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癡呆地看著螢幕上的飛斯以行雲流水的接技手法切入敵陣中，輕輕鬆鬆地切死了被
打到失智的拉克絲，迴身又以風捲殘雲之勢殺光了剩下的對手，Triple Kill的音效在耳
邊迴響著。
　　強如鬼神的這隻中路，飛斯的頭上是我不曾見過的名字。
　　我所熟悉的召喚峽谷中路上，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人。
　　「幹，這中路根本是怪物啊，對面整個被他打殘了，是要玩屁喔。」徐的語氣裡站著
讚嘆，儘管他的汎呆呆地站在對面的屍體旁邊思考怎麼都不是他的頭。
　　「飛斯這角色就狗啊。」死神不置可否：「對面一招都打不到他，你沒看那拉克絲怎
麼被他JUKE的？媽的，還好跟他打的不是我，不然我肯定氣到把鍵盤用膝蓋砸斷。」
　　「我以為你早就砸斷十個鍵盤了。」以德輕描淡寫。
　　「幹你老師。」
　　「我老師就是你老師。」
　　「少在那邊講廢話啦，來推中塔啦。」徐打斷死神跟以德的寒喧，一邊操控著汎往中
路翻滾過去。
　　我默默跟上，趁著對面死光後迅速拿下中塔，回補，鎮定地擴張優勢。
　　……雖然也沒什麼好擴張優勢的，中路的飛斯現在的戰績已是輝煌的12/0/1，我們兩
邊比數的16:5裡面他已經佔走了75%，滾雪球滾到這種水準的飛斯已經是人擋殺人、神擋
殺神的水準了，把對面殺到20投也是遲早的事。
　　話雖如此，卻沒有什麼成就感。
　　這個飛斯的玩家顯然是個強者，很安靜，對於我們搶路他並沒有說任何話，他只是默
默地選下了飛斯，然後一個人殺翻了對面的整支隊伍，Carry了整場。
　　雖然他的ID寫著「哥討厭高調」，呃……好吧，他的確是蠻低調的。而且強。
　　但是，這遊戲在他的大殺四方下，顯得枯燥無味。
　　20分整，對面準時地選擇了投降，Victory的聲音響起，我卻一點喜悅也沒有。
　　儘管我的幾次GANK也是有到位，但是語音群裡全是對一個路人的讚嘆，而路人對於我
們的佩服無動於衷，遊戲結束便立即離開，並沒有與我們哈拉什麼。
　　儘管贏了，卻覺得似乎沒有享受到什麼，毫無反應，就只是勝場+1而已。
　　就只是多了一個勝場而已。
　　既沒有學到什麼東西，也沒有嘗到遊戲的樂趣與團隊合作的滋味。
　　好像只是看著他表演而已。
　　「喂阿輝，你今天怎麼這麼沉默啊？」徐的聲音。
　　「沒啊，大概有點想睡吧。」我說。
　　「屁咧，我看是冰夜不在在思春吧，平常各種跟中路互Call反野殺人，今天沒人陪你
就開始空虛寂寞覺得冷啦？」死神。
　　「冷你妹。」我呸。
　　「畢竟冰夜是名校的女孩子，沒太多美國時間跟我們這些遜咖瞎鬼混吧。」以德一向
中肯。
　　「你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好嗎，林以德。」徐不客氣地堵了他一句。
　　「唉。」我嘆了口氣：「算了，我有點累了，今天先打到這裡吧？」
　　「要休息了？才打一場耶？」死神顯得有些詫異。
　　「我要去看書了。」我說，目光瞥向旁邊堆起來的課本：「下下禮拜要段考了，還是
唸點書比較安心吧。」
　　「……啊不就好認真。」徐吐槽，不過徐雖然嘴砲，但一向是個認真上進的人，跟他
相處多年，我最曉得他的務實與勤勞。
　　「哇操咧，該不會是想跟林以德搶第一名的寶座吧？幹，你是真的被冰夜電到了喔，
人家去看書你也跟著去看書，你真的以為我們比得過人家第一志願的腦袋喔？」
　　「又沒有跟她比的意思。」我皺起眉頭：「唸書是為了自己又不是為了別人，何況我
連她長什麼樣都沒見過，你就確信冰夜一定是女生？搞不好人家只是聲音像女生，從頭到
尾都在唬爛我們啊。」
　　以這一個月來都和她搭檔的夥伴身分而言說這種話是有點不厚道，但是……儘管很現
實，但我一直試著說服自己，這才是我應該面對的事。
　　隔著螢幕，誰都不曉得在網路的彼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在與你對話，又懷著什麼樣的
