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挽起長弓。
抽箭,搭弦,拉滿。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充分展示男人對射箭的駕輕就熟,已經達
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瞇起眼,比老鷹還銳利的視線穿越超過百尺的距離,遙遙瞄準大樹上釘著的標靶。
鬆手,然後是水火不容的破空聲。特製的長箭撕裂了風,挾著連空氣都會被貫穿的氣
勢,精準插在標靶的正中央。
咻。瞧那箭矢釘在標靶上的位置,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百尺以外射出的
箭,說是站在標靶前直接插上去的還比較能讓人信服。
百步穿楊。
在一旁圍觀的人們紛紛為男人的射術獻上如雷的掌聲與喝采,振奮人心的尖叫與吶喊
不絕於耳,喊得連男人都有些難為情了。
他垂下長弓,方才還瞅得猶若獵鷹的雙目逐漸和緩,然後朝向人群裡的一對母子看去
,眼眸中盈滿與射箭時的凝重肅殺截然兩樣的溫柔。
男童興奮地向男人揮揮手,婦女也向男人報以婉約的微笑,任由男人大步朝她走來,
然後將手裡長弓遞給她,接著單臂扛起身邊的男童,向眾人愉快地打招呼,引來更熱烈的
掌聲。
婦女抱著男人珍愛的黑檀木長弓,靜靜欣賞他的丈夫抱起他們的孩子,被村裡的眾人
們視作英雄崇拜的驕傲模樣。
也只有背負這等無雙箭術的射手,才有守護這座愛歐尼亞最神聖的寺廟的資格。
神廟守護者。
法洛士,男人的名字。
*
誰最適合守護愛歐尼亞境內最神聖的寺廟?除了身負無雙箭術和無比信譽的法洛士,
顯然不作第二人想。在這座神廟中,封印了上古的墮落之源,內蘊著無窮的混沌污穢,若
被釋放出來,將會一瞬間將這個島國化為黑暗虛無。
因此,神廟守護者這個職位,古來都只有最出類拔萃的戰士才能擔當;這個責任儘管
沈重,卻讓法洛士深以為傲。
然而,如今,這個責任將面臨最嚴酷的考驗。
「他們快來了。」
結束一天的工作,從神廟歸來的法洛士坐在桌前看著妻子剛準備好的、還冒著熱氣的
香噴噴的一桌飯菜,卻沒有太多的食慾,僅是將黑檀木長弓倚在牆邊,然後看著將最後一
道菜端上桌的妻子,突然語重心長地這麼說。
妻子看著面色凝重的丈夫,一臉憂心地點了點頭。她明白法洛士的意思。
諾克薩斯──來自瓦羅然最東邊的異邦、一群信奉「以暴制暴」的野蠻人,正橫越過
守護者之海,挾著遠遠凌駕在愛歐尼亞之上的船堅炮利,意欲用他們骯髒的手玷汙法洛士
與妻兒、還有村子裡的大家土生土長、長年來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
雖然身居鄉里過著自制而規律的平凡生活,但愛歐尼亞人也不是對瓦羅然大陸上發生
的一切一無所知,法洛士也曾耳聞諾克薩斯與德瑪西亞多年來經久不息的征戰,到戰爭學
院的創設、停戰條款的簽定、英雄聯盟的成立……他們都以為海峽對岸那塊大陸上的人們
終於明白了和平的價值,他們終於能從濫用符文造成生態浩劫的歷史上學會教訓……
可惜,現實是,人類就是一種學不會教訓的生物,隨著在卡拉曼達發現稀有的魔法礦
產,一場充滿暗潮洶湧的戰爭又旋即揭開序幕;更糟糕的是,對內不再能與德瑪西亞互相
殘殺的諾克薩斯,像是有著不釋放就會死的殺伐慾望,竟將目光移到了海平面彼岸的小島
上,帶著愛歐尼亞人難以想像的暴力與惡意,登上了配備精良大砲的船隻,揚帆。
帶來腥風血雨,生靈塗炭。
「我知道,盧茲今天有和我說到……海邊的蓋勒錫村已經被毀滅了。」盧茲是村子裡
一路看著她和法洛士長大成婚的朋友,蓋勒錫村是座落在愛歐尼亞西南方、最接近守護者
之海的漁村,長年來聆聽著海平線傳來的潮汐聲存在的村落,首當前衝地成為諾克薩斯軍
隊腳下的犧牲品。
妻子的手用力捏著自己身上還沒脫下的圍裙,泫然欲泣,表情卻頑強地堅毅著,而她
看向桌邊不敢講話的兒子的眼眸中已滿溢哀憐。那是作為人母的倔強與溫柔。
盧茲很克制,沒有告訴她太多關於漁村如何被毀滅的慘況,但法洛士在神廟裡可是聽
多了。
長年來在村子裡安穩度日的他,真難想像這個世界上怎麼存在這樣的人。他們真的是
「人類」?真的是和他們生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呼吸著相同的空氣、同樣有手有腳有心有
肺的「人類」?
