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一樣在走向死亡,我不懂大家為什麼都這麼開心。
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那些失魂落魄的人,
說不定比那些若無其事,日子順遂的人還要腳踏實地。」
比起美貞,我最後比較喜歡的反而是具子敬。
有人跟我說,他覺得12集以後他心目中的具氏就死了,
但我反而是12集以後才大概拼湊出他的模樣。
靈魂都知道
不管誰來看,都會覺得廉美貞和具子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但是這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卻可以溝通、對話、理解,
我不覺得這是編劇的美化,
痾,但如果要說是編劇把「人與人理解的狀態」刻劃成最完美的狀態,
我也同意,
因為理智上我一直覺得這樣的理解狀態不存在真實的世界裡。
這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可以穩穩地接住對方,
那是因為他們兩個靈魂深處都有著非常強烈的自我厭惡,
所以,這兩個靈魂可以很精準地理解對方現在在表達什麼「情緒」,
並且確實地擁抱到對方的靈魂。
具子敬跟廉美貞第一次真正相通是具子敬對廉美貞提起上午因酒瓶而起的摩擦:
「我不介意的時候都沒關係,
但介意的時候,連有人在我面前走來走去都覺得礙眼,
如果那些人還說話,我就更厭惡,
除了要聽他們講廢話,我還得跟他們回廢話,
我要說什麼?光是思考這個就很勞心費力。」
「我也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裡面,我覺得還可以的時間,大概就1、2小時而已,
而且還不是心情好,只是還可以而已,剩下的時間我都在硬撐。」
有發現嗎?
美貞沒有去回應具子敬介意與不介意的狀態,
她直接接受了具子敬說的「我很厭惡」的情緒,並且說到「我也一樣很厭惡」。
我一直是等到看完完結以後,
才發現他們兩人這份強烈的自我厭惡其實是源自於兩人都對於人類良善的異常執著,
也因此這兩個孤單的靈魂才會找到彼此。
正是因為他們兩個人內心深處都很愛人類,所以,
當他們看到眼前的人類做出牴觸他們內心深處人類的想像的時候,
他們受的傷會比其他人都來的深重。
而具子敬因為人類所受的傷,又比美貞的傷更難癒合,
因為,基本上美貞的世界比起具子敬的世界還是相對單純一點。
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具子敬的傷痛,是在十五集中,
具子敬對著那個欠酒錢不還,又來酒店大鬧的女生吼的話:
「你幹出這麼沒品的事情,憑什麼還要我尊重你?憑什麼?說啊!」
在具子敬講這段話的時候,我突然有點明白,他為什麼需要喝酒,
因為眼前的一切真的都太討厭了,那些對他來說很基本的道理,
在他的世界裡不那麼基本,
他必須不斷地做討厭的事情,但就算他做了討厭的事情,
那些討厭的人還是毫無自覺,甚至會來找你麻煩、質疑你的不是。
讓你開始也討厭起自己。
那個感覺有點像文森佐說過:「我知道我有罪,但為什麼你不知道呢?」
具子敬從來都沒有想要假裝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他知道自己糟糕透頂,
但他一點也不想要這麼糟糕,他也想要有點人性,所以,他讓自己爛醉,
至少喝醉的他,不會對世界這麼憤怒。
他不知道應該要怎麼減少對世界的憤怒,也不知道應該要怎麼不討厭他自己,
所以,他喝酒,因為,喝酒最多傷害的只有自己……
我一直很不喜歡用「拯救」或「雙向救贖」來定義具子敬跟廉美貞。
大概是因為我覺得「拯救」這個詞非常削弱的個人的主體性,
就像我上一篇提到的,其實最終在人生這條漫漫長路上,
決定要繼續往前還是要就此停下,
主控權一直都只掌握在當事人的手上,
所以,並不是誰救了誰,其實,是自己拯救了自己。
但他們兩人的確是因為彼此,而漸漸找到了拯救自己的勇氣,
如果要我定義這兩個人的關係,我會說他們兩人是「互相報恩」。
美貞和具子敬的感情是出自於一次又一次恩情的累積,
在彼此都還不認識對方的時候,就不曾寄望回報地給予幫助,
而後也因為一次又一次的相互幫助而漸漸地認識了彼此,
透過彼此而成為更勇敢的自己。
兩人或許都會有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而感到退縮的時刻,
但崇拜著對方、無條件地為對方應援、相信對方能做得到,
不因對方優秀而感到自卑,也不因對方不足而感到羞恥,
彼此萬分珍視對方給予的坦誠心意,
兩人珍惜對方給予的善意是他們最讓我著迷的地方,
也是我希望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因為,身為人類實在很難不去替他人定罪。(聳肩)
《出走》的前十二集,描述了美貞因為具子敬而愛上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具子敬讓廉美貞喜歡了她自己,就算具子敬因為害怕幸福而逃跑,
但廉美貞依舊把具子敬的心意當成她的聖域。
所以,重新相遇以後,換成廉美貞來告訴具子敬你也要喜歡你自己。
十六集中,具子敬和廉美貞有一段討論「討厭的人」的對話,
我第一時間沒有看懂,
我不太懂具子敬在聽到美貞問:「蜂擁而至的人之中也有我嗎?」
突然別開頭笑是什麼意思?
