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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越後的毘沙門天（一）
時值戰國。「應仁之亂」導致幕府失去權威，日本全土陷入群雄割據、爭奪霸權的時代。
舞台，在越後。
這是擁有豐富海產和港口交易，獲得富饒的國家，南北狹長。所以越後各地方的豪族國人
，獨立性相當強，無法統一。
北越後，通往俗稱「揚北」的奧羽。
中越後跟關東的玄關口‧上野相連。
南越後，南邊可以前往信濃，西邊能進入越中。通過越中更往西走，就是加賀、越前，更
下去則是畿內的京都。
越後不屬於關東，但在幕府體制下，隸屬關東管領‧上杉家的管轄。
因此，關東管領‧上杉家一族，代代就任越後的守護職。
戰國時期的東國，有關東支配者「關東管領‧上杉家」，以及越後國主「越後守護‧上杉
家」，這兩家是同一族。
在越後守護‧上杉家擔任守護代的一族，則是長尾家。
主從關係，由上而下是關東管領上杉家──越後守護上杉家──越後守護代長尾家。
現任守護代，是以南越後春日山城為根據地的春日山長尾家‧長尾為景。
長尾家分裂成好幾個勢力，但本家‧春日山長尾家正是守護代的血統，除此之外的長尾家
都是分家。
長尾為景已經是年過六十的老將，但同時代的東國還有另一個奸雄，甲斐‧武田信虎這個
老練的怪物級武者，至今長尾為景都是以越後霸者為目標持續戰鬥。他跟武田信虎同樣是
野心家，但跟信虎不同，長尾為景沒有甲斐源氏嫡傳那樣的高貴出身，只是侍奉上杉家的
宰相一族。
因此，長尾為景露出「下剋上」的獠牙。
跟自己效力的主君‧越後守護戰鬥、殺害，因為一族遭到殺害，憤怒攻入越後的關東管領
‧上杉家，長尾為景加以反擊、殺害。
這一生，殺了兩名主君。
甲斐武田信虎藉由血脈跟倫理，高高在上殺了家臣跟領民，長尾為景則是完全相反。就算
理論上是比自己更加高貴的人，他也無法允許那些人命令自己。
越後、關東，關東公方足利家跟關東管領上杉家，由於分裂爭鬥，持續衰弱下去。在這當
中，越後守護跟關東管領都接連被長尾為景打敗、戰死，「下剋上」讓東國漸漸進入末世
般的混亂。
但是，讓自己化為戰場上一名騎兵的為景，時常在馬上傲然說道。
「戰國之世，力量就是一切。違逆我的人，即使是管領、守護，也要誅殺！戰鬥是彼此賭
上性命的勝負，輸了只有死路一條！」
為景的戰鬥，勝利之後就展開瘋狂的追擊戰，手段殘酷。
以前鎌倉時代，源平合戰武士之間的惺惺相惜，已不復見。
蹂躪那些敗北士兵，奪取所有，屠殺殆盡，這對為景來說正是「勝利」。即使敵將是自己
的主君，也一樣毫無顧慮討伐，將首級掛在根據地春日山城的城門前。
為景的父親，為了鎮壓鄰國越中、新興宗教本貓寺門徒跟豪族國人發動的一揆而出兵，卻
身陷一揆眾的陷阱戰死。這起事件，或許是讓為景產生「作為武士而生，死也要像個武士
」這種想法的主因。
暗殺給人陰暗印象，長尾為景雖然做人兇惡，卻總是掛有「在戰鬥中決一勝負」的武士矜
持，總是堂堂正正對戰，有時會敗北逃到佐渡島，在敗局尚未底定之前扭轉乾坤，抓住反
攻機會，沒有任何猶豫砍下主君腦袋，這種霸道──給人一種悽慘覺悟的感覺，所以罵他
「殘虐暴徒」的人並不多──
惡之魅力，可能就代表這位老將吧。
話雖如此，這種持續殺害主君的驍將，本來就無法讓越後眾團結，討伐一方勢力後，另一
方就掀起反旗，越後戰亂因此無法終結。
原本越後人就有很強的獨立性，抱持「統一越後」想法的人幾乎不存在。
春天可以前往隔壁城市跟道路，但冬天各處都被大雪封閉了。
武將是專屬於男人的身分，在當時的日本算是稀少族群。
為了替兄弟骨肉相爭家督的慘劇畫上休止符，各國武家普遍採取「姬武將」的風俗。武將
若第一個子嗣是女兒，就讓這名女兒繼承家督的風俗。
越後，沒有這種姬武將的風俗。
各自背負孤狼生存下去的覺悟，這種獨立氣概，以及「戰爭是男人的世界，女人派不上用
場」一種過於悽慘的美學，可以說是越後人的氣質。
將越後人的性質加以濃縮，持續大勝利跟大敗北的男性驍將，就是長尾為景。
意圖完全掌握越後的長尾為景，將被自己殺害、空下來的關東管領跟越後守護，各自用上