心思──我們連最親近的家人在想些什麼都不見得能完全參透，何況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
生人呢？
　　再者，喜歡一個人，怎麼樣都不是一件這麼容易的事吧。
　　我們總是催眠自己外貌不重要、內涵才是重點，可是……不管再怎麼強調這些形而上
的東西，都無法忽略我們是以三次元的血肉之軀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實吧。
　　既然這是事實，經營自己的外貌就始終是件重要的事不是嗎？
　　從來就不是一句內涵取勝就能帶過的事吧，就像好的產品也要有好的包裝、好的作品
也要有好的宣傳，無論再有內涵的人，如果沒有可以吸引別人來發掘你的魅力，那又要央
求誰來理解你、認識你呢？
　　這並非意味著外貌至上，但……用一句話就想枉顧這些最殘忍的真實，未免也把人生
想得太簡單了吧。
　　也不是說非得要是帥哥美女什麼的，至少自己的外表要打理得體面點吧。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挑剔別人的權力，而且有時人會喜歡上一個人就只是一種被
電到的感覺，而那種滋味並非源自於怎麼樣去妝點自己的外貌，而是一個笑容、或一個眼
神，就足以打動與你契合的人的心。
　　然而，在沒有實際見過面、相處過以前，要只透過語言和文字去喜歡上一個人，怎麼
想……都覺得，太魔幻、太不切實際了吧。
　　不過，會因為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人思考這麼多，這本身就是件很令人懷疑的事就是
了。
　　我拄著頭看著螢幕，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搞什麼啊，不過是個沒見過面的女人。
　　不過是個連她長得是圓的方的扁的都不清楚的女人。
　　幹什麼想這麼多啊孟天輝。就算人家真的是個又正又強的名校猛姐又如何？人家也不
會看上你啊。
　　……所以說，是為了我自己。
　　嗯。我的努力不是為了取悅誰，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阿輝，你心情好像不太好。」以德總是很擅長看透人心。
　　「沒事，我只是有點累。」我嘆道，覺得自己越來越假掰了。
　　「累屁啊，真這麼好奇的話，是不會下次冰夜上線的時候跟她要照片或FB喔？而且想
這麼多幹麻，靠，不管她到底男的女的，至少她跟我們打了好一陣子的LOL、已經是我們
的夥伴們，這點無庸置疑啊。」死神。
　　「幹，你說得很像少年漫畫的設定耶。」徐又吐槽。有沒有徐這陣子越來越愛吐槽人
了的八卦啊？還是單純死神欠人嗆的地方太多了？
　　「死神說得也沒錯，不管她的真面目是什麼樣子，至少她向我們展示的是她真實的一
面，光是這一點，就沒有懷疑她的理由。」以德淡淡地分析：「阿輝，你只是對自己沒有
自信，才會這個樣子迷惑而已。但其實你根本不必想這麼多，你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做你覺得正確的事情，問心無愧就好了。」
　　……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欸幹，你們到底在講什麼越來越玄的東西啦，人生哪有這麼複雜啦，本來就是這樣
啊，做自己就好了，東想西想的，還不如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還比較有幫助咧。」死神不
屑地說：
　　「像我啊，我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所以我很努力在做其他的事情啊！不管是打球
還是樂團，那些我真正喜歡的事情我就盡力去做！我才不會因為喜歡楊筱琪就去做一些讓
