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將軍(11)
加爾達．塔蓋林桑是一個謹慎的人的名字，這就是為什麼他總是在思考著，
而且總是對所有人強調他僅僅是一個配戴白色羽毛的十人隊長。但一個再謹慎的
人，如果被火焰燒著了眉毛，也一定會在思考前就大叫救命的。
現在正是該死的火燒時刻！加爾達從床上跳了起來，他剛剛才發現死人原來
就在他身邊。會走動、會咆嘯、會咬斷你喉嚨的，貨真價實的死人。他旋風一樣
的取出收在箱中長達十個月的黃金胸甲、肩甲、頭盔，就像每個熟練的戰士一樣
迅速的裝備上，最後再從牆上取下同樣掛了十個月的灰色戰斧與黑色戰錘。
戰士加爾達又回來了。雙手上的武器觸感是這麼孰悉，讓他以為好像昨天在
還拿著它們一同奮戰。這是聖戰士的遺物：黑夜之錘與絕望之斧，不凡的工藝讓
加爾達幾乎感受不到它們的重量。而黃金甲冑透過身上的麻衣傳來的冰涼感覺也
是這麼好，他毫不懷疑它們能為他擋下所有的致命傷。畢竟，這是月公主的賞賜
，所有人都知道月公主的力量。
死人就在城內，埋伏著，等待著。加爾達不知道為什麼，但他所護衛的太陽
公主絕不能在城內多待上一晚，就連多待上一分鐘都嫌太多了。他慶幸自己正好
在今天和太陽公主商量過，讓他至少做了一些準備。
不對，要是我更早和太陽公主商量……要是我能在第一個死人進城時就發現
……
他又一次的拋開所有思緒，打開房門，全速奔向努伯斯城堡裡最高的高塔，
也就是太陽公主的寢房。
房間外面已經是黑暗的夜晚，除了偶爾傳來的衛兵巡邏聲，完全沒有其他人
的蹤跡。加爾達記得自己是在晚餐時間回到房間的，那時候走廊上還有許多人。
看來我穿戴裝備的速度還是變慢了。
但這也許是好事。全副武裝的加爾達非常顯眼（別忘記那黃金色的護甲！）
，但是夜晚的城堡內不會遇見太多人：大部分的衛兵都會待在城堡外面，需要避
開的就只是重要人士的房間以及任何大型的走廊；而加爾達正在慶幸這一點，因
為太陽公主的寢房正是位在遠離任何其他人的高塔上。
我一直以為這是為了彰顯她的地位──最高的地位、最高的高塔。可是仔細
想想，故事裡那些被囚禁的公主也總是在高塔上面。
他盡可能的不發出腳步聲、又能快速的前進；這可不簡單，因為加爾達從未
接受過需要潛行的任務。他只是個普通的十人隊長，他要負責的就是整好他的十
人隊，接著向前衝鋒。
現在可不是衝鋒的好時機。加爾達屏住氣，在一個又一個陰影之中前進，
當他抵達通往高塔的螺旋樓梯時，他終於感覺到作戰計畫順利進行時會有的踏實
感：這段樓梯連白天都從沒有過任何守衛，除了太陽公主的寢房大門之外。而現
在，寢房外應該是鐵舟的戰士。鐵舟有跟他們說過馬匹的事嗎？
如果不幸還是在門口遇到了赤雲領主的守衛，而不是十人隊長鐵舟的，加爾
達也已經決定要怎麼做了：安靜的擊暈他們。同樣是帝國戰士，加爾達並不願意
對他們施暴，特別是這些守衛並沒有真的對他展露過多少敵意。下屬不應該為長
官的錯誤負責。但是，如果讓他們去通知更多守衛、甚至通報給赤雲領主，那麼
帶著太陽公主離開城堡就會變成不可能，一個太陽護衛可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幸好，在螺旋階梯的盡頭處，藉著牆邊的火把，加爾達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綠光、硬木，是我。」他走出陰影，盡可能小聲的叫喚兩名屬於鐵舟十人