杉家血脈的魁儡代替，但高喊復興上杉家、背叛為景的人持續出現，與生俱來缺乏忠誠心
的越後豪族，也是反覆無常。
正因為為景的強大，廣大越後才會四處出現用拳頭跟為景說話的豪族。
沒完沒了。
在這當中最麻煩的存在，就是宇佐美定滿、這個名字很奇怪的豪族。
高大。總是綁著髮髻。每天都乘船在琵琶島，讓美女服侍左右，喜歡釣魚的遊樂青年，但
在信仰力量就是一切的越後武者中，擁有學識的宇佐美定滿，心懷「義」的想法。
宇佐美定滿之所以跟為景扯上關係，是為景相信「宇佐美定滿出自私怨仇視我」，但宇佐
美定滿的行動原則，不是單單出自私怨。
「長尾為景很強大，是隻野獸。他的腦袋裡沒有正義。沒有多作細想，殺了守護、殺了關
東管領，讓東國亂成一團。如此能平定亂世還沒話說，假如他目的只是為了在戰爭中誇耀
力量，就不可能讓亂世畫下句點。最痛苦的，是那些每次合戰，遭到徵收兵糧、田地被破
壞的百姓。我討厭麻煩的戰爭，但也不能捨棄人民。」
這個男人感到憤慨，即使覺得很「麻煩」，但仍集結了反尾景勢力，不斷跟長尾為景戰鬥
。
宇佐美定滿並非只是單純的風流人物，還擅長軍略。
施展策略，讓只會突擊的長尾為景吃了大敗仗，差點就將他逼上絕路。
可是，宇佐美家不是守護代的家族。
宇佐美定滿若是殺了長尾為景，就會讓越後更加混亂。
即使把長尾為景從守護代的位置拉下來，下一任守護代同樣是暴君的話，就重蹈覆轍了。
不如說，正因長尾為景擁有強大力量，才能使越後勉強維持住，不致崩潰。
宇佐美定滿，本來是只要在琵琶島擁抱美女、喝酒釣魚就能滿足的男人。之所以挺身而出
，是跟為景之間有著無法並存的因緣。
可是，他沒有追求富貴的野心，對於從戰亂中拯救越後人民的這件事，似乎早就「棄之不
顧」了。
他並不是認真想讓失去的「義」，在人世間重新復活。
他就是一個這麼奇怪的男人。
「戰爭夠了。為景也活不久了。長尾家足以擔任下一任守護代的人才輩出。性格已經成熟
的大人沒有資格。我要對擁有資質的幼兒，施以英才教育。」
當時，宇佐美定滿懷有此等深謀遠慮，跟長尾為景和解。
為景感到訝異，但他很難在戰爭中殺了長尾為景，總是被看穿作戰、大敗而逃。而且，定
滿意外擁有人望，就算趕走他，也能立刻召集同伴，抵抗自己。而且，無法用慾望讓他上
鉤。依靠「義」這個莫名其妙的詞戰鬥。這種態度不像是個貴人，反而跟上頭的武士差不
多。
才剛這麼想，定滿就說「受夠戰爭了」，突然放下一切，在野尻湖濃霧之中的琵琶島專心
釣魚。
他想培育還沒在越後紮根的觀念，想要培育姬武將。
家臣對此感到非議，宇佐美家只是笑著，回答說人才很難找尋。
總覺得有弦外之音，難以理解。
為景很厭惡的男人。
即使如此，為景仍答應和解。
在這當中，春日山城長尾家分家的上田長尾家，嫡男‧長尾政景這個少年武將，在合戰中
一步步累積軍功，開始看上老年長尾為景之後的次任守護代職位。
「雖然是分家，但我也流有長尾家的血脈。反正宇佐美定滿只是下等之人。他不可能成為
守護代，我就有資格了。」
戰國時代人們的壽命很短。
過了六十歲還是現役武將，持續東征西討的長尾為景算是異常，但就算是個驍將，為景也
無法戰勝年齡。
相對的，上田的長尾政景，才剛從父親手上繼承家督職位，壓倒性的年輕。
雖然年齡有相當大的差距，但為景跟政景，其實是個性差不多的人。
在戰場上以無謀的突擊自豪，擁有怎樣混戰都不會陣亡的好運氣，笑著確信自己會獲得勝
利，將那些逃走的士兵一個個殺害，就是這麼殘忍的武將。
在這個層面上，政景活脫就是為景的孫子。
外表也很相似。
像是從全身冒出野心火炎的肌肉體格。
讓人聯想到肉食野獸的粗大眉毛。
有名門風格的工整五官，加上吞噬敵人的銳利眼神。
簡直是惡鬼羅剎的翻版。
相異之處，只有政景年紀比為景小了兩輪以上。
很諷刺的，為景的嫡男‧長尾晴景，是個跟為景一點都不像的軟弱貴公子，沒有勸年過六
十的父親收手，在春日山城的宅邸吟誦和歌、跟女人遊玩。
當然，這點讓誇耀自身武勇的年輕野心家‧政景，感到忿忿不平。
自己總是身在最前線，將勝利帶給為景，為景的兒子‧晴景，卻是關在宅邸裡。
為景跟政景，在戰場上是肝膽相照的同伴，但關於繼承人的這件事，兩人發生過好幾次衝
突，某次，終於在軍議中吵起來。
「老頭！晴景那種人有辦法擔任守護代！？同樣是長尾家的人，我可無法忍受守護代的職