我變得不像我自己的事！我就是我！我要用我最真的魅力去吸引她！才不會因為喜歡一個
人就迷失我自己！」
　　「是嗎？」我冷冷地說：「那如果楊筱琪說，她不喜歡成績比她爛的男生，你會怎麼
做？」
　　「那干我屁事，我的人生又不是讓分數和成績來定義的。」
　　「那以後呢？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是卻做不出一點成績來的話，以後你要靠什麼
養活自己？靠什麼養活別人？你覺得女生會喜歡跟著一個男人窮途潦倒嗎？你是女生的話
，你會想跟一個整天吊兒郎當的人在一起嗎？你口口聲聲說做自己喜歡的事，但你有沒有
想過當夢想跟現實牴觸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孟天輝，你今天真的怪怪的。」
　　死神的語氣變了。
　　我一怔，又嘆了口氣：「抱歉。」
　　「……我倒覺得你們兩個說的也都沒錯。」徐打圓場：「阿輝你太注重現實了，注重
到連自己的興趣跟喜好都壓抑著，你明明就對冰夜很有興趣，又硬要催眠自己跟她是不同
世界的人，明明想追求人家又不好意思，硬要說自己是為了自己讀書，事實上根本就不是
啊。」
　　「……那是因為……」我支支吾吾：「……覺得自己好像對一個根本沒見過的女生有
好感，卻因為知道對方是前幾志願的學生，所以覺得自己很弱，所以想要唸書……想要拉
近自己跟對方距離，這樣不是很假掰嗎？」
　　「假掰個屁，幹你真的很愛胡思亂想。」徐冷冷地說：「你想唸書就去唸書又沒人管
你，你覺得對人家有好感、覺得這樣做人家會喜歡你就去啊，如你所說，夢想不能當飯吃
，但要是什麼都只考慮能不能拿來當飯吃，你的人生都不嫌太無趣了嗎？」
　　「我覺得你們兩個都蠻極端的啦，死神很有理想所以想突破現實的圍牆，而你……明
明就有想法，卻屈服在現實之下。明明你們兩個人做的事情一點都不牴觸，做自己想做的
事情，還有在夢想跟現實之間做取捨，你們兩個想幹的根本就一樣，搞不懂這有什麼好吵
的──」
　　「跟以德說的一樣啦，做你想做的事情、把你能做的事情做好，剩下的就盡人事聽天
命啊。嘰嘰歪歪一大堆，日子還不是要過下去，你以為坐在這裡靠腰一大堆明天睡醒牌位
就會變菁英嗎？」
　　「睡醒牌位變菁英聽起來很爽啊。」死神。
　　「我會檢舉你代打。」徐。
　　「幹。」
　　「……阿輝，你太容易作繭自縛了。」以德淡淡地開口：「以我自己的立場，為了喜
歡的人而做出一些改變和努力是很正常的事，更甚者，這是非常重要的原動力，自動自發
也有很多種情形，無論是為了家人、為了自己、或為了喜歡的人，只要有目標就會有動力
，目標本身沒有高低之分，只有自己滿不滿意最後的結果，才是你真正得手的東西。」
　　「見賢思齊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你不必覺得這樣的自己，你更應該為會感到自己還
不足的自己覺得自豪。作為朋友，我很樂見你變得更厲害，死神有他追求的夢想和他追女
孩子的手法，你也有自己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和變強的方法，你只要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方向
就好了，真的不必想這麼多。」
　　「……現在是怎麼，林以德跟徐越哲的人生商談教室？」死神的聲音似乎有點不好意
思。他大概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被以德稱讚吧。
　　「打LOL也是差不多的概念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習慣的遊戲風格跟角色類型，為了享
受這個遊戲而去練習和琢磨自己的技巧，也是打LOL的樂趣之一啊嘖嘖。」徐表示：「雖
然拿LOL跟人生類比聽起來有點不倫不類，不過說真的，人生就是這樣啊，你要怎麼享受
人生，端看你用什麼理念與態度活著而已。」
