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文沒全部看完就不知道整個故事的樣貌,雖然有點強人所難。
但我希望願意觀看的人都能看到最後。
說是那麼說,但其實本文尚未完結,目前是上下集的上篇。
雖然只是暫時告一段落,全部看完的話還是有些驚喜?
本篇(上集)共7萬1759字,下集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再貼。
觀看前請先做好心理準備。
整體並不算是很輕鬆的故事,某些情節可能還有些尷尬。
請斟酌閱讀,看完有問題也請提出,感謝。
目錄:
00.序
01.破滅的未來
02.重新再開
03.進入了傳說中的少女的閨房
04.真不愧是哥哥大人!
05.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是八點檔
06.只有我不在的遊樂園
07.明日即將消失的我
08.等待著過去不存在的你
─
00.序
「許文夏,你認為該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夠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呢?」
「哈?」
在放學後的教室裡,青年模樣的班導師坐在我前方,說起莫名其妙的言論。
「可能你看太多電視的偶像劇、連續劇,或者動畫、漫畫,所以才會產生那樣的誤解。」
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彈了彈旁邊的紙張,那上方寫著歪歪區區的文字,都是我的筆跡。
「我的志願,就像我那平庸的成績一樣,我想我長大之後只會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物。
進入平凡的高中,交上普通的朋友,女朋友的話倒是不敢奢求。考前一週才懂得複習,高
中最後一年收心念書,最終進入位於中間順位的大學。大學畢業,加入規模不大不小的企
業,憑著年輕優勢不斷加班累積年資與經驗。年紀到了便接任薪水中上的管理階層,用稍
微肥沃的薪水買房、買車,老婆的話就再說吧。就這樣安安穩穩的過完一生,那便是我畢
生的志願。」
青年臉上擺出苦笑。
「你真的覺得這樣行嗎?」
「老師,雖然我只有小學四年級,但心裡很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能夠平平安安的過完一
生就很幸福了。」
「是啊,我當然知道,這大概是全世界人都懂的道理。」
眼前的班導師抬了抬鼻樑上的鏡框,繼續他的論說。
「但是,你眼中的平凡人生,其實並不是那麼普通。我還以為是你的話,應該能理解才對
。」
「老師,難道其他人寫的奧運選手、總統、暢銷小說家這些看起來遙不可及的夢想比我更
貼近現實嗎?」
「要說是那樣的話,確實沒錯。」
「……抱歉,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回家了。」
我到底為什麼要被留下來啊?總覺得自己只是在浪費時間。
「嗯,反正我也不是多好心的人,今天會像這樣把你留下來,只是心血來潮而已。」
「呃,那,掰掰囉?」
好可憐,原來我真的是在浪費時間……我擺出不耐煩的表情站起來,用力地收拾書包,讓
木製桌椅發出扣咚扣咚的聲響,希望能藉此激起一些老師內心的罪惡感。
「再見啦,祝你有個愉快的周末。」
顯然青年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只是笑著對我揮揮手,接著像是自語自語那樣,又開始
高談闊論。
「希望未來的某一天,你能理解我所說的話。想要當總統的人,知道自己該往政治交誼的
方向前進。想要當太空人的人,可以往科學研究發展。假面騎士必有一顆熱心助人的心,
奧運金牌需要強身健體,那麼……你呢,文夏同學……」
我把眼前這位怪裡怪氣的青年當作耳邊風,逕自走出教室,迎接美好的夕陽與明天,明亮
的未來在等著我呢。
原本應該是那樣才對。
「你覺得該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夠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呢?」
但青年稍微停頓後才脫口而出的這句話。
「到了需要做抉擇的時候,能夠做出決定嗎?如果總想著隨波逐流的話,是無法獲得幸福
的。」
卻在往後的人生裡,深深烙印我的腦海之中。
「那怕你只是想要平平凡凡的活下去也一樣。」
01.破滅的未來
「你怎麼還活著啊?」
這句話,是母親時常對著我脫口而出的問候。
黃澄澄的夕陽暖暖撒落在泛黃的建築物上,隨風搖曳的落葉上透著些許焦紅。雖然是進入
冬天的一月時分,氣溫並沒有令人感覺到相應的酷寒,在上課時,冷氣也總是開啟。高雄
的冬天,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
即使是放學後的下午,天氣依然燥熱。我努力保持不會大量出汗的悠閒姿態,在校舍廊道
之間漫步。
由於已經是期末考過後的時期,學校並沒有太多人駐留,就連平時會營業到晚上十點的福
利社也拉下鐵門提早打烊了。
「呦,文夏,這麼晚還不回家嗎?」
就在左腳差點踏上往二樓的階梯前,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我。
我靠著眼角餘光發現對方是同班的李修元,熱汗淋漓的右手上還捧著一顆籃球,不難想像
他剛剛才進行過什麼活動。或許只是剛好看見同班同學的身影,想要多少噓寒問暖吧,於
是我沒有回頭,只做了簡單的回答。
「等妹妹的體育課結束我就回去。」
「可是你沒有妹妹。」
「所以我沒辦法回家。」
「那你要不要先借我的妹妹?一次算你一百元就好。」
啪的一聲,我忍不住用雙掌心拍了拍臉頰。
天吶,這人是怎麼回事?我不記得班上有擅長說相聲的人啊?雖然追根究柢是起頭的我不
對,但你也接得太順口了。
很好,這是你逼我的。既然如此,那麼我也只能這麼做了──
「……只是東西放在教室忘記拿而已,而且你妹也太便宜了。」
說出來了,怎麼樣,我說出來了!以一句話概括的話就是如此而已,為什麼要讓我說出來
呢?算了,知道這悲哀現實的你總該滿意了吧,總之我們沒有繼續談話的理由。
「可是我也沒有妹妹。」
「滾啦!」
我錯了,一開始就該這麼說才對。
「哈哈掰掰,噢對了,你現在要去教室嗎?」
「對啊,怎了?」
不同於先前的嬉鬧口吻,修元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至於我為何會知道這層變化,因為我
已經轉過身了。為了更有氣勢地喊出滾啦這句話,反倒讓我陷入再次的相聲危機了嗎?