位由晴景來坐！應該是武勇的我才對！越後守護代是我的！」
年輕政景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為景嗆回去。
「小子！長尾家是在我手裡壯大的！我為了掠奪越後所有，殺了守護跟關東管領啊！你有
這種膽量？你有殺了主軍的覺悟？當然，越後是我的國家！守護代的職位，由我的兒子繼
承！」
互不相讓。
「這點我承認！但時間不屬於你了。我可以活得比你更久！你總有一天會老的。越後最強
的男人，就是我長尾政景！」
「礙眼的小子。那麼，我就活到百歲吧。」
「別後悔！我一定會回報今天受到的屈辱！無論要花上多少年！」
「怎樣？政景。打算跟我一戰、殺了我？殺了我，憑你分家的身分，越後豪族會服你嗎？
不可能吧。」
「殺了你之後就知道。就照你的期望開戰吧！」
兩雄，勢不兩立。
同樣屬於長尾家的為景跟政景，在戰場上衝突。
好幾次合戰。
「這樣下去，我跟為景和睦就沒有意義了」替兩個蠢人奔走的宇佐美定滿，努力安撫兩人
的怒火。宇佐美定滿有時加入為景，有時站在政景那邊，「長尾家兩強同時倒下的話，越
後就完了」，預防這個破局而斡旋，終於成功讓兩人和睦。
但是，和睦處在隨時都會破局的不安定狀態。
為景跟政景。若兩人是親父子的話，或者為景讓武勇的政景成為自己養子，讓他繼承越後
守護代，越後也許就能在為景手上統一了。
可是，為景年輕時候，沒有將注意力放在繼承人身上，但過了六十歲後，突然對後代感到
執著了。
為景有名為綾的女兒，是個比晴景優秀許多的孩子。可是，就算晴景再怎麼懦弱，綾再怎
麼優秀，越後並沒有讓女生繼承家督的風俗，綾自然無法繼承家督。
在這個於戰鬥賭上一切，不分彼此怒吼屠殺的越後，發生一件大事了。
地點，在為景的根據地，活用春日山地形建造的天然要塞‧春日山城。
為景妻子，年齡幾乎可以當他孫子的虎御前，懷孕了。
虎御前因為個性好勝，所以名字加上『虎』字，屬於長尾一族的人，但越後沒有姬武將這
種身分，也沒有這種風俗，只能嫁給失去前妻的為景。
為景對這個跟孫子一樣年幼的新妻，「作為女人太過可惜的大膽個性」感到滿意，但也沒
想到竟能讓她懷上孩子。
那一天。
為了照顧妻子，為景從春日山中段通往虎御前屋子，走在山脊陡坡時，注意到一件怪事。
兔、熊、犬、貓之類──數量多到數不清的動物，聚集在虎御前屋子的周圍。
熊很安分待著，其他動物也像是守衛屋子那樣，實在很奇怪。
這會不會是地震的前兆？為景感到訝異，但屋子沒有損傷，就把野獸放在一旁，就此走進
屋子。
「歡迎回來，主公。」
虎御前拖著懷孕的沉重身子，迎接為景。
越後沒有姬武將的風俗，戰爭一切都是屬於男人，家庭則是交給妻子。
為景的家庭也是如此。
在充滿殺伐的春日山城中，只有虎御前的屋子，有如極樂淨土那般寂靜。
為景不斷懷疑，「有了孩子，真的嗎？」。
虎御前摸著膨脹起來的肚子，「真的喔」呵呵笑著。
身為母親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了，始終掛著笑容。
「我已經六十多歲了。就算還很有精神，但一直忙於戰鬥，跟妳在一起的晚上，用手指也
數得出來。很難相信啊。」
「我也感到很意外，但是真的喔。」
男女之情，為景不太懂得是怎麼一回事。
擁抱好女人，醜女則是用來幹雜事，只有這種隨意的感覺。
但是，老年擁抱的新妻虎御前，就另當別論了。
這個女人簡直可以當為景的孫子，原本對女人的慾望已經枯竭，但虎御前讓他看作一個「
女人」，難得慎重對待。
那是……
虎御前該不會跟誰私通吧？為景懷疑。
雖然對虎御前感到愛情，但總是活在戰鬥中的為景，也不曉得自己的感情有沒有動搖了。
「懷上這孩子的當晚，我夢見了。」
「夢、嗎？」
「是。從天界降臨的軍神‧毘沙門天，降臨到我的肚子，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虎御前的雙眼，燦爛無比。
彷彿是難以直視的光輝，為景感覺。
沒有信仰的為景，這是彷彿引領他的光輝。
「雖然還是個少女，但虎也是個母親啊。懷上新生命、生下孩子。這一點，是男人怎樣都
無法超越的高牆。男人的本業，就是戰鬥、殺害、奪取──」