我反覆重看了這個段落,試著不要只看台詞而是去理解台詞背後的情感,
然後,我突然明白,
具子敬的笑就跟他在山浦被美貞罵然後恍然的笑一樣,
那就是:「我又被你看穿了,我又被你看到我在逃避幸福的怯懦了!」
美貞的話是在提醒具子敬:
「你為什麼只看你生命中不好的那一面呢?你生命中應該也有好的那一面吧?」
具子敬在聽到美貞的問話之前,
他是沒發現自己的盲點,
因為他一直以為他的回憶中都是壞的,所以他需要靠咒罵來讓自己好過一些,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麼地無辜,所以,他也不敢讓自己幸福,
所以,他選擇對他生命中的好視而不見。
美貞進一步地告訴他:
「你是我下定決心接近的人,是我決定不想討厭的人,
所以,當我開始要討厭你的時候,我就會開始祈禱,
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感冒,不要受宿醉之苦。」
美貞這樣說的時候,具子敬的表情變得很放鬆,
是美貞讓具子敬知道自己其實是很值得愛的。
然後,
美貞又進一步地分享她不喝酒也會跟具子敬一樣會因為討厭的人而感到無力與疲憊,
但她最近發現討厭的人也有優點,至少讓自己在不幸的時候有可以發洩的對象
當具子敬聽著美貞說但是她很不幸,所以還是有很多想罵人的時候,
這時候那些討厭的人就變得很重要,
所以,他希望學長永遠都不要還錢。
具子敬的表情先是感到意外,然後,覺得美貞的這個理由很可愛
聽完美貞的話的子敬只是告訴美貞:
「聽你這麼一說,這兩年,我真的沒有感冒過。」
這就是具子敬的情話。
他就是這樣確實地珍惜著美貞給予他的心意,並且也毫不吝嗇地告訴對方。
然後,美貞也聽懂並回以子敬微笑。
然後,我又發現廉美貞與具子敬的對談,每一次其實都是在實踐這三點:
第一、 不假裝幸福
第二、 不假裝不幸
第三、 誠實以對
「幸福」與「不幸」是會同時出現在真實的人生裡的,
不需要縮小幸福來降低不幸的尺寸,
你只需要誠實坦率地張開雙眼,正視你自己。
是黑暗面也罷,
請連同陰暗的那部分也一起擁抱吧,
只有如此,才可以真正地勇敢起來。
最後,真的是我賣弄的最後了,
我一直覺得我在《我的出走日記》裡面看到了薛西弗斯的神話,
每次好不容易感覺好像終於堆上山頂了,那顆巨石就又咚咚咚地掉了下來。
人生,其實就像是薛西弗斯推著巨石前進的詛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死而後已。
但是,當有一天你可以「笑著」面對這個詛咒
這個詛咒就再也沒有束縛你的力量了,
而當你意識到的這一刻,你大概就能「活著見到天堂」!
所以,我覺得具子敬最後是得到了「笑著」面對詛咒的力量了
希望這個自我厭惡重的男人,能夠慢慢地找回自戀的成份,
嗯,他其實已經開始擁有了!
「反正你也喜歡聽我講話。」
《附註》因為我喜歡卡繆,所以,讓我用卡繆來結束這一回合!
「在這種極端孤單的情況下,
終於沒有人再指望鄰居來幫助自己,各人都是心事重重地獨處一隅。
假如我們中間有一個人偶爾試圖在人前談上幾句心裡話,
流露出一些情緒,那麼不管對方回答些什麼,
其結果十之八九都反而會刺傷他的心。
他會發覺他和談話對象之間沒有共同的語言。
一個講的確實是他整整幾天來思念和痛苦所凝成的語言,
想表達的是長期受到等待和激情煎熬的形象,
而另一個卻認為他發的只是些老生常談的牢騷,
談的是那種比比皆是的苦悶,人人都有的傷感。」
~~卡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