「嗯……仔細想想也沒啥,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那就趕緊回家,你只剩幾天能夠逃避現實了。」
還好修元對相聲並不是那麼有興趣的樣子,既然沒什麼就別提啦。啊啊啊,然後我又說啥
了?五秒前的我為什麼要再開啟新話題……
「嗚哇,別讓我想起來啦,聽你的口氣好像很有把握嘛。」
「嗯,應該和往常一樣普普通通。」
「文夏,你一定不懂吧。」
「什麼?」
「假裝自己沒怎麼念書,等到結果出來卻總是佔據前面名次,這種人簡直是社會的蛀蟲,
應該即刻撲殺才對。」
「還好我並沒有假裝,而是真的沒怎麼在複習。話說我只有全校前十名的程度,要說前面
也不怎麼前面吧。」
「嘖,放學後還要跟一個男人打屁真令人感到噁心,沒事的話我要先走了。」
看來剛剛那句話的效果不錯,修元擺出略顯嫌棄的表情,剛才還跟著鬼扯的他如今卻主動
結束話題,這下我總算能夠和這麻煩的傢伙說再見了。
「在忍耐的人是我吧?你身上的汗臭味都燻到我身上了……總之掰掰。」
「掰。」
結束了和運動少年的閒話家常,我再度啟動往上攀登階梯的雙腳。
雖說只是普通的對話,一瞬間修元曾收起笑意。那其中的原因,我或多或少知道,在這間
學校的二年三班就讀的人裡面也沒人不知道。
班上存在著問題,明明是升學取向的高中卻還是發生了事件,真是不平穩的社會。因為如
此,我才會特地等到放學的時間,這時候的教室應該不會有人才對。
然而,那樣的期待卻在我爬上三樓的時候又被打散了。
「啊!對、對不起。」
「呃,為什麼要和我道歉啊……」
明明是期末考後的放學時間,卻接連遇到了兩位同班同學,這樣的機率不曉得有多少?實
際遇上的我是不是該去買張樂透試試手氣呢。
烏黑的細長髮絲隨著微風飄起些許,在我眼前的少女──柳鏡花似乎在害怕什麼。看見我
劈頭就是一句道歉,害羞模樣看起來挺可愛的,有點怦然心動的感覺。之後我倆互相凝望
,久久無法自己。
簡單說就是我不知道該不該前進,因為她擋住了我前進的路線,或許她也正想著同樣的事
情。
話說樓梯間這樣上下的位置好像有點糟糕,只要脖子伸長一點或者風再吹大一些,是不是
就會發生漫畫裡常見的裙……我在想什麼啊。
樓梯其實沒有到很狹窄的地步,大約可以讓兩個成年人並肩走過。但鏡花就像座石像似的
只是看著我卻不動作,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使我顯得有些尷尬。
正當我想開口說話時,又被搶先一步。
「那、那個,文夏……嗎?」
「如果妳是指我的名字,那麼妳並沒有任何錯誤。」
「你知道關於學校頂樓的傳說吧?」
「妳是說那個……怪談?不過,要說它是鬼故事又好像怪怪的。」
在我們學校,雖然沒有七個那麼多,但畢竟是學校,總有幾個受到加油添醋而變得出名的
傳說。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學校頂樓寄宿的神明,說到和頂樓有關的話其實也就這一個,我
想應該不會有認知錯誤的可能。
「嗯,文夏你相信那個傳言嗎?」
「呃……無論是真是假都無所謂吧,畢竟沒人會真的去嘗試。」
校舍頂樓的神明啊,據說只要獻出自己的全部,神明便會實現那人的一個願望。
至於所謂的獻出全部,是指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換取實現願望的機會。
比起蒐集神龍的七顆龍珠,用生命交換似乎合理多了。但那也意味著會死掉,死了之後實
現的願望又有何用呢?總之,只是個沒聽過成功案例的校園傳說。
「我……」
「嗯?」
「……考完期末考,接下來就要放寒假了呢。」
「是啊,終於能休息啦,我們也沒剩幾次寒暑假,要好好珍惜啊。」
「文夏。」
「有。」
「你對我……難道沒有別的話好說了嗎?」
「……對於發生在妳身上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如果妳真的受不了的話,還是老實告訴
家裡的父母吧,我不會怪妳。」
「不是這種話!」
「咦?」
「……抱歉,我不應該對你大吼。要說誰有錯的話,文夏肯定沒有,我知道你總是刻意的
迴避我,整個二年三班就只有文夏沒有……算了,和你說這些也怪怪的,真是,我今天是
怎麼了呢。」
「沒事沒事,畢竟妳也很辛苦,我很樂意擔任妳的垃圾桶,有話想說的話都可以說,我不
會告訴別人。但是,我可能提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就是。」
「哈,結果是這樣啊。」
「結果?」
「文夏,你對我,想說的話,只有這些呢。」
「這個,對不起,深表遺憾,確實沒有了。」
幹嘛配合鏡花的語調?你還真閒啊。
聽見我那戲謔似的口吻,鏡花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就像死掉的金魚那樣。
她低下頭喃喃自語,在長髮掩護下我看不見她的表情。髮絲裏頭傳出的聲音細微的就像螞
蟻在聊天,我聽不清楚她究竟說了什麼,說實話也沒什麼興趣知道。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真的沒事嗎?妳的臉色看起來很糟糕。」
「沒什麼,反正我的表情一直以來都差不多是這樣。」
「那麼說也沒錯,但……」
「這一次的我和你已經結束了。」
「哈?」
這一次?上一次是什麼時候?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再見。」
雖然心裡還有疑問,但我畢竟不是八卦愛好者,既然鏡花都這麼表示,我決定不再多問。
我微微彎下腰,擺出您先請的姿勢,這才讓鏡花踏出腳步。
由於我站在樓梯下方的受風處,洗髮精的香味時不時地飄過來。女孩子真好啊,尤其是漂
亮的女孩子,光是看著就感覺身心都被洗滌了。
原本是那麼想的,但是,卻有些不對勁。
「呀!」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回過神來,我的右手掌已經攀在鏡花的手腕上。
雖然意識到這點的我迅速的將手收了回來,但還是讓鏡花受到了驚嚇,我這一縮手反而令
她失去重心。
「小心!」
為了避免鏡花跌倒,我只能再次伸手。
「這是──」
非常輕盈的嬌柔身軀,像羽毛似的,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剎那之間,視線旋轉起來。
「嗚哇啊啊啊!好痛……妳沒事吧?」
因為拉扯的力道過大,我的屁股倒是很有事。雖然直接撞擊階梯的骨盆發出無聲抗議,但
我還是先抬起頭關心剛才伸手拉住的鏡花。
和跌坐在水泥階梯上的我不同,鏡花的平衡維持不錯。她正扶著胸口用驚恐的眼神看向我
,當然是站著的。
「抱歉,我趕時間!」
「啊,等、呃……跑掉了。」
鏡花嬌小的身影消失得飛快,即便立刻起身追趕也追不上。於是我只好停留在原地,小心
翼翼的在不傷害臀部的姿勢下挨著牆壁起身。
我抓了抓乾澀的頭髮,犧牲屁股都沒辦法說出來的話,倒不是什麼非常重要的訊息。
我喜歡妳,如果是這句話,那麼我拚死命也會說出來,可惜並不是這麼浪漫的語句。
妳的臉頰被誰打了?在鏡花臉上,浮著兩道淺淺的掌痕。具體的原因我或許能夠猜到,但
是做到像今天這麼露骨的還是第一次看到。畢竟留下證據對那群人來說,應該是禁忌才對
。
「算了,還是趕緊辦正事吧。」
我搖搖頭,希望這麼做能讓腦袋變得清醒些。
這裡是二十一世紀的普通校園,我也只是想拿回忘在教室裡的東西罷了,沒必要思考其他
雜七雜八的東西。
沒錯,只要走進教室,唰的一聲趕緊走人就行了。
二年級的教室就在三樓,我順著走廊踩下喀達喀達的腳步,沒多久便到達二年三班的教室
。
喀嚓,轉動除了體育課以外基本沒鎖過的喇叭鎖。
「嗯?」
在進門前,我往左右轉了轉頭。
「錯覺嗎?」
剛才好像看見了人影,當我再次確認時卻沒看見什麼,依然是空蕩蕩的走廊。
沒再多想的我直接進入了教室。
黃澄澄的夕陽從陽台那邊的窗戶照了進來,讓空無一人的教室呈現溫馨的暖色調。
「有了有了。」
居然把便當盒忘在教室裡,雖然明天再來拿也行,但我不希望抽屜裡因此產生孳生小蟲的
機會。
聽說某些高中還是吃著和中小學差不多的營養午餐,我們學校則不然,學生便當需要自己
準備,也可以去學生餐廳或福利社解決。
拿起掛在桌邊的布袋,總算能夠回家了。
回到那,空蕩蕩的家。
相較之下,教室說不定還比較舒服呢!至少夕陽照下的地方是暖的。
「還是趕緊回去吧,最好能趕在媽媽之前回家。」
這麼說的我,抬起的步伐卻移動得相當緩慢。畢竟明天就是休業式,接著約有一個月的時
間要和這裡道別,心裡忽然感傷起來。又不是要畢業了,我在想什麼啊。
然後,我又停了下來。
──對不起。
腦海裡想起了鏡花的臉。
「為什麼是妳在道歉啊。」
我摸了摸身旁的桌子,木質的滑順手感摸起來還不錯。
翹起的指尖,殘留著細細粉末。
那是鏡花的桌子,上頭有著各式各樣的留言,用粉筆寫的。
五顏六色的粉末匯集而成的文字,和早餐店飲料附贈的腦筋急轉彎不同。
去死吧。
蠢豬。
妓女。
……
字字句句,純然的惡意,毫無保留的攤在眼前。
平時的話,我是不會管的。沒錯,即使沒有參與,默許這些破事發生的我,和留下這些文
字的人渣們並沒有任何不同。
但是,面對這樣的我,她說出來的話卻是道歉。
「……」
或許,這才是我特意停留到現在的理由。
我打開教室角落的長鐵櫃,從裡頭抽出曬乾的抹布。明明之前放任了好幾次,現在才做這
些事有意義嗎?有的,至少我心裡會舒服點。
在二年三班裡,我不屬於叱吒風雲的人物。和班級幹部,或小圈圈大圈圈的首領,我選擇
平凡的打交道,既不得罪也不干涉,和所有人都有點關係,也沒什麼關係。
我,非常弱小。
真噁心,滿腦子藉口的我,果然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銷抹掉一天的痕跡並不能補償什麼,已經造成的傷害不會因此而減少,也不會因此而消失
,不過是難看的自我滿足罷了
不知不覺擦完了桌子,心裡並沒有獲得任何淨化,反而是愈發加重的罪惡感。
「對不起。」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關上角落的鐵櫃,隨著遠方的殘陽不再暖暖灑落,我離開了逐漸灰藍的教室。
喀嚓。
這天和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原本該是那樣,其實還是有些異樣。
我做了平時不會做的事情,將便當盒忘在教室,或說相聲,或者道歉。無論哪一件,回頭
想想都不是一個平凡人會做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如此,因為我做了平常不會做的事情導致地球法則出現歪曲。
好不容易維持住的,理想的,普普通通的校園生活,才會迎向終結。
「班上的柳鏡花同學,在昨天自殺了。」
聽見這句話是在休業式上午的放學時間,從班導師嘴裡緩慢吞吐出來的文句。
班上掀起了騷動。
「畢竟大家都是同學,我相信在座的各位現在都非常的震驚與難過。」
這人耳朵聾了嗎?