即使如此，毘沙門天降臨，代表什麼意義呢？
「佛書有寫，天竺釋迦誕生之時，母親夢見神靈轉生於自己的肚子。妳有如此堅定的信仰
？」
「並非如此。我對佛道沒有多少興趣。但是，我真的做了這種夢。」
「那麼，為何知道那是毘沙門天？」
「神這麼自稱的。我很清楚。這孩子，是毘沙門天賦予力量的特別之人。為什麼會轉生在
我的肚裡，我並不清楚……可是，這孩子一定是能留名於日本歷史的偉大人物。」
「不斷殺害他人的我、所生下的後代嗎？」
對於自己的罪孽，為景有著自覺。
這個層面上，代表他絕非一個愚者。
生於戰國亂世，若不殺害那些無力之人，自己就無法活下來，「弱肉強食」正是戰國的宿
命，他背負這層覺悟。
若真有地獄的話，那肯定是自己死後的歸宿吧。
我的孩子，有可能是釋迦那般偉大的人物？
「呵。不可能有這種好事的……畢竟是女人的夢話啊。」
「不對，這是真的喔。春日山也聚集很多生物，守護這裡吧。」
「確實，野獸聚集在這間屋子周圍啊。」
「這孩子生於這個世間，山林所有生物都對此祝福呢。」
「說什麼？畜生豈能理解佛的偉大？」
「不是那樣。人跟動物一樣都是生物，這孩子是何等人物？山林生物很清楚的。」
「即使是母親，也不可能看得如此寬廣吧。」
毘沙門天，可以說是鎮守北方的軍神。
身披甲冑手拿雙刃劍，與邪惡奮戰的武神。
春日山建有毘沙門堂，祭祀腳踏惡鬼的毘沙門天像。
這份可怕姿態，代表毘沙門天原本也是惡鬼，但遵從佛祖成為守護者後，成為夜叉跟羅剎
一類的強力鬼神，是遵從正義戰鬥的善神。
起源，來自於佛教誕生之前、印度當地的土著神。
「軍神」一面受到日本武家遵從。開創足利幕府的足利尊氏，與尊氏戰鬥的楠木正成，同
樣信仰毘沙門天。
然而，虎御前是現實主義的少女，比起依賴神靈，更喜歡弓馬之術，從未說過此等迷信言
詞。
(成為母親，讓心性變化了嗎？)
若生下男孩，總有一天會跟自己一樣，背負戰場鮮血，沒有陷入美夢的時間，若是女孩就
另當別論──為景這麼說。
但是，他認為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就好了。
比起這些，若虎御前真的懷上自己孩子，希望孩子能夠平安長大──自己都六十多歲了，
為景回到現實。
「聽說父親若過於年長，對孩子也會有影響。希望能平安無事生下來。」
「因為毘沙門天賜予力量給了這孩子，外表、個性，可能都跟其他小孩有所不同。就像釋
迦那樣，有著異相。」
本來以越後習俗，虎御前必須把小孩交給奶媽照顧，但個性喜歡小孩子的虎御前，不會輕
易點頭。
現在，跟虎御前沒有血緣關係、為景跟前妻生下的女兒‧綾，虎御前也把她當成親生女兒
那般照顧。
(我的妻子還很年輕，但學識淵博，而且擅長武略。若是生下男孩，應該會成為一名優秀
武將吧。女孩的話，越後習俗就是守護家庭，無法上戰場，在此之前，自己能不能親手抱
上小孩，都還是未知數。)
對年過六十、四周都是敵人的為景來說，家庭也是問題的一環。
(家庭交給妻子就好。我朝越後進軍。越中有父親的仇敵‧本貓寺門徒，他們將一名來歷
不明的少女奉為活神明，不算一揆，但他們也不會聽我們武士的命令。村民只需乖乖獻上
年貢就好。這個年紀生下的孩子，我沒時間去煩惱了。)
為景把養育孩子的責任交給女人，至於讓女人拿武器上戰場的「姬武將」風俗，他並不想
帶進越後。
降下積雪變成銀白世界的春日山城，生下這名背負命運的孩子。
那一天，一月二十一日。以現在陽曆來算，是二月十八日。
虎御前流著淚，把小孩抱在胸前。
「主公，請看。很有精神的女孩喔。」
「……姆、姆姆……」
「不要怕。這是妳的父親喔。」
對虎御前胸前孩子的異相，長尾為景驚訝到一時說不出話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人子嗎？
白皙。
彷彿透過肌膚的雪白。
白到可以看見血管。
對嬰兒來說，相當大的眼睛。
眼珠是赤紅色。
頭頂的少許髮絲，閃爍白金色的光輝。
不像是日本人的小孩。但跟外國人也不同──
「她還活著嗎？」
「是的，當然。很有精神活著。」
「但是，總覺得很不吉祥。身體沒有顏色。是個白子！」
嬰兒當中極少數的白化症──先天性缺乏色素的小孩。