　　「譬如你的態度就是實事求是嗎？」我說。
　　「你要這樣解釋的話。」徐倒是不以為意。
　　「總之，沒有見過面，誰也說不準，但就算只是一點點的好感，只要那能促使你變成
更好的人，就沒有不把握的理由吧。」以德算是做了個結論：「也許冰夜未必是你喜歡的
型，但那又如何？至少你現在真的是對她有點尊敬和好感，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反正就算
最後結果是失敗的，不管是她不喜歡你、或者其實你並不喜歡她，至少你努力的結果會反
映在你的身上，努力過就一定會有收穫，你還是能夠得到進步的。」
　　「我為什麼覺得林以德你講得很歷經滄桑的感覺啊？」死神。
　　「……只是有感而發。」
　　「好啦，幹，被你們這樣囉唆了一大堆，我連打LOL的心情都沒有了，散場散場啦。
」徐開口：「想唸書的去唸書，要洗澡的去洗澡，要睡覺的去睡覺啦。講了一大堆日子還
是要過下去啊。」
　　「認真唸書也不是什麼壞事。」以德淡淡地說。
　　「唉，你這種資優生不會懂我們這種魯蛇的心情啦嘖嘖。」徐搖頭。
　　……是啊。說了一大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不管我到底喜不喜歡冰夜，至少……為了一個人而努力，不管是為了自己、為了喜歡
的對象、還是「為了喜歡著一個人的自己」，至少努力的結果都是自己的，自己的人生道
路，始終要靠自己走下去啊。
　　我無法像以德那樣，睿智地運籌帷幄自己的人生；無法像徐那樣，實事求是地實踐自
己對人生的理念；也無法像死神那樣，有懷抱著夢想、和殘酷的現實正面衝撞尋求突破的
勇氣與熱血。
　　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存方式。
　　即使鑽牛角尖、即使彆扭糾結……
　　我也一定會開創出，只屬於我的人生道路的。
　　兩個禮拜後，段考結束了。
　　「欸，寫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有唸書是真的會比較多啦……幹可是國文真的看不懂啊，你他媽的到
底是誰開發出新詩重組這種拉基題目的，我可以把他的頭扭下來嗎？」
　　「哈哈哈，新詩重組真的靠杯難，我剛剛根本亂猜，反正我也看不懂呵呵。」
　　「新詩重組這種題目本來就有很多爭議。」以德加入我跟徐的討論：「畢竟對詩人來
說，詩意本來就是種很隨興的東西，太講究詞句的通順反而會破壞詩本身營造出來的獨特
美感，硬要盡解詩意，根本是在抹殺讀詩本身的樂趣。」
　　「我怎麼不知道以德你什麼時候對詩這麼有研究了。」徐嘖嘖稱奇。
　　「我只是喜歡閱讀而已。」以德淡淡地說。
　　「欸，你們在討論什麼啊。」死神突然從背後探頭，手裡還捉著一塊麵包在啃。
　　「我們在聊剛剛考的國文啊。」我說：「你咧？寫得怎麼樣？」
　　「蛤？還能怎麼樣，作文亂寫亂掰啊，反正賺到幾分是幾分，其他隨便啦。」死神滿
臉的「老子就是要全部猜B你能奈我何」，又補了一句：
　　「喔對了，哥昨天爬上銀三啦。」
　　「你段考前一天還敢打RANK啊！？」
　　「……就是有你這種拿學分換積分的玩家。」
　　「學分換積分型玩家OP。」
　　「爽。」
　　究竟死神考出來的成績會怎麼樣呢？我們三個都還挺好奇的。
　　不過我比較在意的是，總算考完了。
　　希望今晚可以在英雄聯盟上，看見那個熟悉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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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明明應該是熱血的王道路線小說卻變成人生相談室的八卦？
不過他們的個性也大致上反映了我對四個位置的看法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