雖然講台底下的同學確實因此而竊竊私語,相較於難過的情緒,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的言
論,甚至還有少量喝采的聲音,要睜眼說瞎話也該有個限度吧。
講台上的班導──小百合老師,彷彿念稿子似的繼續說著無關痛癢的宣導詞。自殺不能解
決問題,但是可以不用面對問題。
台上與台下,分割成兩個世界。
原來一個人的死亡是如此廉價,重要性甚至比不上明天的假日。台上老師假裝難過的不知
道在唸什麼,台下學生吱吱喳喳的討論放學後要去哪個遊樂場閒晃。
即使如此,我也沒有指責別人的資格。
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的我,若在這時候表現出憤怒只會顯得滑稽。
只是某個與我毫不相干的人消失了……而已……是嗎?
明天就是寒假,一個月之後,又有誰會記得今天的事情呢。
這時候的我還不知道,今天的事情──
我大概一輩子都忘記不了。
「老師,無聊的廢話和電話專線就先別說啦,妳應該還有其他更要緊的事情吧?不就只是
少了個拉低平均值的肥料,沒必要把我們都留下來啊,我還想趕快和朋友去唱歌呢。」
打破無交集平行線對話的人,是班上的班長李宏明。
不愧是平時呼風喚雨的集團首領,剛才還和麻雀一樣吵雜的同學們聽見他的聲音,整個教
室立刻冷卻了下來。
包括老師,她似乎也等著這一刻。
小圈圈大圈圈的首領不想得罪宏明而住嘴,底下雜魚不想傷害到首領而停口。不一會兒便
鴉雀無聲的教室,不知情的人或許會認為宏明才是這班的導師。
只有我不同,和哪個集團都有點交集又沒什麼交集的我,並不需要懼怕宏明的臉色。但我
沒有反對宏明的理由,也沒有那種必要,身為普通人的我只想和路邊石子一樣靜靜度過每
一天。
「咳哼,我想大家都知道。我們學校雖然是放任式教育,甚至社團活動比其他學校要玩得
更瘋更自由,但那都是基於一個理由……」
從無奈轉換成認真表情的老師,在講台上左右來回渡步。似乎是想利用銳利的眼神發送電
波,她維持惡狠狠的眼神不斷往講台下方掃視。
「因為我們夠優秀對吧。」
某個學生的回答讓老師點了點頭。
「沒錯,你們不需要老師督促。自己就能夠把書念好,也能準確判斷是非對錯,所以基本
上我是能不管就不會插手同學之間的問題。」
也就是說,發生了必須關注的狀況。
在這個班級裡曾經發生什麼事,其實妳早就知道吧。真是夠了,死人不會爬起來抱怨,這
時候為自己的漠視辯護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今,班上卻發生了如此令人遺憾的悲劇!本來,在我們如此高壓競爭的學校裡,偶爾
是會有一、兩個沒抗壓性的人選擇輕生,這是他們個人的選擇,老師我並不會、也無法責
怪學校裡的任何人。但是,在學校的匿名網站上,卻傳出了謠言!」
柳鏡花是因為受到二年三班的排擠和霸凌才會選擇輕生。
「還好老師我就是專頁的管理員,所以這則留言並沒有散播出去。」
原來如此,看著眼前得意舉起手機的美女教師。我想不只是我,班上的所有人在這時候都
理解了我們被留下來的理由。
這是警告,雖然沒有明說,但就是要我們別再做出那種會讓她被請去跟校長喝茶的舉動。
原本我是這麼想的,但是下一秒鐘,事態發展卻超出了我的想像。
「老師,那則留言說的都是真的。」
「什麼!」
真是廢話,整個二年三班包含導師都知道的廢話。
在這個時候,在這個沒必要引起其他爭端的時候,它不再是豪無意義的空話。
原本就已經很詭異的氣氛變得更加詭譎,就連只是在旁靜靜等待放學時間的我,額頭上邊
都滴下冷汗。
從教室中央站起來的女學生是副班長蘇悅,她先是瞪了我一眼,接著舉起手機。
「我有拍到許文夏拿著粉筆在鏡花桌上塗鴉的照片。」
「啥?」
她說什麼?
剛剛,說了什麼?
是錯覺嗎?為什麼我好像聽見我的名字?
至始至終都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的小石子,只是靜靜看著鬧劇一齣接著一齣上演的路人。
但是,此時此刻,一直靜靜旁觀的我,被拉上了舞台中央。
蘇悅的嘴角露出狡黠彎月,像隻無名的怪物,隨時都能把我吞噬殆盡。
必須做點什麼,基於非常不想淌渾水的心理,我立刻做出反駁。
「那、那個,副班長大人,妳在說笑對吧?呃,這可不好笑呢。」
聽起來卻像剛被逮住的嫌犯會說的狡辯。
「當然不好笑啦,因為是實話呀,對本人來說應該很刺耳吧。」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許文夏,是你幹的嗎?」
「幹、幹什麼東西?拜託,你們是認真的嗎?瞎扯也該有個限度吧?大家都知道我是個以
和為貴的老實人,現在承認是在開玩笑的話我還能算了……」
二年三班的所有人都知道,任何人都有可能傷害鏡花。只有一個人,他從來沒有參與欺負
人的行列,也沒有表達過反對的意見,總是靜靜默許事件發生,藉此換取微薄的、灰色的
,渺小的生存空間。
我只是,想要靜靜的過活罷了。
「大家看,這個人就是文夏啊。」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原本在講台下的蘇悅不知何時走到了講桌上,不顧自己可能走光的領
口,大方將略顯豐滿的身體貼在講桌桌面上。
往台下展示的手機螢幕上有張照片,或許經過特殊處理,也可能是攝影師的角度拿捏得恰
到好處。
喀嚓,腦海裡響起了昨天的聲音。
「那是……」
不敢置信,在這升學率年年維持高檔的學校裡,居然會出現如此拙劣的詐欺手段。照片裡
的人確實是我,還有用粉筆塗滿垃圾話的桌子都是真的。關鍵的手部畫面卻被閹割掉了,
那裡應該要拿著一條抹布才對。
那是我昨天留下來擦桌子的照片,被偷拍了?等等,要趕緊解釋清楚才行,在事情還沒變
得更麻煩之前……
「大家聽我說──」
「許文夏!」獅子般的大吼瞬間掩蓋我微弱的辯護。
「剛剛失去一個同學,大家都很難過。雖然這樣不太好,但我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只要
你誠懇懺悔的話,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現在學校裡只剩下我們二年三班,你誠心認錯的
話沒有人會怪你。」
開什麼玩笑,說什麼鬼話?只是一張不清不楚的照片,憑那種東西就想將定我的罪嗎?
