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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諾斯大人,你的『境界』更上一層樓了。」花龍卉積變出一朵大蓮花,站在上面,隨
著水波漂蕩,細細點評這個特異景象,「比之五年前比武競技所見,這次的『境界‧風平
浪靜』更加成熟,天光水色毫無破綻,無跡可尋,厲害,佩服。」
「因為你在奧哈馬見識過『原初』的真面目(卡歐斯=歐瑞吉),心態有所不同了?戰爭使
人成長,說的一點也不錯,曾經天真稚嫩的男孩成為“男人”,真好,真棒。」
「成熟的男人讓人心癢難耐,可遇而不可求,不經“霜雪”歷練,寒梅如何綻放芳香,男
人就是這麼回事的生物,嗯哼?」
「哼。」
「可惜你我是“同類型”的人,插不出火花...」
「風平浪靜」雖限制了卉積的異能和行動,凱德妮絲卻覺得布萊夫的身體不住的晃動,搖
搖欲墜,見他蹲低伏在水面上,一手挾住她,另一手壓在水平面,緊閉雙眼,面色凝重,
額上涔涔冒汗,顯然極力抗拒「風平浪靜」的境界,但身軀仍不斷下沉,先是腳底板,再
到腳踝...。
凱德妮絲拍了他的頭一下,說道:「你別那麼緊張,越是怕水、抗拒水,身體沉得越快!
」
「大人有所不知,處在『境界式』中等同真實世界,可隨施術者心念改變,我們若沉進水
中的話,真的會溺水。」
凱德妮絲這次打了他的頭。「我當然知道什麼是『境界』,你不要再亂動了,快放我下
來,不然我們兩個都會沉下去的。」
「雖然你的『境界』已臻完美,無破綻可尋,那是純以你當下的心境而論。」卉積柔媚輕
笑,身上百花增生,無故大風吹過,花瓣漫天飛舞,她的身軀裹在花海中,搖曳生姿說不
出的迷人魔性。
「萊諾斯大人,不瞞你說,我生平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故意攪動平靜的水面,製造出『小
波浪』。」
「我的名字裡的『Hui』一字,不是花卉(flower),指的是人心的汙濁事物(穢,hui),因
為民情不同的緣故,賽萬提斯的人對我的名字有所誤解。這裡還有其他人在,就是良善、
勇武至聖之人的內心也潛藏著陰暗面,我們一起看看『穢』好嗎。」
「花卉堆積」花龍身上出現某種變化,「型態變化」現出真身,不祥之氣四溢,強力侵染
風平浪靜的水面。
「境界‧穢邪積簇。」
「穢邪積簇」花龍穢積。
花龍「卉積」搖身一變,進入第二型態,渾身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擾動波濤,步步進
逼,每一落步,腳下便生出蓮花,托住她的身軀不至下沉,水波因此蕩漾開來,緩步向三
人走來。
※
凱德妮絲兀自和布萊夫糾纏不清,正想再打頭時,他卻突然低頭,猛力咳了幾聲。
「你、你怎麼了?」
布萊夫沒有回答,咳得卻更加大聲,「嘔!」一聲,從嘴裡吐出某一事物,不是鮮血或嘔
吐物,而是數朵明豔的鮮花。
花卉,穢物。
凱德妮娜凝神細看,布萊夫的身上接連開出一朵一朵小野菊,肩上、臂膀、胸膛、臉頰各
處長出花苞,將花朵摘去,花莖斷面馬上長出更多小花。不僅如此,不知何時水面上漂來
各色蓮花、散落的花瓣,某股極特殊又邪穢的權能開始侵蝕風平浪靜的水景。
沒想到花龍衛士居然有兩個階段的變身,龍衛士為什麼有這麼強大的力量...?異能的規
模直逼「災厄」,只是感受到那股邪穢的餘波,布萊夫所持的權能稍弱,便不支倒地。她
小瞧龍衛士了,就算處在有所準備的狀態,恐怕也沒有「餘裕」一對一應付這等程度的對