如果是人類,怎麼會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他們應該是披著人類外皮的惡魔吧!
想起盧茲轉述的、降臨在蓋勒錫村的悲劇,法洛士就覺得又怒又懼,怒的是諾克薩斯
人的暴行,懼的是,怎麼會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這種殘忍的行徑,而且以此為樂?
──而他,又該如何在身兼神廟守護者職務的情況下,保護他的村子、他的家人?
他明白,身負無雙箭術的他,是村子裡備受矚目與景仰的救星;但他沒有自信。他不
過是個出身小村落的平凡射手,該如何與那些素未謀面、不知道擁有著何等力量、殘酷無
情的戰爭機器戰鬥?
但是,如果他不挺身而出……誰來守護他最貴重的東西,他心愛的這一切?
更麻煩的是,他還不得不做出選擇──僅管嚴格說起來,他沒有太多的選擇,因為村
子裡的人都明白他的苦衷。村子就座落在神廟旁的他們,世世代代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法洛士,你不必掙扎……我們明白的。」妻子明明眼中都噙著淚水了,還是堅強地
把兒子拉到身邊來抱住:「你得守護神廟。神廟裡面,不是據說封印著可怕的東西嗎?你
要阻止諾克薩斯人得到那個……那是你的使命。」
那是你的使命。這六個字像鐵槌一樣重擊法洛士的心。
他看著妻子閃耀著淚光的堅定眼神,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是他身為神廟守護者,責無旁貸的使命──堅守封印,阻止上古墮落之源污染大地
。
「沒事的,法洛士,據說大後方的愛歐尼亞同胞們正在團結起來,我們的英雄們正聚
集到普雷西迪之牆,他們會匯聚起全部的力量,保護我們的家園的,我們只要撤離村子去
跟他們會合就可以了。聽說愛歐尼亞有很多了不起的高手呢!有里托大師的兒女、操縱飛
天御劍的劍客,來自紹林寺的武僧,還有掌握輪迴之力的僧侶,他們據說已經成立了愛歐
尼亞反抗軍,將帶領我們和諾克薩斯抗戰……我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法洛士,別擔心我
們!」
了不起的高手?法洛士慘然一笑。正是因為諾克薩斯人的進逼,才會有那麼多人聚集
到神廟來欣賞他的日常練習,其實目的正是想見識法洛士的力量來讓他們心安,殊不知看
似全村最強的法洛士,卻是所有人之中最不安的那個。
作為一個人類,究竟能強到什麼地步,足以和整支人數不明、武裝不明的諾克薩斯軍
隊抗爭?他的射術再怎麼神乎其技,他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啊!他連保護自己都不
見得有自信,何況是保護神廟、保護整個村子?
