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溼冷的早晨。
部隊早查時整個山頭還深陷在雲霧繚繞之中,縫隙間灑落的陽光並沒有帶來實質的溫暖,
假日留守的人力明顯稀少,環顧之下扣除勤務人員,也就十來個人。值星官分配好任務後
,按照連長的指示請幹部先行留在原地。
遠處霧茫中傳來陣陣模糊不清的聲音,一陣陰影踏著步伐漸漸清晰。連長身邊跟著一位大
家面生的長官,穿過濃霧後出現在我們面前,咫尺遠。
全身一絲不苟的模樣,迷彩服有著明顯燙過的痕跡,筆直得衣面令人不敢置信,那雙在穿
透過厚重的陽光下還有一抹反光的迷彩皮鞋,讓人深覺應該是從高處單位調來,並沒有下
過基層野戰單位;又或是他不管如何都會盡力保持這種整潔?但當我看向那張薄霧依稀遮
掩的五官時,卻是個和藹可親的叔輩樣,長相普普,笑起來時眼角微微下垂,沒有明顯得
眼袋,那嘴角的弧度加上眼神中滲出的氣息,有種能讓人安撫人心鬆下防備傾吐所有,他
雙手背負在後掃視在場的人。
「跟各位幹部報告一下,在我身旁這位是今日早上臨時被指派於本連暫代輔導長職位的中
尉OOO。」原本的輔導長因為在前幾日出遊遭酒駕民眾追撞,經搶救後意識清醒人並無
大礙,只是身上多處擦傷加上腿部嚴重骨折,經醫師診斷需住院休養兩至三個月才能行走
。相關的肇事細節還在等警方釐清後才會得知。
「往後兩個多月請大家在多多指教了。」輔導長聲音低沉渾厚的打了個客套話。幹部們含
首向輔導長致意後,連長便在場解散了所有人員。
正當我也踏出腳步準備找個地方補眠時,「蕭中士等等…」連長的聲音促使我回過頭。
「輔導長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助,關於前週發生的事情。」我兩眼惺忪看向輔導長,「在麻
煩蕭中士了。」他笑著說。
陽光隨著時間的推移緩慢般驅散了更多白霧,在背光情況下一陣風颳了過來周遭的霧翻滾
著,我察覺到了不同於剛才客套的語氣,他在字首下的重音只讓我心裡頭覺得一陣怪異。
自從募兵制在全軍極力推行下,女性從軍人員的比例每年都逐漸上升,在我們單位由原本
毫無女兵,在一年中突然來了十二位,在偏遠的營區裡,固然有著提升大家在生活上的樂
趣,但女兵就如同長官眼中的寶,呵護備至,一但有了感情上的糾葛,女性總是容易在平
衡上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吃虧的全是另端從高處跌落的男性,宣導案例上的文字總欲蓋彌
彰在檯面下最原始的赤裸慾望。兩性營規由此而生,詳細閱覽整個條規後,不難發現有著
許多自由心證的條款。長官一句話,勝過數人的努力。
我坐在輔導長辦公室的對面,桌上一套茶具在他的巧手舞弄之下飄出裊裊香氣。
「喝茶嗎?」他抬起茶壺前看了一眼手錶上的秒數詢問。
「喝,謝謝輔導長。」他拿起一個反蓋於茶具上純素白陶瓷杯立於我前,斟茶。
茶香瀰漫我的鼻間,我雙手捧起約莫我半個掌心大的茶杯,讓香氣伴隨呼吸先行流進胸腔
,微微地啜了一口茶,恰到好處的溫度在我嘴中盪漾,舌尖翻攪著茶液時緊接著散發出的
濃厚香味更加讓精神氣爽起來,入喉後與早已抵達肺中的香氣交融,一股股熱氣由懷中蔓
延於四肢,我闔了眼再品了一口茶。
「真舒服。」我放下茶杯,輔導長也自飲了一杯。
「有幫助到你提神就好,那你方便就你所知的跟我說一遍詳細經過嗎?我聽過連長提過當
時你人正好在發生事情的庫房隔壁偷懶呢。」說到偷懶他還竊笑了一番。
我白了輔導長一眼,便娓娓道來。
事情發生在下午運動集合時間過後,我人位於生活棟三樓訓練庫房裡休息,睡意朦朧之時
突然由外傳來隔壁門被拉開磨過地板的聲音,起初我不以為意,認為只是有人到經裡庫房
拿個東西,便繼續醞釀偷懶的情緒,但正當睡意濃烈之時我倚靠的牆壁傳來一陣輕微的撞
擊,像是用背突然靠到牆壁般,因為我當時已經有點不爽被打擾到,所以這部分記得滿清
楚的。我正想打開門到隔壁察看一番,卻聽見流水急促般的聲音傳來,輔導長你應該也聽
過吧?就是口交時用很多口水輔助的聲音。
被這一刺激,精神整個醒了過來,我單耳藉由緊貼著牆壁更清楚的聽見,接下來發生的事