隊的戰士。
兩名戰士原本有點散漫的站姿在聽到聲響後立刻俐落起來，手裡的短矛（在
室內可用不了長矛）斜斜指向前方，正要開口問話的同時認出了加爾達的聲音，
慌張地又把短矛豎直。
「是……大人。大人有甚麼吩咐？」硬木低聲回應加爾達，內容就像他的名
字一樣拘謹；旁邊的綠光則提高了一點聲量：「大人！您這身裝備！難道說！」
看來鐵舟的確有提過加爾達的「需要」。加爾達點頭說：「是的，雖然很突
然，但是我現在就需要馬匹。」
綠光和硬木對看一眼，接著綠光向加爾達低頭行禮，說：「我去通知鐵舟十
人隊長。」
加爾達眨了幾次眼後，才發現綠光是在等自己的批准，急忙說：「當然，快
去吧。」他實在太拘謹了。
硬木以小跑步消失在階梯下方。他發出的聲響不會比一隻貓更多，代表他肯
定有過潛行的經驗，而且非常在行。綠光則在同時快速的敲了三下房門，接著又
慢慢的敲了三下，最後是沉重的一下。
亞龍的千人隊真是太菁英了，任何一個戰士都比普通的十人隊長更優秀。
加爾達一邊讚嘆著，一邊疑惑的問：「太陽公主還沒就寢嗎？」如果已經睡
下了，肯定聽不出暗號吧。
綠光點點頭說：「也許還沒，這幾天她總是待到夜深了才會熄燈。」
加爾達眨眨眼。這幾天？
他還來不及把綠光的回答想清楚，房門已經打開一條小縫，讓加爾達意外的
是，從縫裡露臉出來的是太陽公主的其中一個女僕。她居然還願意回來，希望她
不在意我對她做的事。
女僕一發現外面站著的是加爾達，立刻換上了凶狠的表情說：「公主要就寢
了，有事快說！」看來她的確很在意。
但加爾達沒有時間理會她，直接伸手將大門推開，女僕發出了「呀！」的驚
叫聲，被推的的跌跌撞撞的後退，然後加爾達就直接走了進去。
「太陽公主殿下！大事不妙，我們必須……」喔。
太陽公主已經卸下了所有裝扮，半臥在房間深處的四柱大床（比加爾達的老
家還要大），身上唯一的遮掩就是如瀑般灑落的黃金長髮。
「加爾達大人，您真是懂得製造驚喜。」她苦笑著說，同時拉起薄被蓋住了
赤裸的胸膛。「銀湖，別瞪了，幫加爾達大人拿張椅子過來吧。」她朝著女僕輕
聲命令，仍然滿臉憤怒的女僕一邊從鼻孔哼著氣，一邊聽話的走向牆邊準備搬動
椅子。
那麼這是銀湖．阿夸多特，她對公主的態度顯然比白天好了許多。對加爾達
的態度則是加倍惡劣，但他當然不在乎。赤蕊．史東多特呢？不，這不重要。
「太陽公主殿下，沒有時間坐著談話了，我們必須立刻離開城堡，不，立刻
離開努伯斯領！」加爾達焦急的說完。現在不是講究禮節的時候。
「現在？」太陽公主頓了一下，問：「發生甚麼事了。」
加爾達刻意的深吸一口氣，好壓下喉嚨發乾的幻覺，一字一字的說：「死人
出現了！」
太陽公主愣愣的看著他，她的女僕則是拿著椅子皺眉瞪眼，顯然都沒有聽懂
他的意思。加爾達正要繼續解釋，身後突然傳出「碰」的一聲，他迅速的回頭，
右手已經摸上了背後的惡夢之斧。
那是綠光。他撞在被打開的大門上，緊握著短矛的雙手發著抖，臉色慘白的
說：「在城裡有死人？有多少？」
加爾達放下了右手，沉重的說：「太多了。」
綠光幾乎是大叫了起來：「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加爾達被他的音量嚇了一跳，他緊張的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該不會
