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外傳節錄試譯(4)
外傳、留到最後的人
景熙記起了立下那個愚蠢約定的那天。
那日，德任用布條綁住了右手的食指。德任本來就不是一個謹慎孩子，以為她在哪裡不小
心劃破手指，但稀奇的是細心的英姬也在同一個地方有傷口。
「因為我們剛才做了至交的盟誓。」
像是被授予勳章般的德任自豪地說道。
景熙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最近在小宮女之間非常流行的風俗，把刺破了手指之後流下的血混合在一起，因為這
個是承認彼此是至交的神聖儀式，所以不會隨隨便便就和不熟的人一起做。
「妳也和我做吧。」
景熙因為嫉妒而請求道。
「快點啦！」
她把掛在衣帶上的粧刀拿了下來。
「不要！」
但德任卻一臉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
「因為實在太痛了，無法再做第二次。」
景熙生氣了。因為她確實沒有幾個朋友……甚至可以說，她根本沒有任何一個朋友。
其他小宮女總是都只看到她的外表就輕率地做出判斷，當她們知道她的本性之後，便會一
邊說著對她很失望，一邊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不過至少這幾個孩子對她還算友善，而她一直認為德任的摯友就是自己。
「妳和福燕做吧。」
德任在這方面似乎完全不會看眼色。
「不要！」
景熙尖銳地提高了嗓音。
「切！妳以為我願意嗎？我也不想做好嗎！」
不甘示弱的福燕也漲紅了臉。
「真奇怪。」
令人吃驚的是德任竟搖了頭。
「景熙不是更常和福燕在一起嗎？」
「沒錯！」
英姬突然點了點頭。
「妳們兩個難道不是朋友嗎？」
「妳們瘋了嗎？」
景熙氣炸了。
福燕不像那些會讚嘆景熙長得漂亮的小宮女，她不會嫉妒、誹謗或稱讚對方，因為覺得那
讓人覺得很有負擔，她甚至沒有主動靠近，只把景熙當路人看待。
更何況，在福燕知道她的本性之後也沒有太大的動搖。
其他人都說景熙長得漂亮，唯獨個性實在令人倒胃口，不然就是說景熙長得漂亮，說話的
樣子完全不像丫頭，但福燕並非如此，在福燕眼中的景熙就是令人倒胃口、講話又粗魯的
人，她沒有畫蛇添足、也並未感到失望。
因此，景熙唯獨對福燕反感。從初次見到福燕開始，對她的感情和對德任或英姬的感情完
全不同。
「我們才沒有整天黏在一起，只是很倒楣的總是會碰到！」
「切！妳以為只有妳覺得倒楣嗎？我也覺得我超級倒楣好嗎！」
福燕又補了一句。
「妳們兩個甚至連現在也說著一模一樣的話……」
「才沒有！」
景熙和福燕同時否定了德任一針見血的評論。
「算了！」
鬧彆扭的景熙突然轉身。
「那種事就算強迫我做，我也不做，那個是只有小孩子才會做的蠢事。」
「妳剛才還說要和我一起做……」
福燕自言自語著，景熙瞪了她一眼。
「但景熙說得沒錯。」
德任說道。
「至交的盟誓什麼的，真的做了也沒什麼。」
「沒錯，混合了至親好友的鮮血會升起祥雲的傳聞就只是胡說八道。」
英姬也加了進來。
「我們就算不做至交的盟誓也是朋友啊。」
德任突然拍了手。
「那個，等我們都老了出宮後，找個地方大家一起住怎麼樣？」
「不住宮村或回故鄉嗎？」
英姬莫名其妙地問道。
「我們在宮裡生活了五十年，原本的家早就不是故鄉了。」
德任說道。
德任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個很實際的孩子。
「到時候大闕就是我們的故鄉。」
無法錯過炫耀機會的景熙不高興地補充道。
「所以我們一起生活吧！」
景熙很快地咬住了德任拋出誘餌。
「把俸祿全部都存起來，在租書店附近蓋房子。」
「那樣的話，只要想看小說就可以隨時租來看。」
英姬首先被吸引。
「炕頭的位置我先預定了，我要在那裡烤栗子來吃。」
不，福燕已經早一步就被吸引了。
「怎麼樣？這個提議不錯吧？」
為了自尊心堅持到底的景熙被德任戳了一下。
「……好啦。」
景熙硬著頭皮嘀咕著。
「妳們都太傻了，連存錢都不會，即便賺了很多錢也會被騙光光，我必須幫妳們，還能怎
麼辦呢？」
不管怎麼樣福燕都笑得很開心。
「那就說定了！」
德任和英姬也爆出笑聲，忍著不笑的景熙也笑了。