是他的使命感與榮耀,讓他終究毅然決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責任,哪怕他知道這樣做的
代價,也許是他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妻子與兒子……
「好了……吃飽飯,早點休息吧。盧茲說依照諾克薩斯人的腳步,最晚也許三天內就
會打到這裡來了,盧茲和村長已經在打點撤離的事情了,也許明天日落之前我們就會離開
了……」
妻子摸摸兒子的頭,示意兒子坐回位子上去吃飯。
用完餐,收拾好一桌的狼藉,他們便早早地將房裡的蠟燭給熄上準備就寢了。這不過
是個平凡的鄉下村落,沒有皮爾托福那種高科技的照明燈,也不像諾克薩斯或德瑪西亞擁
有以魔法石作為能量供應的照明科技。
這不過是個平凡的鄉下村落,而他們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純樸鄉下人而已。
然而,哄睡了兒子,法洛士正欲躺在床,卻被妻子開口喚住。
就著月光,妻子探到枕邊的丈夫身旁,將她精心準備了許久、藏在枕頭底下的信物拿
了出來,繞著丈夫的脖子慢條斯理地捲上去。
法洛士低下頭,伸手觸摸脖子上的溫暖。那是一條幾乎比法洛士整個人的身高還長的
、鮮豔的紅色圍巾。
「妳也織得太長了吧。」法洛士登時莞爾:「長得可以在我身上打兩個蝴蝶結了。」
「圍巾長長的,才能兩個人一起圍啊。」而妻子卻拿著圍巾,真的如她所說地,將這
樣長得不可思議的圍巾慢慢地繞到自己的脖子上,又迴了一圈轉到法洛士的脖子上,真的
長到足以兩個人共圍一條圍巾。
透過圍巾拉近彼此的距離,對方的身體似乎也更溫暖了。
法洛士伸手牽住妻子的手,而妻子用憐惜的目光端詳著丈夫深邃的輪廓,與他垂在圍
巾上的髮絲。
「頭髮長了。」
「等我回來,再幫我剪吧。」
「嗯。」
那夜,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一路到成婚生子、恩愛得令村裡其他人欣羨的兩人,就這
麼共圍著一條圍巾,把握著戰火來臨前最後的溫存。
隔天早上,法洛士告別了妻子與兒子,繫著那條長長的圍巾,將一頭稍有些長的頭髮
紮成俐落瀟灑的小馬尾,背上箭袋與珍惜的黑檀木長弓,踏上前往神廟的旅程。
老實講,若非知道這條圍巾是妻子的愛,他估計也不會讓圍巾纏在自己身上吧,雖然
老練的他明白如何在不被礙手礙腳的情況下出手,但還是覺得有種莫名的彆扭。
然而,他明白妻子的用心,所以還是將圍巾好好地別著。
「要聽話,要勇敢,當個別讓你媽操心的好孩子,知道嗎?」
「知道!爸爸你也要加油喔!」
法洛士輕輕一笑,摸了摸兒子的頭,又想到自己不知何時又長了的頭髮。
他的頭髮,一直以來都是給老婆剪的,為了射箭方便,總是留著簡單的短髮而已。
只是,他沒有想到──從這以後,他再也沒有剪過頭髮。
有比長髮更惹人煩躁的東西,從此與他的生命糾纏在一起,扎根在他的靈魂裡。
*
又是一道煞白了整片天空的巨大雷響。
這天清晨,從法洛士離開村子開始,天色就變得越來越糟,法洛士還沒抵達神廟、微
微細雨與冰冷的霧氣就已經籠罩住這一帶,逼得他不得不加快腳步趕抵神廟,這才在暴雨
傾盆而下以前逃過了被打濕的命運。
然而,此時此刻的他依然渾身濕透──他正冒著雨,任憑像是整個天空倒灌下來的雨
水淋在他的身上,瘋狂地將村裡的鐵匠特意替他準備的鋼箭,一支又一支地架上弦、拉滿
弓、然後居高臨下地朝著山腳下射出,把意圖衝上來的諾克薩斯人一個接著一個射倒。
和盧茲預估的時間完全不同,諾克薩斯的突擊隊以驚人的速度,在這天早上就來到了
神廟底下,被一直保持著警戒的法洛士給發現。無論再怎麼不安,但看著諾克薩斯人冒著
雨、在草叢裡鬼鬼祟祟的樣子,憤怒與惱火最終壓過了法洛士的恐懼,讓他克服住自己的
戰慄,用顫抖的手抽出精鋼製成的箭矢,架在弓弦上,瞄準一個諾克薩斯人的腦袋,然後
放開……
精鋼箭頭穿透風雨的撕裂聲,奏響了這場惡戰的號角。
法洛士必須承認,他其實很害怕。
身為一個射手的他,即便擁有村子裡無人能出其右的箭術,但他也從未有過將弓箭對
著人類發射的經驗,他最多就是擔任獵人、在村裡或神廟舉行祭典時帶領大家去狩獵野獸
。
他從未想過,居然會有這麼一天,他必須將自己千錘百鍊的射箭技術,用來──殺人
!