這個時代，白子生物被當成神之使者尊崇，但也有反過來被看成不祥之證、受到畏懼，但
人類小孩是前所未見的。
而且，是越後「弒君者」長尾為景的女兒。
「這簡直是化生之人啊。這代表長尾家走到末路了？我接連殺害主君，終於令長尾家遭受
天譴……」
「不會。虎千代是您的女兒。這是獲得祝福的象徵。」
看來，虎御前已經將女兒命名為「虎千代」了。
自己第一次陣痛、生下的女兒，虎御前很高興。
「『虎』？妳沒看到嗎？無論是眼神、膚色，都跟兔子沒有兩樣啊！？聽說本貓寺的教組
，代代都從人身轉變成具有貓耳的妖怪。這會不會也變成長了兔耳的妖怪？就是說，她並
非我的女兒。」
「這是您的女兒。我說了吧。這孩子，是獲得軍神毘沙門天賜予力量的特別之人。跟一般
人不同。所以，才會生有異相。」
「誰會相信！我的女兒才不可能是化生！這會不會是宇佐美定滿的女兒！？他都帶著兔耳
裝傻啊！」
「……請您相信虎千代。具有常人所不及的異相，這孩子需要比其他人更多的愛情。」
哈嗚、哈嗚，彷彿化為兔子嬰兒的異相女兒，天真笑著，對為景伸出小手。
若是男孩就麻煩了。是可以一刀殺了，但女孩的話，捨棄不管也不會有問題。這種異相女
兒，也不能用來作為政略婚姻的棋子，沒有用處，讓為景一直痛罵才剛生下來不久的虎千
代。
(可惡！我果然太老了。老到留不下後代……)
這句嘆息，為景沒有說出口。
要說為什麼，因為虎千代的誕生，兒子晴景、女兒‧綾，連在激戰之後和睦，如今成為「
家臣」效力自己，但不能大意看待的長尾政景跟宇佐美定滿，都過來了。
「……這……父親……」
嫡男晴景，對這個年齡差距許多的新妹妹沒有興趣，但有如雪精靈的異相，仍讓他有些驚
訝。
在家臣團的面前，為景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晴景也察覺到了。
「虎千代交給身為姐姐的綾，可以吧，父親？」
「是的。請交給我！」
綾回答得很乾脆，「我若不守護妹妹的話」類似姐姐的疼愛萌芽了，從虎御前手裡牽過虎
千代的小手，溫柔說著「我是姐姐喔」。
「呀、呀。」
「小虎千代，很可愛喔。很像兔子呢。」
「綾很喜歡虎千代呢。謝謝。」
「是的，母親。這是相當、相當可愛的笑容。小虎千代。姐姐跟母親，會很疼惜妳養大的
喔。」
這種一家和樂的景象，為景很難適應。
(太天真了……！把這顆幼苗拔除不就得了！)
為景在這種場合，扮演成一個喜歡小孩的老爺爺，但因為殺人太多，血氣依舊表現過度。
「嘿。虎千代嗎？具有稀少的異相啊，嘻嘻嘻。」
在這個持續殺戮的春日山城中，出現充滿清澈氣氛的房間，宇佐美定滿覺得很有趣，看著
抱在綾懷裡的虎千代，真誠笑容沒有停過。「我能守護虎千代醬嗎？」這麼說了。
「拒絕。」為景一句話否定。
彼此是開戰過好幾次的關係。總有一天或許會再度敵對，就算是白子虎千代，也不能交給
宇佐美定滿撫養。
「宇佐美啊。若當真要效力於我，就更像個武人！讓女孩讀兵法書，太愚蠢了。」
「為景大人。這孩子具有特別的容貌。讓您拙於應付的越中門徒，她們有著教祖，教祖代
代具有貓耳異相的「神靈象徵」。北陸地區，本貓寺的力量強大。還趕走加賀守護，建造
一揆眾的國度。越後的國人們，即使田地荒廢，他們也懷有根深蒂固的信仰。無論在北陸
打過多少次勝仗，都無法支配民心的。但只要將這孩子高高捧為『神之子』，越後就能合
而為一了。」
「笑話。會被一個小女孩愚弄的人民，直接打倒他們就夠了！反抗的話就殺！他們只須乖
乖奉上年貢！宇佐美啊。像你個性這麼軟弱，領土是無法增加的！」
「……唉呀呀。您沒有仁義啊。」
繼續盯上越後守護代職位的年輕驍將‧長尾政景，此時默默凝視著虎千代。
「……哼……長尾虎千代嗎？」
以雪精之姿生下來的虎千代，政景懷有某種感慨嗎？還是在虎千代身上找到，達成自己野
心的利用價值呢？
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知道，為景也還看虎千代不太順眼。女兒已經有綾，但也快到無法出
嫁的年紀，無法用在政治手段上了。
但是，年輕的政景相反，一直觀察虎千代。
對這樣的政景，綾感覺他不懷好意，更用力抱緊懷裡的虎千代了。
呀、呀，虎千代揮手微笑。
為景「誰都不許說出這個不祥之兆。誰敢洩漏虎千代異相的話，就殺了」這麼威脅，解散
