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那位小女孩。
「佐恩殲滅者」殘酷擲下的砲彈，在雷玟臉上劃出的傷痕早已消彌。她的臉仍留著幾分剛
從軍時的稚嫩；那薄而長的疤落了，她便更像年輕的時候。「放逐破刃」外貌並不如她的
內心剛強、堅毅，恐怕只有戰鬥中，才能令人信服她曾是諾克薩斯的軍團長。
她的眼神已不像以往那麼堅定透澈，但詐欺師說她皮膚仍像十幾歲似的，興奮地問雷玟究
竟如何保養。勒布朗看起來對於雷玟叛離諾克薩斯並不掛心，不如達瑞斯那樣遇見雷玟便
怒氣沖沖；養烏鴉的謀略家則什麼也沒表示過。
「汝看起來就像那小女孩似的。」勒布朗輕浮地笑。
「……誰？」
「愛歐尼亞那回，假扮傷患的小女孩呀。」
雷玟感到心中有什麼感情又被激發起來，急忙問道是那裡得知的？
「審判日誌啊！上面可通通記載得牢呢，妾身也被寫進去了，說來就又氣又害羞。居然把
妾身給寫了出來……」
審判日誌。些許耳熟的名字。雷玟依稀記得有這種東西存在過……她推開學院那面沉重的
門，遇見了……
「我以為那只是我作夢。」雷玟倚靠走廊牆上，火把暈黃她側半面。「最近去翻查，根本
沒有審判日誌這種書。但是妳今天又提起……」
「妾身是詐欺師，只會騙人，不會讀心。但這話千真萬確：審判日誌確實存在過。不過…
…消失了。」
消失了。這句話令雷玟不安起來。最近確實有很多騷動。
瓦羅然的英雄們，為何每天必須在峽谷中戰鬥？為何要聽命於那些名為「召喚師」的異邦
人？即使雷玟戰死了，她很快又會復甦過來，繼續戰鬥……直到被交付守護的陣地遭摧毀
，或是完成殲滅敵方的任務為止。
英雄間不禁交流著懷疑，蓋倫與達瑞斯甚至私下有過會議。但是在召喚師面前，他們又會
失去質問的意志，開始日復一日的征戰。有時贏，或者輸。在天天奔走的峽谷中，輸贏、
生死，瓦羅然的命運，似乎逐漸失去了意義。
不止是無緣由的戰鬥令人迷惘。有些熟識的英雄，也會倏忽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有人本
是面醜心善的義士，隔夜卻變成與邪惡女王聯手襲擊其他部落的巨魔；有人能自在操弄生
死，一夕之間又成了手持聖水的掘墓人。
弔詭的是，其他原先認識他們的英雄，都為此感到費解；本人自己卻一概不知，覺得毫無
異樣。
大術士雷茲曾提出這可能是世界符文造成的災變。但是深諳科技的皮爾托福英雄們，卻觀
測到異於甚至大於符文法力的神秘力量，在異變前後於四周波動。
那是瓦羅然人們所不理解、召喚師們避而不談的力量。
「妳也記得審判日誌嗎？」
「是的，姊妹。」勒布朗從法杖裡引出一條金色鎖鏈，手邊把玩著，雙腳往走廊深處離去
。「但妾身也懷疑，自已是否真正記得？會不會並非如此……」
雷玟看著詐欺師長長的斗篷很快隱沒在黑暗當中，喃喃自語聲也跟著模糊不清。她看向窗
外，夜空月正高掛。
這些怪事雖然不曾發生在雷玟身上，但沒人能說得準下一個變異的會是誰。或許她會忘記
那位小女孩，或許不會。……若是後者，那她與那位小女孩之間發生的事，會改變嗎？
雷玟想像著自己高舉破刃，站在小女孩身前，轉身面對她曾帶領的那群軍人。她此刻還不
知道四周那些愛歐尼亞的屍體間埋伏著強兵，但他們若看見雷玟倒戈，會有什麼舉動呢？
伏擊會照常發動嗎？
還有她面前的諾克薩斯軍人。這些雷玟麾下的士兵們個個難纏，畢竟都由她親手訓練出來
。但縱然雷玟沒有勝利的自信，她仍必須站在少女與諾克薩斯之間。她與她的破刃清楚自
己現在應當做的事。
可那之後呢？……「佐恩殲滅者」瘋狂的攻擊會一筆勾銷嗎？還是依然會降下？她會不會
終究無法保護少女，甚至自己也要戰死？這樣，雷玟可能就得求助於那位掘墓人的聖水了
。
但是，即使戰死也不要緊。就算少女仍死於轟炸，有些自私，雷玟卻覺得會比如今這樣來
得好多。她每晚都會回憶……每晚都會在那片戰場上迎接轟炸……每晚都會聽見女孩的慘
叫……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那位小女孩。
若真的改變了，她還會是她嗎？雷玟突然又退回頭想。那依然會是位叫做雷玟的放逐者，
卻是另一個雷玟。一個人生下來而立於人間，構築出其身分者，乃是敘述他為何佇足此地
過程的，名為「過去」的故事。
如果自己的過去改變了……無論是變得更好或更壞……這麼說好了，如果雷玟成功保護住
少女的性命。屆時今天這位沒有出手、甚至當時親下決定處決少女的她，會在哪裡？
可能會有人記得的，並為雷玟也受了害而驚訝或惋惜。但是那又如何？此刻的自己彼時就
不復存在了，像是她記憶中明明有過的聯盟學院。他們在正義之地戰鬥，為了……
若果異變是世界的決定，那麼雷玟也無從忤逆。但是她對此的不滿將永無抹消，無論試圖
改變英雄的力量多麼巨大。假如她是誰都能在一夕之間完全改變，只留一個名字……那麼
所有奮戰、掙扎、思慮、蛻變，又有何意義？
徒有五光十色的幾具空殼，在空蕩的峽谷中互相攻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