手。
凱德妮絲還在心裡暗暗盤算,布萊夫便禁受不住「穢」的侵蝕鬆開手,兩人雙雙跌入水中
。
突如其來的冰涼襲上腦門,凱德妮絲在水中亂揮亂踩幾下,慌張地抓住身旁的布萊夫保持
平衡,這才明白他這麼害怕的原因,因為腳下的水似乎深不見底。
水面起了波浪,天色轉暗,各處長出一簇簇發灰的黴菌般穢物,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境
界‧風平浪靜」的平衡遭到破壞,快支撐不住。
「達到不起波瀾的境界確實了不起,不過──『穢』是長存於人心的欲望,生而為人,不
可能不生欲望,身處塵世不可能不沾塵埃。否定欲望、去除人欲,是反人性的作為,閹割
人性,這樣子冷冰冰的人生,活得和傀儡人偶有什麼兩樣,能稱作“人”嗎?大人,不要
逃避,沒什麼好羞恥的,忠於自我,好好正視內心深處的欲望,唯有如此才能抵達至高無
上的快樂境界。」
萊諾斯沒有回答,整張臉微微泛紅扭曲起來,持叉的左手往下壓低,強行壓制波濤起伏,
道:「明鏡止水──!」
水面一度恢復平穩,然而──
「呵,一但意識到『穢』的存在就太遲了,越是刻意壓抑欲望之花滋長,非但無法消除衝
動,有違平靜祥和的宗旨,水面之下的暗流越是洶湧。」
花龍說的不錯,雖然水體表面看似平靜下來,但只是萊諾斯強壓下的假像,凱德妮絲也感
覺得出來,底下的水流變得更加不穩定而狂暴,天空裂開數道縫隙,從中可看見外頭至善
塔的房間。
「你別聽她的話,好好維持風平浪靜的境界!」
「少囉嗦!妳─」萊諾斯心浮氣躁下不對擾亂水波的花龍發怒,卻轉頭對良善聖怒道,兩
人只對上一眼,凱徳妮絲沒來得及將那青綠色眼眸子裡的茵茵草原收入心扉永久保存,短
短一瞬,犬騎士已移開目光,死死盯著兩人腳下的水面說道:「妳別再偷看我了。」
「我、我哪有偷看你?!少自以為是,現在說這個幹嘛?快想辦法對付龍衛士!」凱德妮
絲被他說中心底的小秘密,臉上閃過一紅,不管怎麼聽都像是他技不如人,「境界」被破
解,腦羞成怒下想轉移話題說的氣話。
「我不是在跟妳說那件事,○○,快閉上眼睛!等一下不論發生任何事情,絕對不能睜開
眼睛,非常危險,明白嗎?!」
情急之下他忽然喊出她的本名。凱德妮絲聞言想也不想,乖乖閉上眼睛,心裡卻七上八下
狂跳不已。他怎麼會知道...?
※
他和她對上一眼,便如驚弓之鳥般逃開眼神。兩個人實在太像了。
萊諾斯舒了一口氣,知道心裡的水波被撩起,刻意維持平衡不過自欺欺人,遂解除風平浪
靜的境界。
青藍的天光和水面消失了,他們回到大火焚燒下,瀕臨崩塌的高塔,地板大幅度傾斜,迫
得良善聖和勇武聖需低伏在地面,抓住邊角的牆柱才不至於摔落塔外。
但「穢」還在快速增生,佔據至善塔的裡裡外外,覆蓋整個環境,甚至填補被燒毀的地基
,阻住高塔繼續傾倒。
穢積現出野獸真身,身形變得無比巨大,暴漲的身軀破開良善聖的房間,土石紛落,獸足
粗壯到七、八個壯漢張開手也圍抱不住,她面露鮮紅凶光,鼻頭噴出惡氣,四肢利爪抵地
,狠狠盯著萊諾斯等三人。
面對強敵他不為所動,確認凱德妮絲好好閉上雙眼,目光放肆地在她清秀麗緻的臉龐多停
留一秒──,心頭不受控制地想道,真像,真像,她們簡直是同一個人,就連緊蹙的眉頭
,秀眉勾勒的角度也如出一轍。若非知悉內情,恐怕初見良善聖他會分不清楚兩人。
他那時被耍得團團轉,後來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本來不想用這招的。」萊諾斯收攝心神,垂頭低聲道。
「哈,你的意思是還有絕招沒使出來?聽上去真虛弱啊哈哈。小狗狗,操水術不管用,『
