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填滿之事物
在退治了蛞蝓妖怪當天，弘道就火速將這兩件事情上報，尤其是凌采衣，身為一個受過專
業訓練，領有證照的道士，弘道十分清楚，不能放任異能之人亂來，她的精神狀態並不穩
定，有暴走的危險，需多加留意。但真正令他坐‧立‧難‧安的一點，還是他們那晚的談
話內容，不管采衣如何解讀那番話，把他視為救命稻草、同病相憐之人、大言不慚的神經
病──什麼都好──他畢竟說出了“彼岸”這個詞，光是采衣有告訴其他人的可能，就令
弘道寢食難安、食不知味數日，實在太不小心了，他怎麼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必須看好
那女孩，等待死劫之日的到來...。
※※※
他特地找莫建言談這事，趁著開完報告會的空檔，見莫建言身邊沒有旁人，趕緊上前，確
定沒有人在注意他們，小聲地說道：「社長，會議結束後有沒有時間？我有事情要單獨向
你報告。」
莫建言還在整理手上的資料，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問道：「什麼事情？有關《孀居》嗎，
不在會議上一併說明？」
「嗯、呃，不是。關於那女孩子的死劫，我想說明一下個人看法，有點難以啟齒，算是私
人請託，不適合當著其他人面前說出口。」
見弘道欲言又止的樣子，莫建言點點頭，道：「你好像有什麼有顧忌，好，我留下來聽你
說吧。」
這個長相斯文，說話也挺客氣的男人，正是公共行政系三年級的學生，東大青年道士團學
生會長，身高約一米七多，身子有些瘦弱，外表看起來不特別出眾，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
，莫能力極強、手段多變，待人處事頗有一套，不會太過有稜有角，亦不會過於圓滑、一
昧討好他人。當上社長後，將社務處理的妥妥貼貼，不曾出過亂子。
待不相干的人士全離開，社辦只剩下他們兩人後，莫建言開口道：「弘道，真是辛苦你了
，一個晚上連趕兩場，都不是好處理的事情，但我得說，幹得漂亮！周文琳的案子分部簡
直被耍著玩，折損了一員還摸不著頭緒。有你出馬，就是任務成功的保證，社團裡有你這
樣的人材，真是萬幸。」
弘道吞吞吐吐地說道：「謝謝，不敢當，哪裡的話。那個、社長，我想說的是那女孩，凌
采衣，身上除了死劫之外，身負強大異能，現在卻因劫數即將到來而煩躁，我擔心她身邊
若是乏人照看，恐怕會自怨自艾，做出傷害自己或是他的舉動。」
「唔，確實有這可能，不能置之不理。我們應該派一個人去安撫那女孩，想辦法開導她，
不過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知道誰能抽出手，難道你心中已經有了適合的人選？」
......「我可以。這件事起因在我，《風滿樓》上多嘴，要她思索人生意義和莫可耐何之
劫數，那麼陪伴她走完最後一段路，就是我無可推卸的責任。」
「喔...弘道，你真是太...」莫建言上上下下打量他，「這是你特有的溫柔嗎？」
「呃、不是...」
「你這麼熱心主動是很好，但周文琳的案子，後續的調查追蹤才剛要開始，寫報告上交給
協會，還有例行的社務，之前積累的工作，這麼多事情，再把死劫一事攬在身上，會不會
太吃重了？」
「不會、不會，一點都不會累，我可以做好的。如果工作時，轉換一下心態，不將其視為
討人厭的苦差事，樂在其中的話，反而會覺得很愉快，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坦白說，我
回宿舍後，還有餘裕打坐練氣，打幾場LOL。」
「是嗎。」莫建言看似思考起來，「但那個女孩子，是不是該讓同為女性的道眾前去陪伴
適合，甚至不應勞煩你，讓低年級的學弟去也好。」
「不不不不、這件事希望你能讓我處理，因為、因為我──」可惡，莫建言這傢伙今日特
別囉嗦，快把凌采衣交給我啦！不得已之下，弘道只好使出殺手鐧了，「其實，不瞞你說
，昨天夜裡，為了阻止學妹尋死，我伸手握住她的手，一時激動說了『無論未來發生什麼
事，都不會鬆開妳的手。』這樣的話。」
「喔、弘道...你真那麼說了？我不清楚你在何種情況下，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說出，但身
為一個男人，既然說出“不放開妳的手”的話，就務必誓守承諾、守護到底。」
「這是自然。」弘道點點頭。說一個謊就得用更多的謊言來圓，但弘道不認為自己說謊，
在廢棄高樓上，他確實向采衣伸手邀請，想見證她的末路，就這點而言，說是有和她共進
退的義務，並不算錯。他說出部分實情，莫建言和旁人想怎麼誤解都沒關係。
「好吧，你都這麼說了，再派其他人去也挺奇怪的，就麻煩你多費點心神，找時間關心照
顧她，不管碰到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求助社團，能幫上忙的地方，我定會全力協助。」
「謝謝社長，願意相信、把事情交給我。」弘道低下頭道謝，實則掩飾難以壓抑、微微上
揚的嘴角。
「嗯，弘道。」莫建言見他面露喜色，語氣有些亢奮，沉吟一下，決定還是把話說清楚，
「這話原不應由我來說，可是、我不說的話，社團裡沒人輩分比你高，沒有其他人會告訴
你了，“學長”。」
弘道抬起頭看他。