「絕對不能忘記。」
德任說道。
「不管往後的歲月如何流逝，不管我們的處境如何變化，我們一定要遵守這個約定。」
英姬也說道。
「當然了，而且我會留到最後。」
福燕說了謊。
這個約定就這樣消失了，迴盪在耳邊天真爛漫的笑聲也跟著一起銷聲匿跡，隨著曾經一起
發誓的人們的永眠而變得模糊不清，最先提出的人卻未遵守，真是個愚蠢至極的約定。英
姬最先違背了、德任也緊隨其後，如今就連福燕也……
「裴尚宮娘娘！」
某個年輕的內人在景熙的身旁纏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福燕弟子的關係，她是個在各
方面都像極了師傅的孩子。
「金尚宮娘娘恐怕撐不到預定要出宮門的日子了。」
她哽咽著。
「金尚宮娘娘病危……」
約莫三到四個月前，福燕就開始不舒服。
剛開始還以為只是因為年紀大了的關係，但病情越來越嚴重。即便吃進不少東西，體重還
是持續下探，抱怨起頭痛或腿麻的她甚至還動彈不得。從半個多月前開始，她就完全失去
胃口，想著至少要吃點肉，從外面買了帶回來，但她只是搖了搖頭。
心裡咯噔了一下。把一臉不甘願的福燕帶到醫女面前，但無力回天的醫女也只是搖了搖頭
。太遲了，於是理所當然地決定了出宮的日期。
現在看來福燕恐怕連預定的日子都無法遵守，似乎馬上就要離開了。
「裴尚宮！」
另一個人在對面喊著景熙。
「不是說輪到妳了嗎？」
是大殿的大房尚宮。
「這是考驗宮人是否足以登上提調尚宮職位的場合，我聽說慈殿特別關注妳，妳大可放心
且毋須緊張。」
那句話一點都沒錯，這是她終其一生都在等待和準備的機會。
「小人惶恐。」
但景熙沒有絲毫地猶豫。
「因為發生了更緊急的事，小人必須先向您告辭了。」
在張大嘴的大房尚宮背後，景熙像是發狂般地奔跑著。
這是我努力一輩子的願望、也是滿足能夠父親的機會，現在回頭以後一定會後悔，但讓福
燕一個人獨自離開，必定會讓自己悔恨一輩子。
景熙至今依然清楚地記得，沒能陪在英姬和德任的身邊到最後一刻令她多麼遺憾。
「……妳是傻瓜嗎？」
福燕看著氣喘吁吁的景熙說道。
「妳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怎麼能來這裡。」
責備的聲音連一點力氣都沒有。
「妳不是因為不安還去算了卦嗎？。」
但福燕還是露出了笑容。
「我是說會被老內侍打的這件事……慈駕也曾經抱怨過，不過從來沒有被打。但哥哥每次
去參加考試的時候都會看到。」
「我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妳還是先管好妳自己吧。」
為了要藏起眼淚，景熙於是怒斥道。
「對不起。」
「啊，別說了……」
「我說過我要留到最後的……」
福燕向景熙傳達了意料之外的道歉。
「妳一定做不到。」
直到孤身一人才有了實感。
終於還是潰堤了，眼淚衝破了防線。福燕的話是對的，景熙沒有能留到最後自信，再難再
累的事她都能辦到，但要她先把至親好友送走，實在是難以承受。
「我會等妳。」
福燕伸出手。
「和英姬一起……」
景熙茫然地看著伸出的手。
「還有慈駕········不，和德任一起……」
她來到福燕的跟前。
「我一定會等妳，到時候再見吧。」
雖然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野，但景熙毫不猶豫地握住那隻手。
「……一定會等妳。」
福燕走了。
「其實我也想和妳做至交的盟誓。」
景熙說道。
「我們總是這樣。」
景熙把福燕原本蓋著的被子拉到頭頂上。
從小就是個吵吵鬧鬧、哇啦哇啦地笑著的人，突然間變安靜的樣子令人感到既陌生又討厭
。
不過沒關係，我會繼續等。
大家都違背了出宮後要一起生活的約定，就算對此感到抱歉，也一定會等下去的，她相信
她的朋友們。
「……一定要等我。」
景熙擦乾了眼淚。
沒有自信能送走福燕，在英姬和德任離開這個世上的時候也是如此。就算這樣，還是花了
一輩子的時間送走大家，成了留到最後的人。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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