我第一個擊暈的不是赤雲領主的守衛，而是他吧？
幸好綠光馬上就安靜了下來，只是喃喃的說：「將軍，為什麼您沒有發現？」
加爾達在發現的當下就這樣問過自己，現在他只能照實回答：「我沒有發現
，因為我沒有去找，對不起。」他剛剛是不是又叫我將軍了？
綠光喃喃的說：「是的，我們都以為這裡是安全的，亞龍大人也是這麼說的
，沒錯……」他移開視線，對上了半臥在床上的太陽公主。
他的臉在一瞬間由白脹紅，慌張的低頭行禮後，同手同腳的退出房間；走出
去後又像突然想到甚麼一樣，僵硬的伸手進來把門帶上。
加爾達重新轉頭面對太陽公主，發現她臉上也微微發紅，薄被也拉高到了下
巴。她說：「再有一個人闖進來，我可能也會忍不住尖叫的，加爾達大人。」
加爾達眨眨眼，恍然大悟的把門上了鎖。
太陽公主嘆氣說：「你……算了。」她定了定神，又說：「我的確聽過你能
預先發現『死人』的本領，從剛剛綠光的表現看來，那是可以相信的，沒錯吧？」
加爾達低聲說：「我也希望那是錯的。」只要加爾達說前面一千步上有死人
，那麼亞龍千人隊走上一千步後就會看到死人。從帝都到努伯斯領的兩個月中，
他的這個新本領一直都在證明自己的正確。
太陽公主認真的說：「那麼我就不應該走。我必須讓赤雲．史東桑行動起來
，讓他的戰士們做好戰鬥的準備，守護領民，不惜任何手段──即使要答應他的
求婚。」
加爾達搖頭說：「來不及了。它們太多，也太近；我不知道為什麼它們沒有
動靜，但它們隨時可能發動襲擊──就像是現在。」
太陽公主帶著怒氣說：「你的意思是，要我拋下帝國子民，像一隻受驚的小
鳥一樣，四處逃竄嗎？太陽王已經不在了，現在就連一個農婦也必須為家園舉起
菜刀；若太陽公主無法保護一個農婦，那太陽帝國還有甚麼意義？」
啊，晨露．莫恩多特，比戰士更勇敢，比祭司更慈悲。但那不同，完全不同。
加爾達堅定的說：「我們為了找到您，保護您，已經拋下了許多人，最終只
有不到三百人能見到您。」加爾達自己的十人隊，在城牆上奮戰的同袍，那些奔
逃出城的帝都居民，以及亞龍千人隊中的七百人，都被他們留在身後了，也許是
永遠的留在身後了。
他踏前一步，說：「太陽王也許已經不在了，但太陽帝國的未來在您身上，
您不能留在這裡。」找到她，保護她，直到她安全。「沒有時間了。」他又往前
踏了一步。
太陽公主垂下眼眸，說：「如果我還是拒絕的話，您會不顧我的意願帶走我
嗎？」加爾達用沉默來回答，再踏了一步。
太陽公主嘆氣說：「好了，別再走過來了，我會跟你走的。」她抬頭瞪著加
爾達，「這可不是因為你的無禮逼迫，而是因為我相信你。」
加爾達鬆了一口氣，後退幾步說：「請原諒我，但時間緊迫，我們必須立刻
出發。」
太陽公主仍然瞪著他。
旁邊傳來女僕氣急敗壞的聲音：「你這狂徒！公主都說要走了，你還不快退
出去讓公主更衣嗎？」加爾達轉頭一看，銀湖．阿夸多特高舉椅子，以一副要將
它砸爛在加爾達身上的氣勢朝他揮舞著。喔。
回到門外，加爾達很高興的發現硬木已經回來，正在跟綠光交談。肯定是在
說死人的事。拘謹的戰士一發現門被打開，便轉身朝他低頭行禮，低聲回報說：
「已經通知了鐵舟隊長，所有人都會在城堡外等您。」
這代表鐵舟十人隊會加入他們離開了；加爾達希望他能有夠多的時間去通知
其他亞龍千人隊的成員（包括亞龍．巴特桑本人），要真的拋下他們可不像他和
公主講話時那樣輕巧。
但真的沒有時間了。加爾達眨眨眼睛，發現硬木又已經背對著他和綠光繼