所有人的同時。
出現一個謎樣集團，進入房間。
年老僧侶們。
長著一張天狗紅臉的修行僧。
舉例而言，就像圍繞房間的山林野獸那樣。
「怎麼、你們是誰？」
「貧僧自叡山而來。」
「在下來自高野山。」
「我從出羽群山過來。」
「我們看見春日山的光輝。得知偉大王者，降生在這座春日山，前來祝福的。」
越後的偉大王者，就在這裡、就是老子，為景皺起眉頭。
「啊啊、啊啊。虎千代小姐，這份純白姿態，有如神佛選中的證據啊。」
「我沒有看錯。這位小姐，並非池中物。」
「降生世間，為了解救末世眾生啊。」
「毘沙門天選中之人。不，應該說小姐正是毘沙門天。或許是毘沙門天的化身。」
「在人心墮落有如禽獸的亂世，閃爍仁義光芒的小姐。」
妻子虎御前，很久以前就一直說，虎千代是毘沙門天應許之人，賜予了特別力量，為景想
起。
仔細想想那段話，連僧侶都說「毘沙門天的化身」。
礙眼。
這些人聽見流言，過來請求布施嗎？
這種雪白色的不祥之子，不可能是救世主的。
若她是救世主，曾經兩次殺害主君的我，不就非得墜落到地獄了？
為景想吐出這些話，但身分不明的修行僧、叡山跟高野山的高僧，不可能是過來說些難聽
話的。
此時，一名高壯青年僧兵，開始在虎千代面前叫喊。
「在下名為正覺院豪盛。是在叡山修行、鍛鍊武藝的僧兵！喔喔！這麼美麗的姿態！這個
異相，毫無疑問是開悟的證明。若是出家的話，就是釋迦菩薩跟彌勒菩薩這等的救世主，
將是拯救亂世苦難眾生的偉大人物吧！但是……太可惜了！」
為什麼、是個女孩！此時，正覺院豪盛「一切都結束了」邊說邊嘆氣。
「可惜！叡山是禁止女人進出的山，女人是無法成為座主的！女人有五障，不可能成為梵
天王、帝釋天、魔王、輪轉聖王、佛陀的。若是在比丘尼中，可以站上流派頂點，但不可
能位居日本佛教界頂端的……！」
高野山跟叡山一樣，對女人很嚴苛，是古老的宗派，太可惜了，高野山的高僧碎碎念。
虎御前「只因為是個女孩，出家人就這麼殘酷嗎？」眼神很不滿，但僧侶們紛紛點頭。
「沒錯。女人想悟道得救的話，非得先成為男人才行。原因，在於女體是污穢的。佛教名
為『轉女成佛』。若是這位女孩，成為男人並非是不可能的。」
「教義若是女人就此得救，女人成神的宗派，就是新興的本貓寺了。她們以女人為教祖。
」
「不不，那雖然說是新興宗派，本質上卻是世襲。否定佛教根本的禁慾，教祖生下孩子，
讓這個孩子繼承教祖之位。以『貓耳』作為榮耀。」
「宗教人士，卻藉由婚姻融合『血脈』，簡直就是貴族或武家。虎千代小姐沒有介入的餘
地。而且，還具有兔耳……」
「本貓寺的話，或許會將虎千代小姐看成惡魔化身吧。」
「畢竟，虎千代小姐的祖父，在越中合戰殺了一揆勢。有這層負面因緣啊。」
可是，從出羽來的修行僧說話了。
「喔，對了。武家的話，男女分別就不嚴格了。這孩子，是越後守護代長尾家的女兒。若
是當今流行的姬武將，就能成為君臨天下的輪轉聖王，一定會在日本親身高揭『義』字，
必是一代英傑。」
這樣也很好啊，宇佐美定滿附和，但越後不需姬武將，為景如此回絕。
「不不，為景大人，以前釋迦牟尼降生於天竺王族之城時，這位聖者，若是出家的話，就
是救濟眾生的佛陀，繼承武家的話，就是支配世界的偉大輪轉聖王，曾經有過此等預言。
虎千代小姐會成為拯救眾生靈魂的佛陀嗎？還是說……」
「……姬武將，有辦法變成在亂世宣揚武威的輪轉聖王嗎？」
「將會走上跟釋迦牟尼不同之路。小姐或許就是為此，才以女孩之身降臨吧……」
「但太可惜了。為什麼是個女孩？這些都是夢話啊！」
「不，豪盛。如今的亂世，無法以三言兩語輕易告終。這是末法之世。為了大義，親自拿
起武器戰鬥的軍神，或許才是人們追求的吧。」
夠了，你們通通出去，為景怒吼。
「說夠了吧，這些廢話要說多久！這個世上，沒有神佛！越後之王不是釋迦、輪轉聖王、
毘沙門天，而是我！把白色小孩看得這麼珍貴，就去山裡找吧！」
無視他、一個勁稱讚虎千代，還說『太可惜了』的態度，讓自尊心相當強烈的為景難以忍
受吧。
而且，『若是姬武將的話，必然成為偉大王者』的物言，更讓他不高興。
越後，戰爭就是專屬男人的。
這種不知道是不是我親生的女孩，為什麼是比我更偉大的王？這些光頭一點用處都沒有，
為景罵著。