瘋了吧,錯了吧,簡直莫名其妙。為什麼要用那種不屑的眼神看我?我根本沒有做過什麼
會令人鄙視的行為啊?
必須趕緊做點什麼,眼前這兩個瘋女人聽不進人話,壓根沒有聽人解釋的打算,她們只想
盡情燃燒自己紮出來的草人。這樣心情會比較好嗎?我不明白。
修元、對了!修元!昨天遇見我的修元應該可以替我作證!拜託了,說什麼都好,至少讓
我有個喘口氣的空間吧。
我不想再面對前方的兩人,像是看見冰淇淋車的小孩。迫不及待地轉身、往後方望去。
「修……」
然而,映入眼簾的,是更多的瘋子。
「哈哈,文夏,你的情緒控管真好呢,都被誣賴成這樣了居然還能冷靜地求援。」
伴隨著宏明的笑聲,我看見的是比起前方更加驚悚的景象。
智慧型手機的攝像頭,看起來有點像青蛙的眼睛。好幾顆攝像頭,層層排列的機殼堆疊,
讓我想到青蛙下蛋這道飲品,黏稠稠的,四面八方傳來的視線和鏡頭緊盯著我。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不是吧,你們聯合起來在惡搞我嗎?我明白即將放假會帶來
興奮感,但這也太……」
沒有人回應我的緩場。
沒有加入班上的任何大圈圈或小團體,自以為是的遊走在灰色的夾縫之間。
那是,被鏡花保護著的我。
並不是我的社交手腕多高超,也不是因為太不起眼才維持在中立的位置。
單純是還有鏡花在最底下墊著。
鏡花消失的現今,便輪到我成為被處理的對象。
「只有幾張模糊的照片不夠,如果能夠拍攝到我失控毆打女孩子的影片,想必會增加更多
說服力……哇,我在說什麼恐怖的東西,我說宏明,你應該不喜歡這種惡劣又低俗的劇本
吧?」
「文夏,我們這裡還有三十多位的證人。可以的話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夠配合,可惜你和那
個跑去自殺的蠢蛋不同,不愧是學年前十的優等生,不會這麼容易就掉進洞裡呢。即使如
此,最後的結果依然不會改變。」
不行了,看來是沒辦法繼續裝傻了。我知道自己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於是很快便放棄抵
抗。
「……我不會把你們的事蹟說出去的,請高抬貴手。」
說到底,你們的目的就是這個吧。
因為玩出人命而心虛了嗎?這群人渣特地演出這場鬧劇,想利用人際關係的壓力封住我的
嘴。
這招確實有效,怕麻煩的我肯定會屈服。但是,就算不用這種爛招我也沒有說出去的打算
。
「嗯?喔,這樣啊,那可真是太好了──不過,就算你真的說出來了,又有誰會相信呢?
」
「你們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文夏,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又不是小學生了,你不想要變得和鏡花一樣吧。」
「這樣啊……好吧,我明白了。」
至此,我總算掌握了整起事件的全貌。
鏡花的死亡,班上所有人都是共犯。當然我也是,無法否認,漠視欺凌發生的我並沒有多
乾淨。說實話,我沒有舉發班上的打算,但是,那個念頭也只到剛才為止了。
雖然之前就覺得這個班上的人有病,沒想到是接近絕症末期的無可救藥。
「也就是說,你們想把我拉入共犯圈裡。真可笑,就算不用這麼做,我也早就是共犯了,
但是,無論我的回答是什麼都沒有意義。學年前十的我都想的到,學年第一的宏明沒理由
想不到。你早就摸清我那破紙般不堪一擊的家庭背景,知道我不能貿然反抗,正因為我無
法反抗,所以這裡要我加入你們,也不過是場虛假的餘興罷了。」
加入哪個圈子,和他們一起說都是鏡花不好,我們只是怎麼怎麼做些沒什麼的事情,誰知
道她的心靈那麼脆弱之類。
彼此交握骯髒的手心,以為這樣就能夠變得乾淨一點,強迫別人共同承擔心理根本沒打算
背負的包袱。
「如此令人作嘔的事情,我就是死也不想做!要說的話只剩一句,那則留言不是我發出去
的。那麼,再見!」
我抓住書包起身,這時候的我只能做這件事,必須做這件事。不趕快逃的話,不曉得這群
瘋子還會做出什麼令人驚悚的事情。
「文夏。」
「下學期再見囉。」
「希望你可以順利畢業呢。」
背後傳來宏明和蘇悅一搭一唱的雙簧,這對狗男女果然有一腿啊,這是整個二年三班都知
道的事情。然後,我那悲慘的未來大概也是整個二年三班都知道的事情,除了我以外。
沒有任何人願意站出來。
碰!
感覺撞擊金屬門的手掌差點就要裂開了。
「搞什麼……搞什麼啊!」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我沒有加入欺凌團體的行列,被當成異端了嗎?
這裡應該不是十三世紀的歐洲吧,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怎麼會有這麼誇張的班級。
荒誕的家庭,與千年難得一遇的校園,居然都被我遇上了。
我頭也不回的瘋狂奔跑。
明明是冬天,上方卻曬下熱烈的大太陽。
接著該何去何從呢,向校方坦白一切肯定不行,上上下下的說辭大概都被宏明打點好了。
再說我手上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會站出來替我辯護。
至始至終都只顧著自己安危,不願弄髒雙手,不曾伸出援手。最終落得如此下場,要說是
自作自受也無法反駁。
「呼、呼……可惡……可惡!」
腦袋一片混亂的我,任憑精力隨處發洩迎來了終結,停下腳步。
眼前是約二十層樓高的公寓,也就是一般人會稱為家的建築。
沒辦法,高中生除了學校以外不就只剩這麼丁點地方能去嗎。明天開始就是寒假,往後的
對策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思考,雖然家裡是那個樣子。但是,努力的話,還是能夠說服
媽媽吧。畢竟轉學什麼的,只要家長簽幾個字就能辦理,和班上那些妖魔打交道相比,算
是很輕鬆了。
又想要逃避嗎?不然我還能做什麼啊!
喀嚓喀嚓,每天都會聽見的聲音,在這時候卻令我感到煩躁。
我粗魯的轉動鑰匙,老舊的鋁製大門打開同時發出了咿──呀──的聲響。
然後,媽媽就站在那裡。
「嗚哇!」
像低級恐怖片似的,媽媽用不屑的表情在門後瞪著我。那眼神讓我想到蘇悅,讓我感到非
常不舒服。
還穿著睡衣的媽媽,看見開門的人是我之後便有氣無力的轉身,接著從她口中傳出平時常
說但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聽見的問候。
「你怎麼還活著啊?」
劈啪,好像有什麼東西碎裂了。原來是玻璃心啊,這東西很脆弱,要小心拿好喔。來,啊
,抱歉,好像沒了呢。
「媽的!」
我又再度跑開。
就像瑪莉兄弟那樣,不斷往前奔跑。
在我前方沒有金幣和蘑菇,只有鐵路和建築,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終點。
學校沒法去了,也不想去。家裡可以去,但不知道回去的意義在哪。
奇怪,真奇怪啊。
按照我理想的人生計畫,我應該會安穩地唸完書,考上四中四大隨便哪一間都好,順利畢
業之後到評價還可以的公司拿還過得去的薪水度過愜意的餘生。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算
媽媽精神不穩定,我也可以忍受,只要別突然拿菜刀砍人都能夠接受。就算班上存在著問
題,只要別招惹到我就行。
一切應該都很順利的進行才對,為什麼我會突然被捲入鬥爭中心啊?爭什麼鬼,不能直接
判定對方獲勝嗎?