續說話。
硬木說：「……又在吹牛。」
綠光說：「……真的看到了，大人也看到了。」
硬木說：「……大人不像有看到甚麼的樣子。」
綠光說：「……他是大人物，一定看習慣了。」
加爾達忍不住插嘴說：「看到甚麼？死人嗎？我沒實際看到死人，綠光一定
也沒有。」
兩個戰士一僵，綠光喃喃的說：「大人物的耳朵真靈。」
硬木轉身面對加爾達低頭說：「不是的，我問綠光為什麼他笑的跟傻子一樣
，他說他看到了太陽公主。」他停了一下，謹慎的選擇詞彙：「特殊狀態的太陽
公主。」
特殊狀態？加爾達瞄了一眼綠光，他正偷偷的往前挪移，但加爾達還是看見
了他泛紅的臉。喔。
加爾達有些生氣的說：「現在可不是在乎這些的時候，敵人正潛伏在附近，
專注在任務上，戰士們！」
「是，大人。」硬木低頭行禮，轉身走出幾步，和綠光並肩持矛而立。
「……好像是真的看到了。」
「……跟你說，那雪白的鎖骨一看到就忘不了。」
加爾達氣的眼睛都要凸出來了。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聊
起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以為硬木是個謹慎的人！還有綠光，他剛剛光是聽到
死人而已，臉就嚇的比死人還白！
加爾達看到的可遠比綠光還多的多了，儘管他沒有多少能夠比較的對象，但
他確信那具胴體絕對美的足以堪稱眾神的傑作。但除了如何保護那具胴體的主人，
他一點都沒有其他的想法。那可是太陽公主殿下本人！
可是曾實際帶領十人隊的加爾達也明白，有時候優秀的戰士就是會有無法理
喻的個性。加爾達自認稱不上多優秀，但連他自己都有一些讓人頭疼的個性；只
要能夠服從命令並且尊敬帶著羽毛的人，他就不會去要求他們克制自己。
幸好現在死人們還很安靜。話又說回來，面對死人時不能服從命令的戰士，
根本也不可能留到現在。只要別讓太陽公主出來時聽到有人在討論她的身體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背後的「加爾達大人」的怒氣，兩名戰士終於也停止
了交談，可是太陽公主寢房的大門還是緊閉著。加爾達知道女人總是要花時間穿
衣服，故事裡甚至有些貴族女士會花上一整天來挑選合適的禮服，可是現在他等
不了一整天，他連一分鐘都覺得太久了。
正當他準備要再次推門進去，去解釋一下所謂的「沒有時間」是甚麼意思的
時候，大門終於被打開。
晨露．莫恩多特披著一身黑色斗篷，只在領口處鑲有太陽紋章；斗篷下不是
黃金長袍，而是結實的皮衣與褲裙；腳下踏著的是堅固的馬靴，雙手戴著柔韌的
鹿皮手套；一襲長髮編成長長的辮子搭在肩上，背上還背著一個不算太小的包袱
。如果忽略她頭上的那頂黃金藍寶石王冠，她的打扮算是非常簡樸又適合遠行的
。當然是以貴族的標準來說。
在晨露的後面走出來的是仍然穿著女僕裝的銀湖．阿夸多特，加爾達驚訝的
看到她的背後也背著包袱，只是比晨露的還大上一倍。她要一起走？我以為她不
喜歡公主。女僕看到加爾達時非常明顯的哼了一聲，接著就不聲不響的往樓梯走
去。
兩名戰士轉身向公主行禮，而綠光的臉顯然又紅了，但晨露只是微笑說：「
請跟著銀湖走，她知道密道的位置。」加爾達向兩名戰士一點頭，他們就跟著女
僕走下樓梯。
晨露也接著向前走。經過加爾達時，加爾達伸手想接過晨露的包袱，但晨露
