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挺胸，縮下巴，不要看人類胸口以下的位置。」
被那道尚未變聲的少年嗓音提醒，黑娜下意識繃緊身體。
一襲淡黃色高領小禮服，只從鏤空蕾絲花紋中露出部分肩頭和手臂的
薄薄膚色，領邊與袖口點綴著藍色玫瑰，強調了少女的清純與明亮感
，在爭奇鬥豔的宮廷舞會中添入宜人色彩，尤其當胸口那朵藍玫瑰上
還有一隻星藍色蝴蝶總是緩緩地搧動發光翅膀也不飛走時，更讓許多
淑女羨慕追問。
然而沒有裁縫能做出黑娜的禮服效果，因為那是魔法帶來的奇蹟。
「我已經在馬車上教過妳了，微笑，打招呼，告退。遇到獨角獸爵以
上的貴族統一稱閣下，以下稱大人，小心有個特例是目前蘇塔王國的
王子，他只是狼爵而已，不過應該很好認吧！遇到要叫殿下，名字記
不起來沒關係。」長度足以披到背上的白金色頭髮全數向後梳的十四
歲少年如此叮嚀道。
長外套到高跟馬靴全是貼身剪裁，略帶軍裝風格，仍是耀眼的雪白設
計，不到兩指寬的單手劍懸在少年纖細的腰上，卻不會給人徒增裝飾
的薄弱感。
因為他本身就已經殺氣騰騰了。
「我記不起來，請再說一次，瓦肯禮……」黑娜悲慘地想抓住白金色
少年，卻被他往旁邊跨開一步冷酷閃過。
「別對『男人』拉拉扯扯的，這常識，只有親人或夫婦可以挽手。」
根本不是人類的火精悲慘地想，為何是他來教黑娜男女社交禮儀？
因為白銀賢者這樣說，事情就敲定了。
「可是我已經挽過好多次漢克大人和老師的手！怎麼辦？」黑娜驚恐
的低叫。
「所以我說世風日下，現代男女都寡廉鮮恥！海奇亞斯更是不知所謂
的混帳！」瓦肯禮惱怒地數落。
原來總是以白金火翼大鷹之姿現身的瓦肯禮，變成人類外表時竟然長
這副模樣，黑娜大感驚奇同時，也萌生了新的好奇。
「那個，瓦肯禮，你到底幾歲了？你比老師還要老嗎？」黑娜看著白
金少年的臉龐，瓦肯禮很像黑娜以前在幽河邊生活時認識的老爺爺，
脾氣暴躁，整天罵東罵西，但還是會幫黑娜的忙。
「廢話！我幹嘛跟你們人類比年紀？」瓦肯禮回嘴，只要他的表情不
是那麼陰沉倒是稀世美少年，雖然火精的人形外表很稚嫩，還是有許
多女性忍不住往黑娜他們這邊打探，暗暗遺憾瓦肯禮要是再大個幾歲
就更剛好了。
但是瓦肯禮會說亞儂話，這是黑娜的母語，她立刻現實地依偎在火精
伴護身邊，畢竟銀霜城的通用語言對黑娜而言就算勉強能說還是轉換
得很辛苦。
皇宮裡滿滿的貴族，除了蘇爾達特語還有更多外國語的高手，但他們
都不說亞儂話，這種地方多麼恐怖呀！黑娜早就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
老師丟臉，但又覺得要不出錯實在好困難！
「瓦肯禮不是最尊敬老師了嗎？所以我以為老師比你大。」老鷹型態
的瓦肯禮，海奇亞斯吩咐什麼命令就照辦，黑娜也從沒聽見他抱怨過
，當然，這是她還以為瓦肯禮只會傳聲的時候，平常火精也是保持沉
默居多。
因為不知道瓦肯禮的故事，黑娜還偷偷幻想著，他是海奇亞斯從撿到
的蛋裡孵出來的神奇小鳥，唉！真可惜沒能看見小小鳥時的瓦肯禮，
想必可愛得不得了！黑娜以前最喜歡觀察小動物了。
「尊敬？」瓦肯禮忽然停下腳步，黑娜險些踩住裙襬跌倒。
「人類女孩，我已經努力不高估妳的智慧，但我還是失算了，因此我
要請妳在此閉嘴，我說什麼照作就是！」
瓦肯禮生氣了！黑娜偷偷吐舌頭。