如果可以的話,鏡花就不會死了。
一想到鏡花,肚子忽然咕嚕嚕的發疼起來。話說我還沒吃午餐,吃什麼飯啊。以後該去哪
邊吃飯呢,平時的話,我都是……
「要不要,去看看頂樓的神明呢?」
「別鬧了,要我這樣瘦弱的文學少年背重物爬樓梯很危險的。」
「欸!你很沒禮貌耶!」
這是誰?和誰?說的話?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會突然浮現這樣的對話。
「學校頂樓的神明……嗎。」
或許是因為想到鏡花泫然欲泣的臉龐,也或許是我除了這裡之外想不到還有哪個地方能去
。
總之,胡亂奔跑的我,又回到了學校。
前一天遇到的鏡花,假如說的話是真的,難道她是去許願了嗎?
如果我是她,肯定會許下希望世界毀滅的願望。但現實世界還好端端存在著,許願失敗了
嗎?當然不是,那種和總統競選政見同樣不可靠的謠言怎麼可能是真的。
但是,這麼吐槽的我,卻一步步往校舍頂樓前進。
已經放寒假的學校午後沒有其他人的氣息,就算是精力旺盛的運動少年,在這時候應該也
比較想要去填飽肚子。我刻意繞過避開可能會被誰看見的操場方向,用稍微迂迴的方式回
到教室排列的大樓。
走進大樓圍起來的口字之中,由下往上望去,排排教室已是人去樓空,應該不會發生昨天
和別人撞見的意外。
「說到昨天,修元那個死妹控今天完全不理我啊,那個奇怪的態度……他早就知道蘇悅埋
伏在那裡嗎?」
知情不報可是重罪,那傢伙最好小心點,我很會記仇的,有機會的話肯定加倍奉還!
……有機會的話。
方才的折返跑讓腦袋清晰許多,原本像打開的水龍頭那般湧出的憤恨情緒已經消退不少。
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惆悵。
步伐緩緩上升,經過昨天和鏡花相遇的地方,我沒有回頭,持續往上。
最後阻擋在我眼前的,是一扇生銹的鐵門,咖鏘咖鏘。
「果然鎖著嗎……」
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保養的老舊門扉,地面上殘留著剝落的鐵鏽,畢竟學校流傳著那樣的
謠言,校方會將頂樓封鎖並非無法理解。
地上的鐵鏽看起來不像是放置很久的模樣,和門把上的痕跡對照之後可以發現,這扇門最
近曾被開啟過,該不會就是昨天?
雖然被鎖著,用力衝撞的話或許能夠把門撞開,那樣做的話我會背上破壞公物的稱號,但
事已至此,再多一個稱號也無關痛癢。
我吸了口氣,往後退開幾步,正準備用力撞上去時。
咔。
「咦?」
剛剛還緊緊閉鎖的老舊金屬門,忽然往後拉開了一道隙縫,我不記得自己練過龜派氣功啊
?不對,其實是練過的,沒想到小學的修行居然在高中開花結果,真是可喜可賀。
「外面有人嗎?」
沒有人回應,雖說這是正常,平時的話我不會太在意。但現在的我比較神經質,深怕後面
該不會躲著幾個手拿球棒的壯漢。為了能夠與之抗衡,我將手機停留在撥出110的畫面,
收進西裝褲的口袋裡。
吚──呀──這裡的鐵門也發出了和家裡同樣的聲音,這是世界趨勢嗎?我想只是兩邊的
製造商碰巧一樣的關係。
推開鐵門之後,眼前是湛藍天空和刺眼陽光還有墊高的水塔,以及腳下長滿灰塵的水泥地
板,簡單的說,就和一般大樓的頂樓一樣。
只是這裡多了一位女性。
頂樓四周高掛著菱形格狀的鐵絲網,在那後方不遠處,撫媚的背影帶著隨風飄逸的烏黑長
髮。
在陽光與微風之間飄來洗髮精的香味,看來神明的愛好和人類挺相似的。
「妳……是誰?」
在我眼前的當然只是個普通人類,身上穿著類似醫生的純白長袍。用力吸的話並沒有一丁
點消毒水味,只有淡淡香氣飄入鼻中。
站著欣賞太陽的女性沒有因為我的來訪而受到驚嚇,幫我開門的人應該就是她,她是認為
開門也無所謂嗎?還是……該不會,事先就知道會有人來到這裡吧?
聽見我的聲音的她,緩緩轉過身來。那輝映著陽光而逐漸清晰、閃閃動人的美貌,似乎能
夠令人忘卻烈日的毒辣。面對這樣令人窒息的絕世美人,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是頂樓的神明。」她的臉上帶著哀愁表情。
「咦──能夠幫人實現願望的那種?」
「是的。」
啪,我伸手拍了拍眼前女性的香肩。
「請妳趕快去看醫生吧。」
看來已經有人搶先我一步來逃避現實了,沒辦法,這裡就讓給那位姊姊吧。雖然我不知道
她的內心受到什麼創傷,但希望她能夠堅強的活下去。
那麼,接著就去五樓或哪裡的空教室隨便坐坐吧,反正要逃避現實的話還有很多地方可以
去。
「等等、等等啦!為什麼要掉頭啊?你不相信我嗎?」
「說什麼相不相信……妳真心認為有人會上這麼明顯的當嗎?」
看來這位大姊的心智年齡不怎麼高,都被看穿了還是堅持著自己的設定。啊,難道這人是
希望能有人一起聊聊的那種類型嗎?
「許文夏,今年十六歲。畢生願望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平凡的活下去,曾經在小學的作文上
這麼寫,卻被當時的導師狠狠奚落。這件事甚至造成心理陰影,害你不時會夢到和那時候
相同情境的惡夢。」
「什……為什麼妳……難道……」
「哼哼,這下總該相信我了吧?」
「妳是和我同個小學的校友嗎?那個糟老頭把我的事蹟大肆宣傳一番了嗎?」
「咦?不、不對啦……」
「啊、啊啊,為什麼我身邊總是些性格扭曲的人……」
「許文夏!」
「怎、怎麼了?」
我的肩膀被抓住,雙肩傳來的柔軟觸感讓我想到美好的東西,再加點糖和香料肯定會創造
出不得了的英雄。思緒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被180度旋轉起來。
「你是來許願的對吧?不論你相不相信,頂樓的神明確實就站在這裡噢!」
些許細長髮絲騷到我的臉頰,癢癢的,也香香的。澄澈的雙眼訴說著當事人的態度多麼堅
定,等等,好近!靠太近了!妳什麼時候跑到我背後的?難道是忍者嗎?
和樣貌空靈的美麗女性相遇、拉近,這大概是我今天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我能夠實現人們的願望,而代價也是真的,我會收下當事人的生命。」
……如果她的思想能正常點就完美了。
我嘆了口氣,這麼想說的話,我就陪妳說個夠。
「好吧,就當作妳說的是真的好了。但是,這個代價似乎有個盲點。」
「嗯?」
「這個時間的我因為實現願望而死亡,那麼,假如我的願望是回到過去呢?回到過去的話
,是到了這個時間就會自動死掉嗎?或者會因為過去的我並沒有許願而無效呢?」
實現願望之後就死去,比起挖掉眼球的千年神器更嚴苛的條件,但留下了些許給人操作的
空間。當然,這只是我聽過傳說之後稍微思考而得出的結論,絕對不是因為我曾經認真想
過要怎麼毫髮無傷的利用神明喔!