「衝上去啊!那傢伙只有一個人!我就不信──」
咻噗。法洛士的箭射進了那個正在吶喊提振士氣的諾克薩斯人的嘴巴,巨大的衝力直
接貫穿他的頭部,帶著可怕的力道將他的頭從他的脖子上扯下來,斷口處噴出湧泉似的血
花。
法洛士從來不知道,當自己的力量被用惡意的形式朝著人類投射時,居然可以有這麼
可怕的結果。他在狩獵野獸的時候,懷抱的一向是虔誠和感謝的心情,他從來沒有過對殺
戮的熱情,甚至對殺戮這件事感到畏懼。
但是,他無路可退。
……不,這不是殺人。
這是捍衛。
他在守護神廟,守護自己的使命……是啊,也許神廟裡頭那法洛士壓根兒沒見過的、
勞什子的上古墮落之源,就是這群來自瓦羅然的不速之客想要得到的東西。
不能讓這些傢伙得償所願!不能讓他們幹壞事!
對……他不是在殺人,他殺的全都是惡魔!他在保護他最心愛、最貴重的東西!這不
是殺戮!這是正義!
信念已決,意志堅定,法洛士的箭一支比一支凌厲,而且例無虛發。殺紅眼了的他佔
據著諾克薩斯人全然陌生的地利,就這麼倨傲地站在階梯盡頭,任憑暴雨傾盆、轟雷響徹
、底下殺聲震天,他持弓射箭的手也沒有任何一絲猶豫。
一定要阻止他們!一定要守護他最貴重的東西!
這是他的使命!──法洛士堅定地想著。
等到諾克薩斯人終於驚覺,他們居然完全無法在法洛士的箭雨下越雷池一步後,這場
慘烈的突襲才總算停下了攻勢。
這是諾克薩斯進軍愛歐尼亞後嚐到的、最屈辱的一場敗仗。
站在大雨裡的法洛士看著底下階梯上歪七扭八的屍體,過度的恐懼與緊繃,竟反而讓
他忘記了恐懼。
他只是堅定地握著弓、右手捏緊手裡的箭,眼睛依然死死地盯著底下、不敢放鬆身上
任何一根向弦一樣繃緊的神經,渾然不覺自己捉著弓的左手指甲居然陷進了肉裡,血正沿
著弓身流淌下來;不停放箭的右手更是因頻繁地夾緊箭矢和拉弦,食指和中指上被割出兩
道長長的傷口,血流如注、染紅了他手裡那支鋼箭。
其實,他的箭快射完了,要是諾克薩斯人再這樣繼續堅持要攻上來,法洛士並不清楚
自己若是改用剩下的羽箭繼續作戰,還能不能有這樣的殺傷力。
還好,諾克薩斯人總算知難而退了……
原來他使出渾身解數時,居然能夠有這樣的力量啊。法洛士有些害怕地認知到,自己
已經達到了某種他不曾想像過的境界──某種可以用來殺人的境界。
看著下面的屍橫遍野,法洛士對這樣血流成河的景緻一點興奮也沒有。他只想吐。
他不過是個平凡的弓箭手,他所修習的射術只是為了狩獵野獸,說是保護神廟、但深
知箭矢無眼的他也不會把弓箭對著人類發射,而神廟裡也沒什麼值錢的財物,也不曾遇到
過什麼山賊或土匪想要劫掠這間神廟。
他並不好戰,也不愛殺戮。他只是一個平凡的鄉下人,他只想和心愛的妻子度過平凡
而美好的一生。
他們知道這兒攻不上來了,應該知道要停下腳步確認一下自己人的傷亡、然後選擇繞
路走吧……法洛士看著底下那堆被同伴們拋下、就這樣戰死在異鄉的屍體,心裡沒有一絲
憐憫。他已經把這些諾克薩斯人視為惡魔,而人類為什麼要憐憫對自己的故鄉侵門踏戶的
惡魔呢?