情更加確認我的猜想。
「我..要..進..去..囉?」我雙手扶著牆壁豎起耳聽著傳來的聲音夾雜著換氣般喘息,下
意識的吞了口水。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說了吧!過程中我沒特別記時間發生了多久,在他們達到巔峰前
我就先離開了二樓,悠哉如詩人憂愁般的站在安全前面看著夕陽餘暉的風景。
他倆的身影沒意外的在數分鐘後就出現了,男方先行出來,隔了大概不到一分鐘女方繞過
建築物從另一側出來。
這我倒是記得很清楚,因為男方出來的神情跟女方相比的話,有著征服獵物般的氣息在,
由其是那驕傲微微抬起的下巴,搭著在他指尖上旋轉的一捆布膠帶,更讓我如此確信。
女方很明顯雙手交叉握住手腕處搓揉,走路走得彆扭,表情上則帶著點七八分委屈夾雜著
痛楚,因為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絲絲的興奮,倒像是一隻受盡折磨的小狗。
當下我並沒有即時的回報是因為我抱著看戲的心態,畢竟人生太多苦惱的事情要處理了,
有平白無辜送來的樂趣被我獨佔著,不多享受也太對不起自己了。之後幾天的生活我總是
無意間的關注他倆人的相處,因為事發當日我剛好上值星,總是能利用很多時間巡視營區
,哪些角落能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並不難尋找。
每講一段,我便順勢喝了一口茶。輔導長在這期間也時時注意著煮沸的茶壺,計算一定的
時間熄火、攪拌、斟茶。
而我桌前那杯茶一定會是該壺的第一道,茶香總適當的提起我稍微倦怠的精神,回甘的滋
味會讓我不自覺頻頻喳嘴,輔導長看見後嘴角會更加的上揚,目光之中與我相對顯得靜心
和氣,我無法分辨是否是茶的暖流過心頭,還是眼前輔導長所散發的氣息層層環繞著我。
輔導長由低而高拉完最後一壺茶看向我,「那接值星的期間,還有其他比較不一般的發現
嗎?」
我起身拍了拍有點痠疼的臀部,調整了姿勢坐下。「有,當然有!」
「但我想先請問輔導長一個問題!」輔導長微笑示意。
我目光投向他右手無名指,有著明顯一圈相較週邊較淺的膚色。
輔導長抬起右手用拇指輕輕得在那痕跡上摸著,不苟言笑神情專注看著,像在思考怎麼回
答,亦或想起了什麼過往事。
輔導長沉默了片刻說:「只是我上班不戴婚戒而已,怕傷到。」目光越過窗外,看著種植
在山坡整排仍被薄霧環繞如夢似幻盛開中的櫻花樹,短暫出現隨即隱沒的哀傷。
「畢竟很貴嘛。」一陣風推著霧從窗沿滲了近來,繾綣落於桌與牆角後消散,我順著霧的
走向嘗試探觸輔導長不肯說出的原因。
在視野的交錯中霧仍瀰漫整座深林,我彷彿能看見他的身影靜待在一處可遮掩他身形的巨
樹後,帶著歲月痕跡的靴子除了與地相觸的邊緣有著落葉泥土的糾纏,其他處仍舊維持一
定的整潔,一身合身的登山裝襯托著藉由歲月鍛鍊出的寬厚身材,帽簷下一雙內斂的眼神
有著一時無法捉摸清的沉穩,那支被掌心實握的弓樸實如他身體的延伸,另手夾箭的姿態
醞釀伺機而動的爆發力。
場景環繞之下,我無法確定畫面盡頭的那獵物會否是誰,雲霧重重之下只能祈禱。
「好吧好吧!」我以手撐著頭,放棄多餘的猜疑。「他們在之後還有一次在回到了經理庫
房約了一次。」但不是發生性行為,我發現的時候時間剛好在午夜十二點夜間巡查,當時
房間整個三樓庫房區都是沒人的,但當我經過庫房時我察覺到了門縫角夾了一張白色紙條
。
我蹲下身子摸往那張紙,但觸碰到的瞬間讓我訝異了一下。
翻過面,依稀能看見是一個人的人輪廓,我嘗試往光源較好的窗戶走去,當月光灑落在紙
條背後時,我才驚覺是那位小狗貌女生的照片,神情嬌羞沒看著鏡頭躺在床上,身上幾近
全裸。
我皺了眉頭往回看向庫房門口緩步走去,當我專心屏去寧靜黑夜下的蟲鳴時,才能聽見一
絲用氣音交談的聲音。
「他們在爭執。」我為接下來的事只能嘆了口氣。「女方覺得在這樣下去她無法承受,所
以跟男方提出不再維持這段關係,但男方果斷拒絕,許諾會用較溫和的方式對待她。女方
沉默幾秒突然強硬起來想要奪門而出,男方見狀立刻伸手阻擋並拿出照片威脅她,否則就