「呵呵,被你發現了。」
「被我發現了?」
「大致上,你說的沒錯。你可以透過時光跳躍回到過去來規避這個代價,這個世界的你會
死,但是因為願望實現而前往的那個世界不會。」
「聽起來好像會變成我穿越到異世界。」
「要那麼理解的話也可以,最近輕小說很流行這樣的題材呢。穿越到異世界後蠻橫取代掉
當地居民的人格,恬不知恥的過著不屬於地球人的奢侈生活,只不過你取代的人是你自己
。」
「原來如此,也就是平行世界論啊。那麼,真正的問題來了。」
順著話題延伸,這是遲早會提到的問題。雖然我早就知道答案,姑且還是順著氣氛說出來
吧。
「我要怎麼樣才能確認妳是真正的神明呢?又曾經有人真的因此而實現願望嗎?有的話這
個世界早就大亂了。」
「老實說,我不需要你的認同,相不相信都沒什麼差別。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你後
面的問題。」
神明……嗯?話說我還不知道這位姐姐的名字,總是神明神明的稱呼有點怕她會產生不必
要的幻想。但之後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知不知道名字好像也無所謂。
「真的有人因此而實現願望,其他事情我就不再透漏了,你自己慢慢思考吧。以我的立場
而言,就算你不許願也無所謂。」
說出這句話的她,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我瞧。嗚哇哇,妳是愛上我了嗎?雖然我們之間的距
離足足有十多公分,或許實際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麼遙遠。以上只是我無聊的幻想,兩人交
談不對眼互看的話還能做啥呢?
「妳的立場?」
「呃,雖然要你去死很辛苦,但負責實現願望的我也很累啊,可別小看神明的工作。」
「好吧,我明白了。」
她沒有說出我就證明給你看之類的話倒是萬幸,那樣的話就無法持續話題了,甚至可能會
有點小尷尬。只是這樣單純閒聊的感覺倒不錯,至少可以讓我暫時忘記今天發生的那堆狗
屁破事。
「具體來說,我該怎麼做才能實現願望呢?」
「咦咦,你相信我了嗎?」
「剛剛拚命辯解的人不就是妳嗎,怎麼我相信了才慌張起來啊……」
「……這也是,有著各式各樣的理由。」
低下頭的神明,眼神有些落寞。這人還真是認真代入自己的設定啊,我都差點要打從心底
認同她了。
「如果我阻止你,事情或許會變得更糟糕。」
「啥?」
「不,沒什麼,只是自言自語而已。畢竟我活了差不多二十個年頭嘛,偶爾會有神智不清
的情況。」
「我不知道該吐槽妳太老還是太年輕比較好,原來神明也有活著的概念啊。」
「啊對、對!就是那樣,我想我也不用再說什麼廢話,直接說正事吧。要實現願望的方法
很簡單,只要告訴我你想實現什麼願望,然後躺下來就行了。」
「就這樣?」
「就這樣!」
「我想妳還是趕緊去看腦科吧。」
「咦、咦咦?為什麼又是這種反應啊?」
「我說,如果這麼簡單就能實現願望,大家就不用那麼辛苦工作了。」
「啊不、不是啦,這是給你的特別優待喔,只有你獨享的專屬優惠!」
「越說越不真實了……」
「你想放棄嗎?那樣也不錯。再說這一點也不輕鬆,你會死掉喔,真的,會死掉呢。如果
有人給你一千萬讓你馬上去死,正常人是不會去拿的吧?」
嗯,反正我本來就沒怎麼期待。好吧,曾經是有那麼一丁點期待,但頂樓真有人跳出來反
而令我感到不知所措。
話說,從剛剛開始,我就有一件非常在意的事情。
「我們曾經見過面嗎?」
畢竟這樣面對一個陌生人,未免也太過熱情。不僅知道我的名字,還有特別優待咧……或
者,她給我的設定是孤高尊貴的天選之人嗎?其實也不只是以上那樣的原因,另外就是,
我真的覺得眼前這人有點眼熟。
「嗯……很遺憾,沒有喔,沒有那樣的事。」
她笑著揮揮手,小口小聲地說再見、掰掰,我發現那樣微微張開合起小嘴的表情真是相當
可愛。
「我改變心意了。」
「好,再見……哈?」
「我累了,我要睡覺。」
反正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雖然地板上的灰塵有點多,拿外套墊著還是勉強能睡吧。可不
是因為條件實在太過簡單反而讓我想試試喔,只是單純的睏了,想睡覺了。
「等、等等,許文夏!躺、躺躺躺在我的大腿上會、會比較舒服喔?」
「呵……那可真是恭敬不如從命。」
這人到底在腦中把我塑造成多高級的VIP啊,事後我可不會課金喔,就算跳出試用期已結
束的提示也一樣。
穿著白袍的漂亮女性挺直腰桿跪坐下來,完全不懼怕地板上可能會有的灰塵,氣氛就像被
迫參加老媽擅自報名的相親那樣,看得我也緊張起來了。
話說,她剛剛說了……大腿?因為怎樣都無所謂所以就一口答應了。現在仔細想想,那可
是女生的大腿噢?自出生以來我完全沒碰過的東西,原來可以當作枕頭嗎?那不是都市傳
說嗎?
「請、請用……」
神明姊姊舉起的右手遮著小嘴,另一邊手掌則攤開來,動作僵硬的對我招呼。拜託,該緊
張的人應該是我吧,還用害羞的表情說那種話豈不是讓我更緊張了嗎?
「還是算了吧。讓陌生人做這種事實在有點……」
「不是陌生人!」
你在大聲什麼啦!
「啊不,我、我可是神明喔,讓區區一個人類躺、躺在大腿上根本不算什麼。」
這是什麼懲罰遊戲嗎?遲遲交不到男朋友而被老媽逼迫在相親上說些羞羞的話,或許就是
這種感覺。
好可愛。
好想躺。
所謂物極必反,因為前半天鳥事太多所以後半天開始放送福利了嗎算了怎樣都好啦。總之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喔!
「嗚哇……」
平躺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不算豐滿但塑形優美的雙峰,和湛藍天空柔和成令人嘆息的美畫,
這裡是天堂嗎?
我的心靈很平靜,是後腦杓還墊著外套的關係嗎?當然不是,一定是因為感受到了地球孕
育出來的天然山林之美,讓浮躁的情緒沉澱下來,然後──
「鏡花。」
腦海裡浮現的,是她的臉。
誰的臉?
「咦?嗯?」
「妳知道她嗎?就是一個胸部稍微小一點,但是臉蛋很可愛,個性畏畏縮縮……呃,其實
我也不清楚她平時是不是那樣,準確地說是昨天畏畏縮縮的女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和我
道歉,然後……」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要說出這種煞風景的話。
「啊,抱、抱歉,請忘了吧。這是我們班上的問題,和妳沒關係。」
「有關係喔。」
「咦?」
「因為我是神明嘛,凡間的俗世紛擾多少還是知道的。」
「哈……真厲害。」
對於突然聽見這種話還能堅持設定的她,我感到衷心佩服。
「那麼,來到此地的你,是為何而來呢?能不能告訴我,你心中的願望。」
說的也是,我躺下來就是為了這種事。輕飄飄的美妙時光,真希望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唔
嗯,既然都躺下來了,不說出來的話也怪怪的。
反正,也沒辦法說給別人聽了。
無論是家裡,或是學校,甚至是未來的職場。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都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將一生背著不實謠言,或受欺凌的回憶……以及愧疚,痛苦的度過餘生。
那麼,說出來也無妨。
「我啊……」想睡了。
是因為放鬆下來了嗎?躺在膝枕上實在比我想像中要舒適許多,好像可以理解某個跑到異
世界的邊緣人為何會那麼感動了。
即使雙眼的視線朦朦朧朧,張開的唇舌仍未停歇,有傳達出去嗎?應該有吧,反正只是不
怎麼樣的妄想,想要嘲笑的話也無所謂,現在的我在谷底,已經沒什麼好失去了。
等我再度睜開雙眼,該面對的問題依然存在。徐徐的微風輕拂著臉頰,至少現在請讓我高
呼,逃避現實萬歲!萬歲!