故鄉。對了,都到這地步了,應該可以回家看看吧……這些傢伙總該學乖了,不會想
再攻上來了吧?那個什麼大後方的愛歐尼亞反抗軍什麼時候會來?他從未去過的普雷西迪
之牆,那裡聚集的什麼了不起的高手,到底什麼時候會趕到這裡來保護他們?
毫不留戀自己殺戮的結果,法洛士拿著弓、飛也似地踏上奔回家鄉的路,他甚至懶得
去想像村人們口耳相傳、妻子和盧茲說到的那些人。里托大師的兒女?操縱飛天御劍的劍
客?紹林寺的武僧?掌握輪迴之力的僧侶?我在這裡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們在哪裡!
那些遠在天邊的存在,根本無法保護他最貴重的東西。
只有他自己能保護這一切。只有他!
法洛士拔足狂奔,踏過熟悉的山路上大雨造成的泥濘,甚至忘記要注意身形不要在穿
越叢林發出聲音、提防身後有沒有諾克薩斯的追兵,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著妻子與兒子的笑
容,想著他溫暖的家鄉。
就快回到家了。他紮起的長髮隨著他奔馳的身影飛揚,他身上那條長長的鮮紅色圍巾
因淋了雨而沉重地掛在他的脖子上,但他卻覺得那像是妻子還在身旁抱著他一樣,他不禁
伸手拉緊了保暖效果有限的圍巾,朝著家鄉的方向狂奔。
就快到家了。
就快到家了。
就快到家了。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法洛士迷茫地站在陌生的村子外,連自己什麼時候鬆開了手裡的箭和那把心愛的黑檀
木長弓都不曉得。
他甚至沒有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他連這樣的本能都忘記了。
他只是表情僵硬地,走進已被戰火吞沒的村子裡。
好幾棟房舍已經被燒得只剩下骨架,有的房子還在燃燒,有的房子哪怕沒被放火、房
門也是孤伶伶地在那裡晃蕩,而法洛士甚至一眼就看見了倒在房門邊的屍體,那都是他熟
悉的村民們,其中甚至有他的童年玩伴。
他在村子中央的井邊看見了盧茲的屍體,他滿是驚恐、死不瞑目的臉上佈滿血汙,僵
硬的手中還握著他平常用來砍柴的伐木斧。他不過是個平凡的樵夫而已。
是啊,這不過是個平凡的村子,他們只是一群平凡的鄉下人。
而現在,他們平凡的家園已經變得了一片生靈塗炭的廢墟,屋簷上躍動的火光,像在
恣意訕笑著降臨在這個村子上的厄運。
寒冷的雨澆不熄村子裡尚在燃燒的烈火,沖上雲霄的煙與天上密布的烏雲混雜在一起
,彷彿昭示著黑暗就是災難的顏色。
法洛士聞著難聞的燒焦味與血腥的鐵鏽味,連嘔吐的本能都遺忘了,只能拖著自己僵
硬的身軀,終於走回到自己美好的家。
很幸運,他的家並沒有被放火。
而他在昨晚,他還和妻子與兒子共進晚餐的桌子下,看見了兒子冰冷的屍體,他的腦
袋被不知道什麼樣的鈍器重擊,頭顱破了一個大洞。
身為一個平凡的鄉下人,連殺人都沒想過的法洛士第一次見到,原來人的腦袋裡裝的
是這樣豆腐狀的東西。
兒子的表情和盧茲有些相似,滿滿的驚恐與難以置信,張開的嘴巴似乎想呼救什麼,
而法洛士已不敢想像兒子在死前是不是喚著他的名字。
他甚至不敢伸手為兒子闔上雙眼,也沒有能力蹲下身去好好地看清兒子的屍體。