境界』被我破解,你還有什麼招式?」
萊諾斯默不作聲,一手搭在黑色眼罩上,想起和愛妻短暫的相處片段(兩人的私密時光),
心裡自有一股酸甜混合複雜情緒。數年前那場婚宴,春天浪漫的慶典期間,他誤以為艾芙
就是愛聖,兩人乘著夜風在花間漫談,艾芙對他說過的話,宛若昨日一般,仍歷歷在目:
※往事如煙
那個時候艾芙因為某些緣故,全身包得緊緊的,蒙著臉,假扮姊姊勒芙出席慶典,鮮少人
見過愛與美的聖人尊容,全城堡竟然沒人發覺不對。
他們談起真愛、春天到來、天命,艾芙這麼說道:
「天命、天命啊,騎士先生,你做到這麼高的位置,一定明白天命如何運作,有人出生就
是王公貴族,享盡榮華富貴,有人出生就是賤民,趴在地上匍匐乞食,下至路邊要飯的乞
丐,上至王室聖人,所有人依循著天命而生、天命轉動而活,無一例外,我...也是如此
。春天到來等的人是拂曉,他是王國武藝最高強的騎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實是良友
伴侶,我當然高興,但來的另有其人亦無所不同,因為命運早已註定,若我的心思有所動
搖,豈不可笑?要我嫁給瞎了一隻眼睛的騎士,甚至一條狗也好,其中沒有什麼區別。」
他當下誠惶誠恐,不知該如何反應,後來胡謅了什麼,自己也忘了,只記得艾芙寬了心,
同他講了些不正經的玩笑話。
造化弄人。後來發生的事,在「風平浪靜堡」掀起莫大波濤,進而襲捲整個賽萬提斯──
「圍攻奧哈馬」的最後,他終於找著離開的...,兩人誤會冰釋,以為事情告一段落,下
山之際卻是愛聖勒芙攔住他們。
她口氣酸溜溜地說道:「恭喜妳啊,獸化詛咒解除了,有個肯為妳犠牲奉獻的男人......
」。
勒芙用了支配權能,控制住...將...掰斷,「時軸斲傷」,結果是誰也沒能得到想要的東
西。
他搞砸了,犯下致命的大錯,一敗塗地、心如死灰,人生失去目標和意義,《兩人騎士浪
漫譚》詩歌嘎然而止,再也寫不下去。是艾芙將手按在他看不見的右眼上,溫言細語地安
慰:
「......」
「......」
「......」
三賢者發表大宣言後接連離開帕特里夏,其中最強大的原初賢者‧歐瑞吉,目標是「問答
天命」,半數的聖人跟隨他的腳步,聲勢銳不可擋,欲殺光...。
艾芙親手替他掛上鏽鐵項圈,柔情說道:「.....你是自由的,不受拘束,不必聽任何人
的命令而活。萊諾斯,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罷,不願和我們一起『問答天命』也好、去凜冬
城找姊姊也好、找○○也好,一切都依你的意思。球賽到了中間換場時間,客隊分數大幅
落後,下半場才剛開始噢,現在去追的話,尚為時不晚,不到終場哨音響起那刻,都還有
挽回餘地...!想彌補錯誤,就別溺在自責和悔恨之中,別放棄希望,加倍努力去娶回失
去的伊人。」
而後抱著他,輕輕親吻受傷的眼睛,愛意橫流,傾洩滿室,燈火搖曳,水聲潺潺,當天夜
裡將美的源神分了出去。
「......艾芙,我─。」
他自然知道入侵至善塔,與龍衛士敵對這番舉動會給艾芙帶來多大為難,甚至使她在「問
答派」裡的立場陷於兇險。雙方心知肚明他得了聖者的權能力量後,一定會離開的情況下
,只是額頭碰著額頭道別,連說聲「對不起」都顯得矯情。
回想完畢,萊諾斯體內氣息迴轉一周天,美聖賜予的權能曖曖內含光,渾身發出一層淺淺
光暈,他揭開眼罩,露出早已失去光芒的一眼,道:「盡皆螫殺,盡是癲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