搖搖頭說：「由我背著就好。敵人就在城裡，您應該時刻準備應戰。」也許的確
應該這樣。
加爾達回頭確認了大門已經關上，雖然無法從門外上鎖，至少一眼看不出來
裡面是空的。希望這能爭取一點時間。他邊這麼想著邊快步追上了晨露。但出乎
他意料的是，一行五人只走下了螺旋樓梯的一小段路程就停了下來。
「綠光，發生甚麼事了？」加爾達看不見螺旋階梯下的隊伍前端，所以盡量
小聲的向前喊話。
「大人，女僕妹妹在這裡東摸西敲的，不知道在做甚麼。」從下方傳回綠光
同樣小聲的喊話。
「說話小心些！阿夸家的女兒可不是區區一個戰士可以隨便亂叫的！」接著
傳來的是女僕蘊含怒氣的聲音，她顯然不在乎壓低聲量這回事，而且聲音在狹小
的樓梯間中顯的特別大聲。
「銀湖，快找吧，你快把幾位戰士給急壞了。」晨露輕聲的安撫她的女僕，
可是加爾達還是能聽見女僕的咕噥聲，像是「狂徒的長官、無禮的部下」、「公
主怎麼受的了」；同時也聽見綠光的咕噥聲：「不是妹妹難道是姊姊」、「還不
就是個女僕」。
他們可別在這時候吵起來！
幸好沒有。一陣令人心浮氣燥的等待後，傳來一連串石頭移動的「喀喀」聲
，然後是綠光吃驚的聲音：「加爾達大人！女僕大人在牆壁上開了一個大洞！」
以及女僕得意的哼聲：「這可是五百年歷史的密道，還不快給我進去！」
加爾達突然明白了：這個樓梯這麼狹小是為了給密道留空間！他指示：「綠
光、硬木，你們先進去探路！」兩人俐落的應聲，拿起牆上的火把，一前一後的
消失在牆壁前。
加爾達也跟著晨露走到了密道入口，他能看清楚入口是開在外牆上，而裡面
是另一道甚至可以稱之為寬敞的螺旋樓梯。為什麼要把密道做的比正常的走道還
大？不過也幸好是這樣，否則加爾達要是進不去就慘了，畢竟他現在還背著兩把
巨大的雙手武器。
過了好一陣子，綠光的喊聲才從密道下方傳來：「這裡有一道門！樓梯很陡
，小心腳步，其他地方沒有異常！」女僕又哼了一聲：「怎麼可能有異常。」接
著向晨露一低頭，遞給了她一個銅製油燈，小聲的說：「公主一路小心。」晨露
回了一個微笑，接著就走進了密道。
現在只剩加爾達，還有女僕。她站在密道入口旁邊的樓梯瞪著加爾達，接著
一聲不響的把背後的大包袱遞給他。
我不是應該空出雙手嗎？加爾達這樣想著，還是接過了包袱。好輕，裡面都
是些甚麼東西？
女僕還是瞪著他，突然發怒說：「你還不進去？那我要怎麼把密道關上？」
加爾達吃驚的說：「銀湖女士不一起走？」
她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說：「我要是走了，誰來關密道？誰要回去公主的
寢房把門鎖上？又有誰能負責製造謠言來混淆城堡裡的人？」她停了一下，又嫌
惡的說：「還有，別突然禮貌起來，噁心死了。」
加爾達眨眨眼睛，突然又不明白了。她對公主很無禮，所以我把她和另一個
女僕趕了出去；但她又回來了，還幫我們開啟了密道，現在卻說要留下來……
銀湖．阿夸多特說：「你要站到甚麼時候？是要等到赤雲．史東桑來跟你打
招呼嗎？先說好，那包裡裝的是公主的衣物，可不許你打開來偷看；包裡還有一
瓶茶葉，公主每天早上都要喝的；還有……」
她從一開始就是公主的人。一想通這一點，加爾達右手提著包袱，左手攔腰
抱起了銀湖，不顧她的尖叫和掙扎，大踏步走下密道。
帝國戰士不會拋棄同袍！
密道相當深，最底部肯定超過了塔本身的高度；也就是說，密道不只是通往