然後……
「晚安,文夏。」
額頭好像碰到了什麼,但我沒有睜開眼睛,無法睜開,就此沉入疲勞的汪洋之中。
02.重新再開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希望父母是忙到沒什麼時間回家的世界首富,除了我之外還生下溫
柔體貼的妹妹。讓我能夠每天沉浸在哥哥快起床、來,今天的早餐,啊──之類的美好日
子裡。
以上當然是說笑的,要說我不滿意現在的人生倒不至於。至少我的腦袋還算清晰,只要謹
慎走完青春年華,成年之後必成大器。朝八晚五偶爾晚六晚十,上班混水摸魚,下班混吃
等死。打電動翻漫畫、讀小說看電視,閒雲仙鶴自在逍遙。
那樣美好的未來,也就僅只於此了。當我睜開雙眼,往後要面對的是垃圾同學的嘲弄與扯
後腿,最糟糕的情況可能精神崩潰、直接往生都不奇怪。但我沒有可愛妹妹這類重要家人
,要購買意外險還是算了。
徐徐微風不斷拍打著臉頰,彷彿在催促我趕緊起來面對現實。開什麼玩笑,已經放寒假了
,我不會起床的,那麼想要我起來就給我一個愛的親親吧!
話雖如此,天氣實在太過悶熱,讓我感到非常的不舒適。這裡明明只是台灣南部,怎麼秋
天卻像是待在南半球還維持的夏天那樣。
「……床……夏……」
隱隱約約聽見了在呼喚我的聲音,不管啦我才不管,是妳讓我躺的,當然要負起責任啊。
話說聲音怎麼突然變得不太一樣,難道是被大野狼吞──
「快起床!許文夏!」
「哇哇哇!怎、怎麼了?」
突然在耳邊炸裂開來的巨聲,破壞力恐怕超越了妖精皮膚加成,幸好我的意志和鋼系一樣
堅不可摧。只是稍微受到驚嚇,許文夏還不會失去戰鬥能力。
「居然在開學第一節課就趴下去睡覺,許文夏,看來你都懂了嘛,這道公式交給你來解釋
好了。」
「啥……啥?」
我晃晃腦袋,讓自己的視線從馬賽克漸漸恢復到和DVD差不多解析度,這時我才終於看清
自己正在什麼地方。
這裡是教室,二年三班的教室。黑板上抄寫著密密麻麻的數學式,而站在講台上的美女教
師正憤恨的瞪著我。
「這、這是……」
「怎麼樣?不會嗎?看不懂你還敢睡,下次再睡覺小心我拿粉筆插進你的鼻孔!」
好可怕,妳是魯夫嗎?
等等。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黑板上的數學式子我當然會了,畢竟那是四個月前才學過的東西。
我剛剛不是還在頂樓?啊,原來如此,是夢啊,居然在夢裡夢到我在作夢。那麼,還是繼
續睡覺好了。真是,如果是和可愛女生約會也就算了,誰想做上課的惡夢啊。
於是我將僵硬的雙手往水平伸展,然後再度趴下,希望接下來可以切換到讓人開心的情境
。
「給我起床!」
「唔啊啊!」
好、好痛!搞什麼東西?我再度睜開雙眼,發現右手的食指上壓著一根粉筆。
劈啪,擠壓力道過猛使得粉筆應聲腰斬。希望那單純只是粉筆腰斬的聲音,而不是眼前兇
神惡煞的理智斷裂的聲音。
為什麼老師會出現在我眼前,剛剛還在講台上的吧,妳也是忍者嗎?
「許文夏,上台。解釋不出來就記大過一支。」
太嚴重了!上課睡覺和攜帶毒品是同等級的危險舉動嗎?
多虧這一支粉筆的努力,總算讓我完全清醒。
耳邊傳來蟬鳴,微黃的落葉隨著微風飄進教室。葉瓣之後的是黑板,在黑板邊邊的角落裡
。
「不會吧……」
寫著今天的日期──九月一日星期四。
我現在,回到了四個月前的時光。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反應是多麼迅速,既然是四個月前的東西,要解說當然沒什麼問題。
即使腦筋一片混亂,我還是走上講台。把四個月前老師說過的話從腦中挖出來,通篇照搬
的往台下覆誦出來。
「……雖然講的很爛,但大致上沒說錯。」
我不知道該說老師是太狠毒還是有自覺,妳教導的課程就是這麼難懂啊。
總之,我獲得安全上壘的判決。但是再睡覺的話還是要記大過,這學校記大過的範圍似乎
和太平洋差不多寬廣。
「老師,能看見妳這麼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啥、啥?上課的時候不要說些有的沒的,專心上課!」
「好、好痛……」
雖然被拳頭集中的額頭隱隱發痛,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後來經歷過的時光太過漫長,我都忘了班導原本的性格是這麼可愛,感動的我差點都要抱
住她了。但是,感動先到此為止。沒錯,即使身處戰國亂世也要隨時保持冷靜。和誰都有
點關係,也和誰都沒什麼關係,習慣如此與人相處的我當然不能隨便破戒。
我假裝低頭扶額,讓其他人看不見我的表情。將笑意收斂之後才抬起頭,回到自己的座位
上。
於是,我開始思考。
早上的無聊課程稍縱即逝,轉眼便來到午休時間。
之所以說無聊是因為課程和我在四個月前學習的東西沒什麼兩樣,已經複習過好幾次的內
容當然令人提不起勁。
第一節下課後我立刻趕去福利社購買空白筆記本,將我還記得的,接下來四個月將會發生
的重大事項做了個簡單的整理。
假設這是在做夢的話,經過這麼長時間我還沒從夢中醒來,差不多到了不相信也只能相信
的地步。
雖然我沒有跳進抽屜或是踩到失控的腳踏車,但確實穿越了時空。也可以說是願望成真,
我在頂樓半開玩笑說出來的願望居然真的實現了。
學校頂樓的神明,難道不只是傳說而已嗎?
「……」
我拿起抽屜裡用藍色布料包裝起來的盒子,沉甸甸的,和我四個月前帶的便當一樣。
我的座位在最後排靠近走廊的位置,鏡花也在最後排,只不過她的座位是在靠近陽台的地
方。只要我往左邊望去,她往右方注視,我倆便能四目相接,以熾熱眼神互相傳遞心中的
思念。雖然在前一次的四個月期間裡,我們從來沒有過這種浪漫的巧合。大致上是我為了
避免那種尷尬,一直都小心翼翼讓視線直盯前方的緣故。
我不想看見我們中間空著的位置。
因為二年級重新分班的緣故,彼此之間還不是很熟悉。相貌姣好的柳鏡花周遭並不缺乏同
學之間的噓寒問暖,在座位上的我往左邊一望就能看見幾個站著的男性背影圍著角落的位
置。
俗稱的要不要一起吃便當之爭……這是開學前兩週才會有的特殊現象,藉由吃飯這個理由
聚在一起,彼此交換話題來確認自己適不適合停留在小團體之中。只需要付出幾頓午餐的
時間便能獲得龐大的利益情報,加入和退出都很簡單又不顯得失禮。經濟實惠,在交朋友
的好方法中可以排在前三名的位置。
我將便當裝進布製手提袋,拎著袋子起身,往那大約四五人圍成的小城牆走去。遠遠的就
能聽到那些發情的狗公不斷和鏡花詢問觸及隱私的事情,或是放學後的計畫,當然還有午
餐的邀約。
鏡花不擅長拒絕別人的請求,身邊也沒有交情深厚的好姊妹會幫她解圍,或許是這樣的印
象讓人在日後有機可趁。
「鏡花──妳怎麼還在這裡啊?不是約好了要一起吃飯嗎?」
「咦?」
看準時機的我插入圍繞的人群之中,幾個男人聚在一起看了都感覺熱。真是,難道這些人
都沒有感覺嗎?
「你誰啊?」
我才想問你是誰咧,這裡沒有路人甲的事情啦。
準確地說,我知道這些人是誰。對社會無害的雜魚甲乙丙丁戊,日後都沒什麼影響力,就
算得罪也無所謂,以前我可能會怕你,但現在知道劇本的我是無敵的,哼哈哈哈哈哈。
我搖搖頭,對雜魚們露出「你這蠢蛋在說什麼」的表情。
就在我想著該怎麼閃避隨時都可能會招呼過來的狗公亂拳時。
「文夏,謝謝你特地來找我。」
背後傳來清脆的女聲。
喔喔──是我們心靈相通了嗎?不用我提醒,鏡花便配合我的說法出聲,看來上課時偷偷
送過去的小紙條有確實的傳達到。雖然我丟了將近二十條,但沒有收到半條回信,既然知
道的話拜託妳回覆一下吧!
