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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開始下起清清冷冷的雨。時間點是一月中,“那件事”後幾天。
天氣本來就很冷,下起雨後,更有股冰冷寒意無孔不入地滲進屋內,淪肌浹髓沁入五臟六
腑。
萬安聽著雨點滴滴答答落個不停,心中焦慮,屁股始終無法和椅子對焦。他坐不住,在客
廳踱步不止,喃喃說道:「雨下得這麼大,他們出門時沒帶傘,淋濕了怎麼辦?小芬也沒
多穿幾件衣服...」
「那條笨狗會看好她的。」虎爺氣定神閒地看著筆電,喀答喀答按壓滑鼠,不知道在忙什
麼,「他雖然蠢笨,傻乎乎地不知變通,在保護人這塊倒做得不錯。」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都欠小芬一個道歉,你也該好好跟她解釋清楚。」
「你這麼擔心的話,為什麼不自己去找她。」
「唉、你明知道不行的,她不會聽我的話...」萬安嘆了口氣,他們三個男人在不同程度
上隱瞞實情,懷著某種目的接近她,幽幽然說道:「希望萊諾斯(Reynolds)快點把小芬帶
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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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某家大賣場找到逸芬,沒多說什麼就陪著她逛賣場購物。堆了一車根本用不到的商品
和食物,結帳時他眼睛眨也不眨掏出信用卡刷卡,如果這樣可以讓女孩心情好轉的話,那
很好,不能的話也沒關係。
兩人走出賣場,這段期間始終無語,萊諾斯喜歡這種沉默,安安靜靜不帶一絲情緒,可以
浸淫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受打擾。
關於他一個大男人,為什麼會陪在一個時值青春年華的女孩身旁?
原先他和妻子在加拿大過得好好的,家庭關係和諧,事業一帆風順漸上軌道。某天老闆卻
突然告知工作外派任務,需遠渡重洋到一個亞熱帶的小島。
他揣著這事幾天,心裡頗不踏實,惴惴不安,思索如何告訴妻子。終於瞞不住,告訴外派
時,她美麗的臉龐微微一暗,忽有一抹烏雲掠過,隨即快速恢復溫煦笑容。
「如果工作需要的話,就去吧。」她說。千頭萬緒紛雜,最後濃縮提煉成簡簡單單一句話
。
他知道她在壓抑情緒,卻裝作粗枝沒看出來。「我到了之後會打電話,給妳拍些當地的風
景照片好不好?聽說那個地方又濕又熱,盛產各種水果...」
他們在一場婚宴相識,「春天浪漫的婚宴」,婚禮的新郎是他的好朋友,新娘是她的姊姊
。那時候他還單身,有過幾個女人,或許因為緣份不到,或許對於結婚這件事,並沒有特
別上心,和女伴的關係總在論及婚嫁前就散了。
偏偏老天爺開了這樣個玩笑。他在婚宴上見到新娘,登時驚為天人,被那美貌所迷,一發
不可收拾。那是比一見鍾情更加濃烈熾熱的感情,可說平地突然裂開名為愛情的巨大窟窿
,他不當心摔進坑洞裡,跌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也義無反顧地愛上那個女孩了。
娶不到心中思慕的人,於是娶了跟她長得極像的妹妹。
出賣場後寒風刺骨,雨滴紛落,在地上積起無數片水窪。他身上掛著大包小包的塑膠袋子
,騰出一手替逸芬打傘,傘是方才買的普通的透明雨傘,難以同時容納一對成年男女。他
紳士的盡量不碰到女孩子的身體,讓出半邊身子在傘圈外淋雨。
走著走著萊諾斯又在心裡想道,這些年他們各自結婚有了家庭,人生是岔得越來越遠,原
以為這份愛戀之意會漸漸模糊在漫漫人海和時間長河裡,只能偶爾在夢裡擦拭蒙塵的回憶
。不盡然卻在島嶼上的夢中相會。
每一落步,都激起細小水花,踏在飽含思念回憶的雨中。
那天所有人都陷入醒不來的夢境裡,他在光禿禿寸草不生的夢境彼岸見到昔日愛人,一時
沒膽相認,躲在一旁不吭聲。
思慕雪(Smoothie)對萬安說道:「你想錯了,當一個女孩子因為某種苦衷,迫不得已隱瞞
真相時,不是因為她不在乎,而是她非常非常在乎。萊諾斯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無可取
代,我不想對他說謊,也不夠勇敢坦白一切,我實在太害怕了,任何舉動都可能改變天命
,所以像個半吊子從婚宴上逃開......」
聽到思慕雪的心底話,他狂喜不能自已,多少年來沒這麼高興過,原來她畢竟掛念著,在
心裡的優先順位高於其他人!那就算接下來整個世界溶解成一顆皺巴巴的海綿球也無所謂
了。
啪嗒啪嗒。兩人無言走在雨中,心中各有所思,萊諾斯想的是人思慕雪,而少女所想的是
──。
逸芬忍耐了半晚,沉不住氣,對於這塊悶聲不響的木頭沒輒,他好像整晚不說話也沒關係
,開口問道:「那個時候救了我的人是你對吧,為什麼要一直隱瞞?」