地面，還往地底下繼續延伸到城堡的其他地方，甚至是城堡外面。
這是銀湖在加爾達走下樓梯時給的說明。她大概在加爾達走到四分之一時就
放棄要加爾達把她放回塔頂了，但是由於密道裡又黑又陡，因此加爾達還是必須
抱著她前進。加爾達本人倒是走的很輕鬆，「妳很輕，而且下面有光啊。」加爾
達對著擔心他們跌下去把公主壓死的銀湖這樣解釋，得到了一個哼聲作為回答。
密道的盡頭是一扇已經打開的門，門外果然是一條兩人寬的地下通道，晨露
與兩名戰士就等在那裏。
「大人，門外沒有異常。」硬木對他低頭回報。綠光則表情古怪的看著一手
提包袱、一手提女僕的加爾達，說：「大人花了那麼長時間，我們還以為上面發
生了甚麼事……」
加爾達趕快手裡的銀湖放回地上，她陰沉著臉拍了拍衣服，幾乎是用搶的把
加爾達右手的包袱又背到了背上。
「妳還是來了呀，銀湖。」晨露以好像沒看到任何事情的語氣說：「我就說
妳也應該換個衣服的。」
「這衣服很好，公主殿下。」但主人的心情顯然非常不好：「為什麼你們還
站著？我之前就說過了，這是一條直路，一直走到底打開門就是了，連白癡都會
！」她繃緊著臉接過晨露手上的銅製提燈，然後就自顧自的往通道深處走了。晨
露朝加爾達一低頭，微笑著追上她的女僕。
之前說過甚麼？加爾達眨眨眼，跟著向前走去，兩名戰士立刻快步跟上，但
加爾達始終走在他們的前面。這一次的先鋒是下一次的後衛。這是一句戰士的俗
語，雖然實際上擔任過先鋒的戰士都不怎麼願意到後衛去。
他一邊走一邊聽見銀湖的抱怨：「……本來可以拖延到明天日落才被發現，
甚至後天……現在可好了，隨時都可能有人走上樓，而只有白癡才看不見牆上多
了一個大洞……」晨露則溫柔的安慰她：「……加爾達大人是擔心妳留下來會被
為難……」銀湖還是繼續抱怨：「……他算甚麼東西，有資格擔心我……阿夸家
的歷史和這座城堡一樣久，現在阿夸家的女兒居然要從這座城堡逃走……」
她們也太大聲了吧？加爾達不清楚這個密道的構造，但他還是擔心聲音會傳
到外面去，他聽說過在密道裡講話被外面的人以為是鬧鬼的故事。因此他快速向
前幾步，在兩人的背後咳嗽一聲。
「做甚麼？」銀湖停下腳步，讓加爾達差點撞上她；當她看到加爾達就在背
後時，說：「別告訴我你在偷聽我們講話！」
那種音量每個人都聽得到。他沒有回答銀湖，而是直接問晨露：「太陽公主
殿下，我想請問接下來的計畫。」
晨露捏了捏銀湖的手臂，銀湖哼的一聲，獨自向前走去。現在是晨露與加爾
達並肩而行了，也許是十個月來的第一次。
晨露說：「接下來的計畫就和之前說的一樣：走出密道後，騎上鐵舟隊長準
備好的馬匹來到外城門，向衛兵出示通行證，全速離開努伯斯。」她說完，遲疑
了一下，又說：「可是出發的時間比預定早太多了，不知道鐵舟隊長能不能順利
。如果沒有馬的話，就很難離開了。」
每一個字都是我第一次聽到。但加爾達忽略掉他的疑問，專注在細節上：「
通行證，是真的嗎？」
晨露奇怪的看著他，說：「是真的，但我的身分讓我不能憑著一張通行證就
能出城，何況是在深夜；就是因此才需要麻煩您們……您還好嗎，加爾達大人？」
加爾達快速的說：「我很好。我只是……核對一下。」
晨露抬了一下眼皮，說：「是嗎？總之，衛兵或許會對我和銀湖的身分起疑
，到時就要麻煩您了。」
加爾達點點頭：「有鐵舟十人隊在，應該不會有問題。」
晨露朝他皺起了眉頭說：「鐵舟十人隊不能和我們一起出城，太顯眼了，這