除了第一次看見瓦肯禮時有點嚇到，黑娜很快就喜歡上這隻神祕的白
金色火鷹，她因為意外召喚出瓦肯禮才會被白銀賢者收為學徒，瓦肯
禮的火焰是她見過最耀眼奢華的顏色，不過火精脾氣不好也是黑娜早
就知道的事。
「這位美麗的年輕女士，請問妳就是白銀賢者的高徒嗎？我們慕名已
久了，這位是？」兩個衣著華麗的青年走到黑娜面前，她立刻繃緊肩
膀。
「微笑，點頭。」瓦肯禮用亞儂語說。
黑娜連忙跟上瓦肯禮的指令。
「瓦肯禮，我應海奇亞斯的邀請來到銀霜城。」
兩名貴族恍然大悟，黑娜搞不懂瓦肯禮的回答明明很奇怪，一般人哪
會這樣說話？但華服青年卻流露悠然神往的表情。
「原來是白銀賢者的友人，希望有機會與您談論精靈的優美文化。」
黑娜本來以為對方會一直纏著她，沒想到他們馬上就跑去跟其他人招
呼了，貴族好像都是這樣。
「居然把我認成精靈？啐！」火精冷哼。
「瓦肯禮不是精靈嗎？」黑娜有些意外。
「要我跟妳說幾次火精和精靈不一樣，也不是妖精！我就是火焰！」
瓦肯禮怒道。
「我知道了！」黑娜真希望現在手上有紙筆可以抄重點。
「貴族在宮廷場所不會表現得太熱絡，隨便打發掉，不用認真回答他
們的問題。不過明天他們就會寄很多私人舞會的邀請卡給妳了，因為
許多人很好奇妳怎麼當上海奇亞斯的學生，但沒人敢搶先人類的蘇塔
國王。」
「瓦肯禮知道好多喔！」黑娜崇拜地說。
「妳在巫師家住個幾年想不知道也難！這種無聊的小事！」瓦肯禮冷
哼。
「漢克大人現在在哪裡呢？」黑娜在宴會廳四處張望。
原本說好要當黑娜伴護的漢克，因為預定參加宮廷舞會的外賓太多了
，不得不分擔護衛工作，無法脫身到白塔來接送黑娜，說好在舞會上
碰頭，漢克不會放黑娜落單當壁花，也預定幫她擋掉好奇者的騷擾。
至於黑娜一想到能和騎士相偕參加舞會，已經連續好幾天睡不著覺了
，只擔心她臨陣磨槍的舞步會當眾出糗，對巫師學徒而言，宮廷舞會
已經自動變成和青銀騎士在皇宮裡跳舞的意思，連可能被國王召見的
重點大事也跳過了。
「誰曉得？海奇亞斯派我來就是知道會出這種差池，我們來得太早了
，都是妳一直趕。」舞會還沒正式開始，因此早到的賓客都在聯誼敘
舊或認識新朋友。
「本來就要準時呀！邀請卡上明明寫七點開始。」黑娜不解地說。
「……算了。」瓦肯禮盯著她半晌這樣說。
「我幫妳去找漢克．比留斯，妳在這裡等我。」
「我不要！」黑娜一想到她會孤零零被留在都是陌生人的大廳，真心
話脫口而出，看見瓦肯禮瞇起眼睛，連忙改口。
「老師要你陪我，我需要瓦肯禮，我們一起去找漢克大人。」黑娜自
以為提出非常完美的主意。
「妳笨手笨腳的只會拖累我，不想在這裡等就隨便去參觀皇宮什麼的
，趁早把這副鄉巴佬的模樣改進。」瓦肯禮不給面子的拒絕。
「皇宮可以參觀？」黑娜驚奇反問。
「妳是受歡迎的客人就可以，現在皇宮裡一堆外族賓客，那個騎士也
在當人家的導覽，說不定妳亂逛就遇到了，雖然我認為不太可能。」
白金少年抱胸站在黑娜面前輕蔑地打量她。
「不能參觀的地方會有人請妳退回去。」
「瓦肯禮，你真的沒騙我嗎？」黑娜狐疑地看著火精同伴。
「隨便妳。」瓦肯禮按著劍柄轉身就要行動。
「等一等！再聽我說一次老師教我的『舞會要訣』，我怕記錯。」黑
娜求助地凝視著高她半個頭的火精化身。
「要做就快點！」瓦肯禮催促。
所謂的舞會要訣，就是不管對方說什麼這樣回就對了，只是要用蘇爾
達特語。
「『晚安』，『我是黑娜』，『很高興認識你』，『你說得有道理』