他只是循著房裡傳來的味道,在寢室裡看見了躺在床上的妻子。
從小與他一起長大、交換承諾、相偎相依的妻子,此刻正渾身赤裸地陳屍在床上,她
的雙腳腳踝上殘留著可怕的裂口,大量的血液甚至沿著床角流到地上,那是某種利器曾經
刺穿她的腳、剝奪了她逃走的能力、將她像標本一樣釘在她與丈夫曾經繾綣的床上的證據
。
而妻子的大腿根部,曾孕育著他與她愛的結晶的地方,同樣滿是可怕的血跡,述說著
曾經發生在這裡的瘋狂暴行。
脖子上的切口是最後的致命傷,大量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整張床。
法洛士看著妻子死不瞑目的表情,終於失去支撐自己身體的能力。
他跪倒在妻子陳屍的床前,看著垂在自己腳邊的、那條長得足以兩個人圍的圍巾。
震撼天際的咆哮,宛若負傷野獸發出的怒吼。
但滂沱的大雨像殘忍的命運,將他的嘶吼冷冷地吞沒。
*
──在這座神廟中,封印了上古的墮落之源,內蘊著無窮的混沌污穢,若被釋放出來
,將會一瞬間將這個島國化為黑暗虛無。
法洛士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拾起破損的黑檀木長弓,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神廟的。
冰冷的滂沱大雨依然無情地沖洗著他的身軀,而他卻連一絲寒冷都感受不到了。
他的心可能已經冰凍了。他的靈魂已經死了。
──原來我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如果我不是選擇保護神廟,而是選擇保護村子,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他踩上階梯,穿過那些被自己射倒的、諾克薩斯人的屍體,看也不看自己殺戮的結果
一眼,只是專注地朝著神廟走去。
──都來不及了。
──都來不及了。
他走進神廟,站在據聞封印著某種東西、卻從未有人膽敢下去一探究竟的古井面前,
看著底下深不見底的黑暗。他本是對這一切抱持敬畏的,而此刻的他卻對底下的黑暗懷抱
著深沉的祈禱。
──如果這裡封印著某種力量,你最好他媽的非常管用。
──如果這裡封印著某種力量,為什麼我不能挪回己用?
作為一個神廟守護者,他曾經犧牲一切,誓言守護這裡沉睡的東西。
但是,真的值得嗎?
值不值得,總是得拿出有價值的東西來衡量的。
而如今的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除了這具原來可以殺死那麼多人──不,原來有能力殲滅惡魔的血肉之軀。
上古墮落之源是嗎。
還有什麼比諾克薩斯的惡魔更墮落的存在。
來啊,在這兒沉睡了這麼久,一定很渴望重見天日吧。
來啊,我把我的身體作為容器借給你,讓我見識一下傳說中能一瞬間將整個愛歐尼亞
化為黑暗虛無的混沌污穢有多了不起啊。
來啊。去你的,現在就來啊。
──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絕路……
──但是,也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不是嗎?