「什、什麼?」「原來已經有男朋友了嗎?」「真無聊。」
剛剛還興致勃勃的狗公們擺出不可置信的模樣,隨即紛紛掉頭走人,果然只是這種程度,
我看你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呼……謝謝。」
鏡花小聲吐了口氣,放鬆下來的她跟著起身,我趕緊伸出手搭上前方的肩膀。
「等等,妳要去哪裡?」
我笑著舉起手中的便當,左右晃了晃。
「妳不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吧?」
「等我一下,我要先去福利社。」
「告訴你,我可是地表最誠實……咦?認真的?我還以為妳一定以為我在開玩笑耶。」
所以說,既然答應了就回覆啊。就算上課不好意思,下課的時候也能過來和我說一聲吧…
…對了,前幾堂下課我在努力回想過去四個月的細節,沒空注意這裡。以鏡花的個性,被
困住無法動彈的可能性很高,其實是我的錯嗎?
「你要陪我去嗎?」
「喔、噢,好啊。」
原本是我伸出的右手,這回主動權反而被對方奪去,一時間變得呆呆的我就這麼被鏡花拉
著走了。雖然在後頭被拉著的我只能看到一點側臉,相較於剛才困擾的模樣,鏡花的表情
似乎變得柔和許多。
「文夏同學,你平常都在這裡吃飯嗎?」
「並沒有,倒是妳就這樣跟著我到這種地方啊,還真的是不會拒絕人耶。」
在福利社買完午餐的我們,現在正在連接頂樓的階梯上。雖說是午餐,鏡花手上也只有一
個奶酥麵包和鮮奶,女孩子只要這樣就能填飽肚子,真是方便。
「你想要我拒絕你嗎?」
「當然不是,只是希望妳能稍微有些戒心。」
喀鏘喀鏘,果然前往頂樓的鐵門被鎖住了。但是地面上的鐵鏽還在,也就是說,在今天之
前這扇門就曾經被打開過了嗎?
「隨便拒絕人的話,會被討厭吧。」
「就算不拒絕也會。」
「是嗎?」
「沒錯,這世界上多的是看不順眼就抄起菜刀捅人的瘋子。」
「但這裡是學校,應該沒有那麼誇張吧?」
「嗯,我也曾經那麼想過。」
碰、碰碰!我試著用力敲擊鐵門,現在已經不是放寒假的時候,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響,我
只有稍微使出打桌球那般的力道而已。
「唔……不在嗎?」
雖然樓下的人不注意的話是不會發現藏在轉角處的我們,但是頂樓的空間不算大,即使只
是稍微碰撞應該也會察覺。假設那個人真的是神明的話,更是沒有理由沒發現我在敲門才
對。
「話說,學校頂樓啊,讓人不禁想起那則傳言呢。」
「我才不相信毫無根據的東西,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吃飯而已,可惜鎖住了。」
明明自己是因為那毫無根據的力量穿梭時空回來的,現在還說那種話應該不會遭天譴吧?
現在還不到放學時候,無法採取強行突破的方法,看來只能另外再找時間過來看看。
話說一般想獨處的話並不會把鎖著的頂樓當作選項,樓梯間這裡雖然隱蔽,但說話聲音大
一點就會引來注意,並不算是個好的地點。
「抱歉,我們還是回教室好了。」
「嗯,但是文夏同學,你不是有話想要單獨和我說嗎?」
「喔對,差點就忘了。既然妳有看見紙條就回信啊」
「學你那樣上課傳紙條?很丟臉耶,現在居然還有人不是用Line傳訊……」
「說的也是,是我的錯。」
畢竟需要時間消化資訊,我的腦袋還有些不清楚。下意識地就跑到樓梯口也是,我在幹嘛
啊。
這種復古的感覺其實還不錯吧。
再晚幾年出生可能就沒有這種體驗了喔,上課傳紙條將會走入歷史。
不曉得我和傳紙條,誰會先消失呢?
別說那種話。
仔細想想,我想說的話也不過就一點點,直接說出來應該無所謂吧。
「那麼我現在說可以嗎?不用三分鐘就講完了,會不會讓妳感到困擾?」
「好、好的,不會,請說。」
「鏡花。」
「在。」
為了盡量避免冗長的說明,我在腦中稍微彙整了想要說的事情,最後發現其實可以總結成
一句話就行了。於是我吸了口氣,接著緩緩開口:
「妳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咦?」
古人有云,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因為是外語翻譯過來的諺語,根本沒什麼古人的感覺。
換成我的說法,羅馬非一日所成,感覺順眼多了。
造成柳鏡花受到霸凌的原因,不只那不善於拒絕請求、略嫌優柔寡斷的個性。
外貌漂亮、容易吸引異性關注而受到同性忌妒這點,由於我的介入,應該能夠抑制許多。
接下來要談到更大的問題點之前,則必須先從我正就讀的這間高中,也就是市立前僑高級
中學的性質說起。簡單說明的話,這裡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升學名校,學生素質相當高,即
使老師的教課方式相當隨意,歷屆畢業生的榜單依舊輝煌,大約九成學生能夠考上前段的
國立大學,那一成的私校也可能是國外名校或醫學系。
若考試能力在被視為正常人的九成五以內,基本上沒什麼問題,同學之間會像普通人那樣
溝通。但是,若淪落到那尾段的半成以內,狀況就有些不妙了。
總結來說,柳鏡花正是屬於不太妙的那種人。
一年級時還隱藏得不錯,到二年級時終究還是被發現了。亮麗的外表無法挽回多少劣勢,
越來越多流竄的謠言、中傷,最終化為實際衝突。
為了阻止那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我必須行動才行。
放學後教室裡空蕩蕩的,斜斜的夕陽和往常同樣灑落窗內,在靠窗的位置上坐著美麗的少
女。
墨色長髮輝映著陽光閃耀,精細飄揚的髮絲猶如琉璃般絢爛奪目。在那之下的臉龐亦同,
細嫩的皮膚和端正五官仿若名匠巧手精製的藝術品,令人不禁為其著迷。若只是這樣靜靜
坐著,在世界上恐怕找不到能比鏡花更加惹人憐愛的人類。
好巧不巧,我印象中似乎還真有這麼一個人。
「哎呀呀,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點早耶。不過妳願意留下來也讓我很意外,老實到我都感
到害怕了。」
晚一步進入教室的我有些驚訝,因為想先去屋頂一趟順便等放學的人潮散去,所以我們約
定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但現在才不過四點二十分而已。雖說是我提出的請求,鏡花該不會
放學之後就待在座位上等我吧。
「又說那種話,文夏同學你很期待被人拒絕嗎……」
「但是,一般人不會這麼簡單就願意在放學後留下來吧?尤其妳是女孩子,難道都不怕我
對妳怎麼樣嗎?」
「文夏同學是那種人嗎?」
「當然不是,不瞞妳說我將來的夢想之一就是學會惡魔風腳,還有繼承那位廚師的崇高精
神。」
鏡花聽見我的瞎扯之後微微一笑,不愧是世界知名的漫畫,相當適合作為放鬆心情的題材
。笑著的鏡花沒有維持多久,她的表情稍後便沉了下來。
「我只是覺得累了。」
語氣之中能夠感受到疲勞的情緒,鏡花淡淡地開口,清脆無力的聲音讓我想到用筷子敲擊
玻璃杯的感覺。
「一年級的時候,因為害怕秘密曝光,所以沒交到什麼朋友。但是,孤單的感覺令人感到
焦急,我很害怕,腦海裡一直煩惱這三年會不會就這樣浪費掉了?所以升上二年級時,我
希望找到可以分享內心話的朋友,或許是因為這份渴望才讓我有了勇氣待在這裡。」
這理由好像很正當很淒涼,但我腦中卻想到鳥類的印記行為。對人還是要有點警覺性比較
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