嫡男晴景也是，(無視嫡子的我，為什麼只有虎千代，受到那些偉大和尚的珍惜？因為身
體都是白的？)不斷碎碎念。
綾像是躲避盯著虎千代的政景，「小虎千代。該洗澡了喔』抱著虎千代走向庭院。
虎御前言詞凌厲，『要出家？或者成為姬武將？都該由虎千代自己決定喔。主公』提醒為
景。
虎千代的人生，將是多災多難，虎御前很清楚。
因為，她作為雪白之子，出生於世間。
而且，虎千代父親是壞事作盡的武人‧長尾為景。
我就算違抗命令，也要守護虎千代，虎御前做好一死覺悟了。
為景看著幼妻充滿鬥志的雙眼，想起那些眼神憎恨看著自己的越中門徒，(若跟那些瘋狂
信徒一樣就麻煩了)可恨咂舌。
「吶，虎御前。我只是因為孩子有那種異相，感到驚訝罷了。安心吧，我不會做什麼。由
綾跟妳養育她。」
但是，絕對不能成為姬武將，在力量決定一切的越後，不須軟弱的姬武將，為景加上這一
句。
走下春日山的途中。
正覺院豪盛還在碎碎念「為什麼是個女孩？」，宇佐美定滿踢了他的屁股一下，笑著。
「喂，光頭。叡山已經跟不上時代了。一休宗純不是說過，『女をば法の御蔵と言うぞ実
に 釈迦も達磨もひょいひょいと生む』嗎？」
「無、無禮！你這個放蕩人物！」
「喔？有什麼無禮的？你每晚不是都在摸小孩的屁股嗎？對他人溫暖沒有興趣的人，不算
是人了。因為不要女孩，才去摸男孩的屁股。太勉強了吧。」
「住、住口！我才沒有那種汙穢的興趣！」
「那麼，你要怎麼發洩身體的精力？身體那麼大，力量肯定多到滿出來吧？」
「我是訓練武藝！」
「不，那是修行吧？因為你是光頭啊？」
「活動身體就能入眠了！從傳教大師‧最澄法師以來，我們這些天台僧侶，以童子之身守
護叡山數百年了！將對於女人的慾望，通通貫注於武道的叡山！我們是日本最強的僧兵！
」
根本不成理由吧？宇佐美定滿心想。
將禁慾當成美德，這是宗教自古以來的缺點，普通來看，禁慾對人類來說太勉強了，所以
當今流傳的眾生佛教，從親鸞法師之後就能飲酒、娶妻、女人也能信仰，如此就方便跟俗
世結合，很快變成手拿武器的一揆集團，這點是很棘手──
(應該不會有本貓寺門徒，認為兔跟貓是不合的，我是如此理解，但真如此的話，虎千代
會比我想像中過得更辛苦了。活在大雪之中的北陸人民，信仰堅定，以前光憑本貓寺門徒
，就輕易將武家逼上絕路了。像為景那樣單憑武力，是要怎麼收服他們呢？)
而且，虎千代無法位居宗教頂點的話，最好別讓她過於接近宗教人士吧。就像那個出羽修
行僧所說的，那孩子具有神之異相，將她培育成拿起武器的『姬武將』，定滿下定決心。
(是啊。畢竟釋迦若沒出家，而是選擇成為輪轉聖王的話，或許就不會有當今亂世了。)
戰爭導致人民餓死是很麻煩，但大義之人不出面戰鬥的話，人民是無法知道義的，認為如
今亂世就是互相殺人吧，定滿苦笑。
反正，人民是無法用言語教導，只能用行動告訴他們，現實主義者的定滿這麼想著。
只是，那個凝視虎千代、言語說得相當少的野心家‧長尾政景，態度讓宇佐美定滿覺得很
不妙。
(政景是武勇出眾的豪傑，但還太年輕了。只專心在戰鬥，未曾體驗過女人。若別做些怪
事就好了……)
春日山城，經過好幾次下雪季節──
純白少女‧虎千代，用現代說法就是到了幼稚園年齡。
受到母親虎御前、跟姐姐綾的疼愛，度過幼年期。
只是，父親長尾為景，還是一樣活在戰爭中很少露面。避免自己無意間跟虎千代的過度交
情。若又被虎千代跟綾碎碎念，實在很頭痛。
所以，虎千代很少碰到為景。
而且，跟哥哥晴景也很疏遠。
晴景跟隨可怕父親參加合戰，士兵若是回家種田，他就忙於自己的風流娛樂，沒時間陪雪
白妹妹。
虎千代生下來身體嬌小，沒怎麼長大，還很嬌弱──很難適應日光。
肌膚跟雙眼、都沒有什麼顏色。
虎千代視力不好，很不適應光芒。
「啾？好亮、看不清楚。」
「小虎千代？小虎千代、沒事嗎？」
綾帶她走到白銀雪山時，虎千代總是用手遮住小小眼睛，蹲在地上。因為降雪，反射光芒
看不見路吧。
在雪中走路時，白皙肌膚就又紅又腫。
「……好痛痛……肌膚好痛痛……」
「小虎千代，對不起。姐姐帶妳到外面太久了。」
藥師說過「日光對虎千代小姐的肌膚跟雙眼來說，是種毒物」，虎御前跟綾，都很注意別
讓虎千代曬太陽太久。
所以，在晚上眺望月色，跟綾兩人走在春日山的路上，是虎千代每天的功課。
夜晚的春日山，被寂靜跟黑闇包圍。