我昨天就和您討論過了？」她朝後面的兩名戰士瞄了一眼，又說：「我沒想到他
們也會下來，原本是打算讓他們繼續守在門口爭取時間；但他們畢竟是您的部下
，您一定有您的考量吧？」
昨天有討論過？如果現在已經過了午夜，那也許可以稱為昨天沒錯，但加爾
達想到的是另外一點。但硬木說所有人都會在城堡外等我，這又是怎麼回事？
加爾達也朝後面瞄了一眼，兩名戰士仍然保持警戒姿勢走在七八步外，沒有
任何奇怪的地方。他們之前的表現，也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但如果他們其實
也和亞龍大人一樣認為我是騙子？如果亞龍大人早就命令過他們不要相信我？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在出口處迎接他們的就不會是鐵舟十人隊的馬匹，而是
赤雲領主的衛兵的劍與矛。加爾達又感到喉嚨發乾的幻覺了，他加快腳步超越晨
露，甚至越過了銀湖，說：「出口就在盡頭，是吧，銀湖？」沒等她回答，就一
路向前快步走去。
銀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沒錯，把石壁推開就好……喂！慢點！前面沒有
光呀！」
妳不就拿著一盞燈嗎？他的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毫不遲疑的走向了盡頭，
那裏的確是一堵乍看平凡的石壁，第一眼都會以為是死路吧。但加爾達已經知道
不是，他伸手輕輕一推，石壁就好像沒有重量一樣無聲無息的向前開啟了。
五百年前的不凡的技術。加爾達走出了密道，發現的確已經出了城堡，甚至
已經到了城堡與東外城門中間的廣場，密道出口就在廣場旁一個偏僻角落的樓梯
下方。
而廣場已經站滿了人。
滿天的星光下，亞龍千人隊的所有成員全副武裝的佈成方陣，警戒著廣場的
所有方向。密道還沒有被發現，但他們絕不可能不驚動亞龍千人隊而通過廣場的
。特別是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名千人隊的戰士。
「剛剛跑那麼快，現在卻在這裡擋路！」銀湖一邊罵著一邊從加爾達身邊擠
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廣場的現狀：「哇！這麼多人是怎樣？」
加爾達還來不及阻止銀湖，晨露也跟在後面出來了，她看看廣場，又看相加
爾達，無奈的說：「看來那張通行證畢竟是沒有用了。」
現在做甚麼也來不及了，他們已經被發現了，一個人正往這裡跑來。一個人
，好現象。加爾達嚥了下喉嚨，現在也不能回頭了，計畫已經被發現，不可能有
下一次機會，他們無論如何都要通過這裡。
來的人是百人隊長石木。我要怎麼同時保護公主和女僕？我要怎麼對付後面
的兩個戰士？也許我可以把天帆抓起來當人質？我……
他還沒有想清楚，石木已經到了眼前，單膝跪下，說：「亞龍千人隊二百五
十五人，整隊完畢，聽候調遣！。」
甚麼？他還沒消化完石木的話，已經聽到晨露嘆氣說：「加爾達大人可沒跟
我說過他會帶上這麼多人。」
石木微笑說：「因為他也沒跟我們說過。但是連續和您在房裡商議？換上自
己人當守衛？找鐵舟要馬？加上您在城堡裡的處境──要推測出來並不難。」他
又說：「加爾達大人，我們帶上了全部家當，還有一百匹馬－大部分是『借』來