法洛士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落下去。
「妳也織得太長了吧。長得可以在我身上打兩個蝴蝶結了。」
「圍巾長長的,才能兩個人一起圍啊。」
燒灼著。某種東西穿透皮膚,在法洛士的肌膚底下瘋狂燒灼他的每條神經每條肌肉每
條血管,那股燒灼甚至滲進他的骨髓裡啃噬著、嘶咬著、將足以讓一百個人發瘋的份量的
痛楚浸透法洛士的肉體。
很痛。法洛士在深沉的黑暗中放聲嘶吼,但不僅僅是因為這股痛楚。能痛成這樣肯定
是股很強大的力量。足夠讓他完成復仇的力量!
「頭髮長了。」
「等我回來,再幫我剪吧。」
「嗯。」
燒灼著。法洛士知道自己將會被它消耗殆盡,就像燭火吞噬一根燈芯……不,比那更
慘,因為這惡火將永遠在他的骨裡灼燒,不死不休──但他無所畏懼。他心甘情願把生命
獻給這什麼鬼的上古墮落之源──只要它能讓他完成它此生最後的願望。
閉上雙眼,他感覺到千萬年累積的腐敗與惡意一吋吋浸蝕他的皮膚,烙進他的骨髓,
黑暗的火焰幾乎連他的靈魂都要化作一縷輕煙──但沒有。他失去了一切,但他還有一個
堅毅無比的誓言,只要這個誓言還存在,他就絕對不會迷失自我。
他有無比澄澈的決心。
他開始後悔自己在守護神廟的時候沒有更趕盡殺絕一些。他根本不該傻傻地站在那個
定點射擊,他應該大膽地直接由上一路殺下去,直接蕩平諾克薩斯的惡魔,把那群人渣敗
類通通殺個一乾二淨。
是的,他根本不該怯懦的。他應該殺光他們的。他應該殺光他們的。
「要聽話,要勇敢,當個別讓你媽操心的好孩子,知道嗎?」
「知道!爸爸你也要加油喔!」
他依稀聽見最後的耳語。
他握緊手中的弓,放任墮落的火焰在他的四肢百骸裡燒灼著,給予他將誓言兌現的強
大力量。致命的力量,穿透一切的力量。
只要能夠奪回那些失去的東西,即便要以身入魔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夠殺光諾克薩斯的走狗,即便要以身入魔他也在所不惜。
此時此刻,他只剩下一個堅定的念頭──剿滅每一個諾克薩斯的入侵者。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
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
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
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
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
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
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
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
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
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
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
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
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
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
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
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
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
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
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聽說上頭這次雇請了佐恩的瘋狂藥劑師,他們的特種生化部隊再過三天就要在西海
岸上登陸了呢。」
「我靠,生化武器?達克維爾總司令在想什麼啊,對付愛歐尼亞這群鄉巴佬有需要做
到這種地步嗎?這地方又沒什麼了不起的資源,根本就是個無聊透頂的地方嘛,有必要嗎
……」
「天曉得,也搞不好只是做個測試勒,先試試看合作嘛!要是成果順利的話,說不定
下次就能投入在對德瑪西亞那些智障的突襲上啦,哈!炸死那堆整天講幹話的神經病!」
「哎,這主意好耶!最近卡拉曼達那兒不是吵很凶嗎?聽說總司令要親自出征去應付
談判了,傑利科.斯溫也會跟著去呢!最好是能把那些資源通通都搶過來,肯定爽歪歪!