「我知道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特別容易惹人憐惜，但規矩你懂得，切記不可感情用事，
若過度同情那女孩，將‧往‧事‧投‧射‧到‧她‧身‧上，對雙方都不是好事。別忘了
，對命中注定的劫數，我們無能為力，不可妄想擅改天命，身為一個道士，我們時時刻刻
都得秉著自己的本分，這話不是別人說的，正是學長告訴我的。」
......「我知道，一切秉公處理，不會參雜私心。」
......莫建言那蠢蛋，他只不過要確保死劫到來之前，凌采衣不會將他的秘密說出去罷了
，順便回收“生死問答”的答案，感情用事？他到底想哪裡去了？
※※※
距離弘道和采衣在廢棄高樓上的對談，過了月餘，這段期間，弘道幾乎一有空就往采衣上
課的教室跑，次數之頻繁，弄得她班上的同學們也都知道了，給他取了個綽號，以“那個
純情的外系學長”稱呼，這些故事或許會收錄在其它篇章。這天下午弘道又跑去文學院，
在教室外頭等著采衣下課，無聊拿起手機滑滑，好不容易鈴聲敲響，馬上站到門口堵人，
伸長脖子往教室裡頭看去。
果然看見到采衣和同班的另外兩名同學正在收拾桌上的課本文具，好像叫宜臻還映真，雅
筑還亞萍的？哎，不重要，他大步走到三人的座位前，試著露出友善的笑容，「下課啦。
」
怡蓁還誰的，短髮女同學吃吃笑道：「采采，妳男朋友又來了。」
「才不是咧，你來幹嘛？」采衣顧著收東西，沒什麼瞧他。
「學妹，待會有空嗎，想約妳去吃飯。」
「今天晚上？可是我們三人說好一起去吃了。」
「嗚─不會吧？明明茶葉占卜的結果是好的，幾哭修，我有電話去訂位，就是街上新開的
那家日式料理店。」
「訂位？那你幹嘛你不先打電話或賴給我？」
「因為，」弘道佯作委屈，「我想親自過來約的話，比較有誠意嘛。」
「如果我沒空的話怎麼辦？」
「那就太可惜了，錯過了生魚片丼飯、醬燒拉麵、鹽烤香魚、玉子燒和茶碗蒸了，那家店
到用餐時間總是大排長龍，一定要先預約才能一親芳澤。」
「是嗎，我比較喜歡吃美式漢堡、牛排那類的。」
「嗚嗚、好吧，茶葉占卜一點用處也沒有。被妳當面拒絕總比Line上面冷冰冰的文字訊息
有血有肉多了，看到妳這麼有精神，我也放心多了，吃完飯以後呢？晚上有空嗎，要不要
來玩桌遊？」
此時兩名女同學在一旁交頭接耳已久，亞蘋(？)附在采衣耳邊說：「采采，妳不用因為我
們的關係不去跟學長吃飯啦。」
「對啊，我們兩個可以自立自強，學長都特地來這裡了，妳下次再好好補償我們就好。」
......
※※※
采衣先回宿舍放上課的書籍和包包，擔心晚上會冷，在長袖襯衫外，加了件丁香紫針織背
心，穿上刷毛外套，拉鍊拉到3/4的位置，帶了個小手提包下樓到交誼廳，弘道已經在那
裡等候多時了。
「好了嗎？唔、多穿了件背心，晚上可能會冷喔，裡面是深紫色的嗎？不是不好，挺讓人
意外的，我以為──」
采衣馬上理解到他在說什麼，雙手環抱住胸口，「變態！不要亂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弘道臉上毫無歉意，「已經養成習慣了，妳知道咒印刺青可以
轉移位置吧，跟這類異能者見面我一定會先確認好，《總道士大會》時我就被陰過，在股
間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我又不會轉換位置，你這個變態變態變態...！」
弘道神色自若，帶著采衣走向停車場，邊走邊說道：「妳說是就是唄，我還是第一次被人
罵變態，藍澗水也只罵過『毫無廉恥，插進！』，聽著真新鮮，有點像是大清早剛採下，
表面還泛著朝露的大紅番茄，咬下去會噴出汁液，哈哈。」
「你今天為什麼會來，不會是吃飯這麼簡單吧。」
「就是吃飯。」弘道苦笑，見她還是一臉不相信，馬上吐實，「好啦，除了吃飯，還有一
事，吃完以後我們要去『Soft Coffee』，周小姐希望跟我們談談。」
「周小姐？誰？」
「妳大小姐的記性啊，就是被寒蛞蝓附身的那個人，《孀居》事件的中心人物。」
「周文琳？那件事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我為什麼要去？」
弘道聳聳肩，「周小姐希望吧。要是那樣算收尾就好了，看來妳還沒搞懂故事的結構。冰
山露出水面的只占本體的一小部分，這次事件也是如此，雖然退治了妖怪，但很多東西沒
說清楚，留‧了‧點‧尾‧巴，像吃飽飯後肚子脹氣，不說出來的話，很讓人難受吧。妳
就當成將一張紙對折，剪了個紙人下來，人型的圖案會有‧兩‧個‧吧，雖然形狀一模一
樣，但上面的顏色和圖案大不相同喔。」
「你知道我不會去，才特地到班上堵人的？」
「不是。」弘道反射性回答，「因為周小姐下午才通知我，時間急迫，我怕妳沒看到訊息
，一下子就會錯過，才會到妳上課的地方等。」
那就是刻意到班上堵人啊，幹！
「來，安全帽。」
采衣接過安全帽，發現換了一頂，非常新，像剛買的一樣，飄出嶄新的塑膠氣味，......
他記得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別把自己妖魔化了，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們都是正正當當活著的“人類”。」弘道坐上
機車，轉動把手，「上車吧，好好想想等一下要吃什麼才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