逸芬指的“那個時候”,是她小時候某次放學回家,遭到壞人綁架,最後被一名神秘的男
子所救。
萊諾斯聽出她的意思,沒裝聾作啞,直言道:「妳說“那個時候”?對,是我沒錯。」
「那你為什麼要躲起來?我一直以為救我的人是虎爺,可是他始終不承認也不否認,裝得
煞有其事的樣子...」
「我們奉命來保護妳,那個時候是我或布基里,沒有什麼區別。」
逸芬猛然停下腳步,他反應也快,及時撐著傘沒讓半滴雨濺到女孩身上。
「對我來說差別很大,像太平洋那麼大。」
「因為、」萊諾斯一貫平靜無波的臉龐,罕見出現一絲波動,臉上烏雲密佈,恨恨說道:
「我恨布基里,就是他害得...過得如此辛酸,我巴不得他早日去死,如果可以的話,真
想親手幹掉那個王八蛋,更別提好好相處。我沒辦法跟他共處一室,待在同一個地方,我
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要不是工作上的要求...。總之他在明,我在暗,足以保護妳的安危
就好。」
「可是─」
萊諾斯靜靜看著逸芬,雖然有時候他沉默寡言到讓人以為在放空發呆,實際上腦袋已轉過
數個念頭,少女的情懷他不是不解風情,只是沒放在心上認真看待。這會他已經準備好「
標準答案」,等逸芬一輪情緒傾洩完,便會截斷她那剛剛萌芽的煩惱情絲。
他會這麼說道:「我結婚了。」乾脆俐落地打碎她所有可能性的綺麗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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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就在萬安焦躁不已,門鈴忽然響了,伴隨清脆敲門聲環繞室內。
「哇,他們回來了!」萬安一馬當先衝去開門。「小芬妳跑去哪裡了嗚嗚嗚,外面雨下這
麼大,我好擔心...」
(逸芬哪會敲門,況且門鎖著他們有鑰匙。)虎爺雖覺得門鈴來得奇怪,也沒細想。
殊不知門外的人不是逸芬,是個萬安不認識的陌生女子。她瓜子臉蛋,及腰長髮,麝皮大
衣,黑筒長靴,一手拿著銀灰色金屬手提箱,另一手持收閤起來的雨傘,雨滴正自傘面滾
滾滑落。
「你就是蔣萬安吧,幸會。」女人吟吟笑道。
「嗯呃、妳是哪位...?」
虎爺朝他們看去,這一驚訝,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大、大小姐?!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為什麼沒有通知?妳...?!」
大小姐...?萬安目光在兩人身上輪流掃過,心想道,對了,記得逸芬有個姊姊沒錯,但
這個姊姊在逸芬上大學前就「出國深造」,他只有耳聞,從沒見過面。
「原來是逸芬的姊姊,歡迎妳啊,快請進,外面冷死了,傘可以放這裡...」萬安不敢怠
慢,趕緊招呼,卻覺得虎爺的態度頗為怪異,氣氛不太對?
「妳剛從國外回來嗎,不巧小芬剛好出門去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先坐一下,要不要喝
點什麼?噫!忘了先自我介紹,我是小芬的大學學弟,蔣萬安,『萬福金安』,現在是住
同一個屋簷下的狀態...」
「妳回來做什麼?是不是違反規定了,妳和妳的母親名字還在道協的『黑名單』上。」虎
爺驚訝過後,冷冷地問道。
「倦鳥知返,想念我可愛的妹妹,忍不住就手滑買了機票?我受夠曼徹斯特嚴寒的氣候,
沒想到回來是一樣的天氣。」蘇家的大小姐眨眨眼睛,放下手提箱,坐在沙發上,「這個
理由夠不夠說服你?」
「跟我說有什麼用?去跟德紹還有其他家族的人說。」
(萬安:這種奇怪氣氛是怎麼回事?『黑名單』?小芬的姊姊好像不受歡迎,不是單純出
國工作而已。)
「我聽說了喲,虎爺,發生了“那件事”,足以危害到全體人類生存的重大危機。自那之
後過去多久了,幾天?幾個月?那是很長一段時間罷,在沒人察覺的情況下這麼長的時間
,被‧替‧換‧掉了,你們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那雙看不見的手正在進行,我不能再坐視
不管。」
咦咦嗯欸─?
她突然向著兩人伸出手來,看似在打量手指和指甲,「我一直在想,這麼漂亮的一雙手,
就欠點裝飾,一枚戒指,你說好不好?」
(萬安:呃...,到底在說什麼,我已經跟不上話題了。)
「雖然我們母女被逼出走海外,但關於蘇家的家產我仍保有繼承權,下任當主理當由年長
有能者繼位,那人不是逸芬,是我才對。象徵家主之位的碧玉戒指還在爺爺手上,沒傳給
逸芬對吧,那麼同樣為蘇瑞澤的女兒,我也擁有繼承權力。」
「妳現在才想回來爭權,會不會太遲了,翎芬。」
(萬安:欸額額?原來小芬家裡的關係是這樣子的嗎,糟糕,我好像陷入麻煩的家族繼承
紛爭裡了...)
#她和她的狗,太多浪漫(She and her dog,too many roma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