大家都安靜了。
看不見太陽光芒。
若是太陽照耀，肌膚跟雙眼會灼傷吧。
只有幾乎凍僵他人的寒冷月光，包容虎千代。
白天無法出去玩，沒有同年齡的朋友。
當然，也不會有小孩把虎千代放在心上。
跟同齡的小孩相比，虎千代身體小了兩截。
偶爾會有家臣們跟家族到訪，看見像是兔子小孩的虎千代，讓他們有種想要加以疼愛的複
雜感情。
對於這個是人？還是雪精的虎千代，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跟她相處。
而且，父親長尾為景，也不會照顧虎千代。
所以，虎千代的精神，異常纖細。
對他人心中善意惡意的「感情」，敏銳反應。
因為視覺不好，讓感受性變得尖銳吧。
夜晚散步時，虎千代能看得很清楚。
「小虎……討厭小虎？因為小虎身體虛弱，不能在白天外出……」
姐姐綾，握住虎千代的小手。
「抱歉，小虎千代。可是，吃很多飯長大的話，一定可以在白天外出的！」
持續鼓勵妹妹。
虎千代生下來，腸胃就很虛弱，吃得很少。
一旦餐桌上有雞肉跟豬肉，「動物被吃掉、好可憐」很容易哭，不太能吃肉。
自從看見廚師料理雞肉的過程後，感受性強烈的虎千代，似乎就不敢吃了。
用現代話來說，算是過敏體質，比如說吃到大豆時，「身體好癢、嗚嗚、嗚嗚嗚」吐了出
來。重度的大豆過敏症。當時的藥師找不出原因，「不能讓小姐偏食」一直讓虎千代吃發
生問題的食材，但每次虎千代都會嘔吐不吃，「這應該不是任性偏食，而是某種病。沒有
治療方法。只能避開會嘔吐的食物了吧」發生過這段歷史。
虎千代是弱不禁風的女孩，虎御前跟綾，對於身懷各種問題，仍拼命活著的虎千代，也露
出展現給家人的笑容，但這感覺像是超越家人感情、是對某種神性的感動了。
但是，虎千代大半時間，都陷入「自己與別人不一樣」的悲傷。
那天欣賞月色後，虎千代又說了。
「姐姐。小虎因為是白子，所以不能嫁人嗎？」
「誰這麼說呢？小虎千代可以出嫁喔。吃飯就會長大了。沒問題的。」
「……可是……小虎、不敢跟男生說話……男生好恐怖。血紅眼睛、好像野獸……」
父親‧為景在戰場上鍛鍊出來的身軀、以及充滿殺氣的表情，虎千代很不適應。
她知道，父親為景對自己沒有什麼好感。
「小虎千代加油的話，總有一天，能生出很可愛的孩子。」
綾拍拍虎千代的背部鼓勵。
「這種事……好可怕。」
很想生小孩，但是害怕「父親」，沒有「父親」的話就不能生小孩，可是「父親」好可怕
……
被為景粗暴對待的虎千代，對她而言，年長男性只會是恐懼對象。
自己沒有上戰場，但那些從戰場上回城的武士們，身上散發出「血腥味」，讓她發抖了好
多次。
廚房廚師手裡的雞，也在流血。
戰場，男人們，都是一樣的嗎？
「……好害怕。姐姐、不要捨棄小虎。」
「沒事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姐姐，不會害怕『父親』嗎？」
「姐姐在這裡。直到小虎千代長大之前，姐姐都不會嫁人。什麼都不必擔心喔，小虎千代
！」
綾對虎千代發誓。
約定好了。
但這代表在虎千代成人之後，綾可能就得照為景的想法，下嫁給某人的意思了。
對為景而言，女兒就是政治道具。
總有一天，為了推動越後統一，自己得嫁給國內的豪族吧，綾做好了覺悟。
「可是，姐姐會站在小虎千代這邊。姐姐一定會守護小虎千代的！」
「……姐姐好溫柔。」
綾緊緊擁抱，虎千代身體顫抖。
總有一天，姐妹終將分離吧。
到時，姐姐就會被如狼似虎的可怕『父親』帶走了。
姐姐不是嫁給喜歡的人，而是嫁給家族決定的對象。跟自己不喜歡的『父親』生下孩子。
這樣的話，小虎若沒有長大，就能一直跟姐姐在一起，小虎千代拼命思考方法。
但她很快注意到，這對努力養育自己的姐姐來說，等於是一種背叛，虎千代責罵自己。
(必須快點長大才行。在姐姐被『父親』搶走之前長大的話，小虎就能守護姐姐了。)
(沒錯。比起自己，姐姐更重要。小虎能這麼幸福，正是因為姐姐很照顧自己。小虎不能
當個任性的孩子。)虎千代在心中念著。
長尾虎千代──之後成為「越後之龍」上杉謙信的少女，害怕那些可怕男人，在昏暗月色
的夜晚中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