，『沒錯，我也這麼認為』，『這件衣服真美』，『我必須去找朋友
了』，『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謝謝』，瓦肯禮，謝謝你。」最
後一句黑娜誠心誠意地說，要求自己別忘了提提裙襬。
「那好，左邊的拱門過道通往迷宮庭園，右邊的拱門通往溫室，前面
的拱門通往廣場，右前的拱門通往後花園，後花園旁邊有小湖，湖的
後山有溫泉，露天浴池在後花園附近，女人最好不要參觀。通過溫室
後是皇家圖書館，再過去就是寢宮別靠近。」瓦肯禮如數家珍的說，
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畢竟黑娜慌張失措的表情非常有趣。
「祝妳好運，海奇亞斯的小學徒。」語罷白金少年邁著軍人俐落步伐
穿過群眾，留下啞口無言的少女。
這時許多人看見黑娜落單，開始有意攀談，黑娜趕緊仿效瓦肯禮，盡
量自然地朝宴會廳的拱門出口移動，路上被攔下就用舞會要訣脫身，
好在老師說得沒錯，這套真是無往不利。
「這個方向應該是後花園，瓦肯禮這樣說。」雖然瓦肯禮提供幫助的
方式是丟下她去找漢克，黑娜不得不承認他這樣做比較有效率，但瓦
肯禮說中一件事。
黑娜的確期待在皇宮中和漢克偶遇，她還穿著有生以來不敢想像的昂
貴禮服，一切如此新奇。
沒有一個少女不曾幻想過皇宮中的浪漫邂逅，那怕原本毫無概念的黑
娜，接觸銀霜城多采多姿的文化洗禮後也在芬妮的推薦下聽讀了幾本
流行愛情小說，讓她感動不已。
而且，黑娜認識的漢克，他就是真正的皇家騎士呢！
離開宴會廳後黑娜精神大振，雖然緊張依舊，但也生出一股探險的刺
激興奮，說不定會在參觀皇宮的途中遇見青銀騎士，光想黑娜就不自
覺傻笑著。
「好大的玻璃房子，這是後花園嗎？應該是吧？裡面有好多漂亮的花
！」其實黑娜誤入的是溫室，因她根本無法記住瓦肯禮的快速導覽說
明。
玻璃溫室入口的雙扇門只開了一邊，黑娜順勢往內走，巫師學徒會被
溫室吸引，也是遠遠就看到玻璃建築四周飄浮的魔法光暈，為數不少
的皇家巫師辛勤營造的照明效果。
因為海奇亞斯是堂堂的白銀賢者和首席皇家巫師，魔法對黑娜來說成
為親切的象徵，起碼比要她背文章好多了！
黑娜撥開一片長出圍欄的長葉子，溫室裡花木扶疏，從圓環型的藥草
圃到兩樓高的樹木，絕大多數都是黑娜前所未見的奇花異草，但也有
少數是黑娜能認出來的幽河特有植物。
比如這種亞儂人稱為「矮人之心」的深墨綠色卵形葉小草，葉面照射
陽光會泛出金絲，黑娜伸手觸摸那些堅挺的葉片，過往在河畔玩耍的
回憶又湧上心頭。
皇宮裡果然什麼都有，甚至也有黑娜家鄉的花草。
黑娜繼續往溫室深處前進，空氣變得更加潮溼，某處傳來若有似無的
水聲，黑娜經過一群長短不一的斷裂石柱，上面長著五顏六色的蘭花
和寄生植物，有些會發光的昆蟲就棲息在葉子上，然後拐過彎，噴水
池赫然出現在眼前。
「啊。」栩栩如生的怪獸石雕倚著噴水池，黑娜發出一聲驚歎。
噴水池邊坐著陌生的黑髮少年，他左腳穿著靴子，右腳褲管捲到膝蓋
上，浸泡在池水裡，少年靠著巨大石雕蜥蜴靜止不動，給人憂鬱的感
覺。
黑髮少年一發覺有人接近，立刻機敏地轉頭，當他看見來人是個穿著
禮服的年輕女孩，立刻厭煩的垂下視線。
黑娜站在原地左右兩難了一會兒，終於決定主動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