要在網路上公開。」
「但這張落在門縫,我想是男方準備了不少張備用吧!」我從上衣的內袋拿出照片放在桌
上,推到輔導長的面前。
輔導長看了一眼後拿出透明的夾鏈袋,抽了張衛生紙墊著手將照片放進去。
「有這個證據整件事前後都差不多拼湊得起來了。」他起身打開身後的保密櫃再將照片放
進一個檔案夾裏頭。
回過身,他拿著資料放在我的面前,走到我的身旁左手搭在我的肩頭說:「剩下的就只差
在唯獨兩人知道的動機了。」
我深吸了口氣看向桌面的資料,裏頭有著前輔導長意識清楚時問訊的證詞,跟兩張分別從
肇事地點不遠超商所提供的門口監視機畫面。
照片分別是女方與一位陌生男性,一進一出超商的畫面,差別在於女方胸口抱著一整疊由
牛皮紙袋裝的物品,神情明顯緊張。
「經過警方事後向銀行申請提款機的監視紀錄跟當日帳務交易,女方胸前的牛皮紙袋裝的
是千元紙鈔,三十張。連續三日在同一的地點連續提款,共計九萬」輔導長的手掌微微施
力,語氣中闡述的過程有著冷漠的情緒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他在外似乎有著別於一般的管
道。
「我只知道發生事情當下前輔導長直接昏迷,連看見肇事的人都沒有,現場路口的攝影機
又因年久畫面模糊不清,無法切確辦別何人,只剩以車追人了。」原來事情並不簡單啊,
我心裡暗自想著。
「很感謝你幫了大忙。在今天之前我就先行向他們雙方約談過,大致上都跟你說的一樣,
目前最大的差別就在於前輔導長遭追撞的原因要釐清了。」輔導長兩手握上了我的肩膀,
力道適當的按下,我不自覺的放鬆享受了一下。
「那就謝謝輔導長的招待囉,應該沒事了吧。」我伸了個懶腰後起身,看了一下時間也十
點了。
見輔導長又回到座位看起資料沒什麼特別的指示,我便離開。
回到了寢室,我拿起手機開始透過輔導長的名子搜尋著,看著他的FACEBOOK放滿了一些與
家人出遊的照片,瀏覽後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值得關注的事。
「原來不是,是我多想了。」我蓋上手機,窩在寢室閒暇無聊的轉著電視,腦海規畫著晚
間放假後是否該去一下新開張的店裡坐坐嚐嚐鮮。
稍縱即逝的時間。
吃了晚飯過後,我閒走在圓山站旁的花博公園,看著園裡的人群,有的一群高中生放著拉
丁旋律的音樂對著隱約能反射身影的落地窗揮灑汗練著舞、有著老夫老妻坐在木椅上竊竊
私語著過往青春種種、耳邊乎近乎遠的寵物叫聲在微濕的草皮上奔跑、零星的攤販並不介
意生意的好壞彼此聊著。我戴上耳機,藉由音樂的旋律放鬆今天用腦過度的腦袋。
正當我淪陷在某首節奏分明的樂曲中,視野的邊緣來去攮往人群中,我發現了一道熟悉的
身影不知正往何處走去,我皺了眉頭拔下耳機仔細在腦中回想,直到那抹身影行經一支街
燈下,我突然覺得不可思議的起身!保持距離地尾隨。
我順道拿起包包裡的口罩,戴起耳機卻不放音樂,緊跟著那人離開了花博公園。在等待紅
綠燈的途中我藉由街樹的遮擋,一面觀察一面開始思考對方為何會在此處出現、有著什麼
原因或是正準備回家。
紅燈熄滅,小綠人奔跑了起來。
我待那人經過街頭才加快腳步穿過斑馬線,轉了兩次彎進了小巷。
最後映在我眼前的是一家新開張的店,我無法置信般地站在店前。
左右張望確定方才的確沒有看錯,那人的確在這個地方轉彎消失,只剩下這家店能進去。
我在旁隨便一台機車上坐著等待了數分鐘,終於把心情穩定下來,拖著腳步走到了店門前
。
回想起今天的一切種種,頓時沒有一種真實感。
進門,一陣冷氣跟輕音樂襲上全身。
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我腦袋最後浮現的是他當時摸著無名指時,那抹神情中無法勘透的哀傷到底是朝誰而去。
戒指是誰許、悲傷是誰予、踏進這尋誰的遺落。
我們就跟一般人一樣,生活中不斷地被別人掠奪,也再從他人心深處汲取。
一個深呼吸後,我踏入舉目為暗的世界尋覓獵人。
I/O發展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