的－可別說您要拒絕我們。」
加爾達別說要拒絕，他現在連該說甚麼都不知道了。可是亞龍千人隊長已經
不相信我了！
石木聳聳肩，而加爾達發現自己又把心裡話說出來了；石木說：「亞龍隊長
吩咐過我們要注意大人的狀況，隨時提供協助──雖然是十個月前說的，反正他
也沒有取消過。」他露齒微笑說：「這幾個月以來亞龍大人都睡得很熟很香，我
們就不要去打擾他了吧？」
加爾達找不到更好的話可以說了。他讓晨露和銀湖把包袱交給其他戰士，接
著要了兩匹馬給她們：晨露一翻身就上了馬，銀湖則需要戰士的協助，但坐上去
後也有模有樣。加爾達拒絕了石木牽來的馬，其實他根本沒騎過幾次馬，用跑的
還比較快，可能還更輕鬆。我只是個十人隊長！
綠光和硬木也歸隊到鐵舟十人隊裡，他們經過時不好意思的對加爾達低頭，
肯定早就知道這回事了。而我完全看不出來，幸好這畢竟不是陷阱。
亞龍千人隊早就準備好了，因此當所有人都上馬後就立刻出發。所有人是指
被護衛在中央的晨露、銀湖，分別負責前、後衛的百人隊長天帆和石木，以及雜
在隊伍中指揮自己的戰士的十人隊長們。剩下的馬匹則載著物資。
加爾達走在前衛中，徒步跟在天帆旁邊。雖然不是第一線，但靠近先鋒的位
置總是讓他覺的安心。
天帆突然說：「密道很好。」他並沒有看向加爾達。
加爾達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天帆一直都不算個好相處的人。他決定問另一
個問題：「對了，石木說兩百五十五人？剩下的人怎麼了？」他記得到達努伯斯
時，亞龍千人隊還有超過兩百八十人，一年來雖然沒有補員，但是傷兵應該都復
原了。至於那些受傷太嚴重的，根本出不了帝都。
天帆說：「生病。」
加爾達呆了一下：「生病？這麼多人？」
天帆說：「流行病，兩個月前開始。不嚴重，死者不多，身體會衰弱，不能
遠行。」
加爾達眨眨眼睛，我好像甚麼都不知道？他決定岔開話題：「有你們幫助真
的很好，但公主本來計畫要秘密離開，現在恐怕行不通了。」將近三百人的隊伍
在深夜集結，要不被發現簡直不可思議。
天帆說：「不用擔心。」他轉頭俯視加爾達，加爾達驚訝的發現他的臉上並
沒有上次見面時的陰沉，甚至還露齒微笑：「我們攻城。」
希望這只是玩笑。
加爾達發現不對勁。
亞龍千人隊非常精銳，他們幾乎沒有任何不必要的動作，帶著一百匹馬卻幾
乎沒有發出任何噪音。他們快速的到達了東外城門。
但那裏沒有守衛。
百人隊長天帆露出冷笑，正要揮手讓部隊散開戒備，一支火箭不知從哪裡射
向天空，暗藏的伏兵不斷從四周的房屋與小巷裡湧出，不用多久，努伯斯城堡的
戰士們就已經將亞龍千人隊包圍了。。
原本黑暗一片的城牆上也立刻被無數火把照耀的如同白天一樣。加爾達可以
清楚的看到城牆塔樓前有數十名弓箭手簇擁著一小撥人，裡面有亞龍千人隊長、
一名沒見過的貴族、一位紅袍法師，還有他。
「紅袍的弗萊姆。」晨露冷冷的說。
「還有我父親。」銀湖在馬上縮起了身體。
「你們真的以為沒有我赤雲．史東桑的允許，能夠離開努伯斯嗎？」中年的
帝國海軍參謀、努伯斯領主、高級貴族赤雲．史東桑身著戎裝，手握長劍，中氣
十足的朝下面眾人大吼。
啊，這果然是陷阱。
（待續）
名詞解釋：
綠光（Greenlight）硬木（Hardwood）
下回感動最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