硬的、艱難的，開始了蔡頌和自2020年1月後的補考。
這句一出，翊晙本來不經意的「嗯」了一句，過兩秒意識到頌和似乎打算說什麼，瞳
孔地震且正經了起來。
頌和放下咖啡，坐姿像二十二年前初見一般乖巧，謹慎的說：
「我覺得有點難為情，所以會快速的講完，只講一次，你聽清楚喔。」這是尷尬且努
力嘗試走下台階的語氣。聲音極輕極低。
翊晙轉頭看著她，準備專心傾聽。但頌和實在過於害羞，根本不敢看他，也不想感受
他的注視：「不要看我，看前面。」
這對頌和來說才是個安全的空間啊。外面最愛的雨聲可遮掩住自己的心跳，車內空間
狹小卻可控，也能避免四目相對，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能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彷彿要跳出嘴
巴。
畢竟這是四十二年來，她人生中首次告白，遲來了二十二年的告白。
這時翊晙乖順的看了前方後，意識到頌和終於打算坦承，了然於胸的點了一下頭，恍
然大悟的靠了椅背一下，這個後靠，像一年多前，頌和在KTV裡，終於了解翊晙的初戀是
自己一樣。他準備接球了。
BGM此時下了。
<早知會愛上你>
『我早就該講了。我們早該在一起。』
「你發生意外時，你知道我最先浮現什麼想法嗎？」
這大概是頌和這輩子第一次對人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吧。像得知母親病情時一樣
，如果，如果說蔡頌和此生想對什麼人展現自己的脆弱，她只想讓翊晙看到。李翊晙也永
遠是讓她心思觸動幅度最大的那個唯一。
翊晙搖搖頭，很乖順的不看頌和，但又在思考這個搖頭幅度她看得見看不見，所以他
搖得很卡。
「我早該告白的，我早該跟你說，我喜歡你，跟你告白的。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這個。
」
她應該是指，一年多前，在那個練完<雨和你>的回家路上，她應該要說的。結果，明
明喜歡，卻拖到現在，以朋友為名義的包裝，最終還是遮掩不住視翊晙為至親的愛意；明
明喜歡，卻因為害怕受傷與失去，強自畫了那樣一條彼此都難以下台的線，這樣的自己，
多方外力來打醒自己還不夠，難道真要拖到失去翊晙的那一天嗎？
翊晙感動了，他一臉『啊，果然，終於』的表情，然後忍不住感激的看著頌和想講話
。
頌和感受到翊晙目光，害羞的又說一次（因為她還沒講完XD）
「（不要看我啦）看前面啦。」她抬起手指戳戳前方的空氣，藏在髮後的耳根都紅了
。
但其實不用講了，翊晙接下來的反應，都是等著頌和講完。
「所以說，如果你的心意還跟那時候一樣的話。」她的意思應該是指，她一直記得那
時候的事，她想補償，想賠罪，卻也害怕已經太晚，她艱難的把話說完，想傳達出自己最
真實的想法。這是她的誠意。
此時頌和已經快講不下去，翊晙也已經快不忍心聽下去了，他微微點點頭，示意他明
白，也接受她講到這裡，或不講到這裡。都可以。
都可以的，翊晙只要她開口，剩下的，翊晙早就決定要怎麼做了。
「我們……要不要交往？」
頌和閉著眼睛講完這句話，彷彿豁出去一般，一開始還根本不敢看翊晙，似乎想講完
就立刻逃跑。後來，才怯生生的看向翊晙，擔心他的回答。畢竟，這一年多來，翊晙也從
不越界，她已失去了依然能獲得篤定回覆的自信。那一瞬間，她彷若顫抖著繳交補考試卷
的考生，擔心自己的答題有誤，會讓自己再次被當掉似的。
翊晙安靜的聽她說完，也等頌和轉頭想看他反應後，才做出回應。
「我回答妳。」這是翊晙這一段唯一的台詞。
用什麼回答？當然是吻。
一開始，兩人先全神投注，像是要把所有壓抑的愛意全部灌注給對方。翊晙是忍了太
久，而頌和弓起肩膀，彷彿對著翊晙口對口呼吸，彷彿對著他，自己的生命才有了氣息。
後來他們短暫分離，頌和皺著眉，頓了一下，有幾分『抱歉我來晚了』的歉疚。翊晙
看了會，本來的深吻轉為悠遠綿長，彷彿在安慰她、在憐惜她。後來翊晙摸摸她的臉、抱
著她、還拍拍她，像是在鼓勵她『是妳就好，妳來了就很好，做得好』。他理解了原來她
有多麼害怕。
2021年6月，這晚的頌和突破了自己，終於勇敢的跨出了那一步，在菜松花開的季節
，收穫了遲到二十二年，與李翊晙的愛情。埋進懷裡的頌和看不見翊晙感激的眼神，也看
不見車外隔著螢幕後的全世界翊頌粉感激的眼神。這對什麼都能安排的好好的學霸情侶，
說要看著辦卻讓我們觀眾等到快捏爛心臟的笨蛋情侶，終於迎來了這一刻。
頌和呀，翊晙等你很久了。我們也等妳很久了。
不過，沒關係，妳等他更久。
終於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https://youtu.be/jFVSUMtaq6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