哈哈!」
「說到這,你們有聽說杜.克卡奧將軍失蹤的消息嗎?」
「將軍失蹤?不會吧,杜.克卡奧將軍可是我們諾克薩斯最強的刺客耶,怎麼會失蹤
?」
「鬼知道呢。不過說到杜.克卡奧,你們見識過將軍家的卡特蓮娜大小姐嗎?」
「有啊!我靠,那次是在跟德瑪西亞的第幾次戰役來著,記不得了!但卡特那女人超
可怕的,那時我就看她一個人衝進德瑪西亞的軍隊裡頭,然後唰唰唰唰唰!突然德瑪西亞
的一票廢物就倒下了,快得我完全跟不上她的動作!真不愧是杜.克卡奧將軍的女兒!」
「就是,不過她現在到英雄聯盟去了吧?哎,我真猜不透戰爭學院的那些召喚師到底
安什麼心,搞這什麼停戰協議,根本就是一群怯戰的孬種,打不過我們諾克薩斯就想逃,
呸,我就看看他們能逃到什麼時候──」
唰!
一道驀然而至的破空聲,接著是倏然噴了他對面的士兵滿臉的血。
前一秒還正與他聊八卦聊得很開心的一眾諾克薩斯士兵全都愣住了,他們甚至沒意識
到潑到自己臉上來的液體是血,等到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同袍的腦袋已經被一根箭
釘在旁邊的大樹上了。
「敵襲──」
這支正在森林裡休憩的諾克薩斯突擊隊,遭遇了有生以來最恐怖的打擊。
下一個正想開口大叫的士兵,突然感覺到脖子上有股莫名的涼意;下一秒,他發現自
己的視角飛得越來越遠,這才看見自己的身體不知何時失去了腦袋,而他的頭正在空中兀
自轉動、轉動,然後咕嚕嚕地摔落在地,滾過那支射穿他脖子、直接把他的頭給撕裂下來
的箭矢旁邊。
很奇異的是,那支箭矢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材質鑄成,上頭縈繞著詭異的紫色氣息。
那是什麼?他疑惑地思考著。在他的腦袋死透以前,他也只剩下思考的能力了。
「操!箭雨!大家快找掩護!」
「我的手被射到了!好痛!醫護兵!醫護──」
「開什麼玩笑!對方的箭、連我們的盔甲都能夠貫穿!」
「到底是誰!對方到底有幾個人咕!」
彷彿狂風暴雨的漫天亂箭,無情地屠戮著這整支諾克薩斯突擊隊,一個又一個的士兵
首級被狠狠地釘在地上,熾烈的鮮血染紅了愛歐尼亞美麗的翠綠草原;一具又一具驚駭莫
名的屍體無助地倒下,他們的表情說明著,他們直到死前都沒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
死的……
一箭、一箭、再一箭。那天外飛來的箭矢快得風馳電掣,尖銳的勁道更是削鐵如泥,
諾克薩斯人無論是穿著盔甲還是拿著盾牌都無法阻擋那摧枯拉朽的箭,只能前仆後繼地成
為箭下亡魂。
不知不覺間,整支隊伍已經只剩下一個人,一個早已嚇到尿濕褲子、腿軟到站不起來
的諾克薩斯士兵,他剛才甚至親眼看見他們隊長的腦袋在一個眨眼裡就瞬間不見,他的臉
上還沾著隊長的屍首斷口噴上來的鮮血。
哪怕是在諾克薩斯、或者是與德瑪西亞的戰場上,他也從未見過這樣令人毫無還手之
力的、單方面的壓倒性屠殺。
這樣的傢伙,到底要怎麼對抗!
他驚恐地看著森林間,終於慢慢走出來的那道身影。
那是個挽著長弓的男人。應該是個「人」──但他的身軀卻不是這麼回事,他的皮膚
泛著奇異的紫色,上半身赤裸著、袒露出結實累累的肌肉,那身材簡直能與他們驕傲的諾
克薩斯之力──達瑞斯將軍比擬;然而,男人的下半身卻長滿了奇怪的鬃毛,像片雜草般
蔓延到他的肚臍下,卻不單純像是野獸的皮毛,那上頭還流淌著紫色的光芒,彷彿底下有
液體在流動。那是什麼?
除了下半身,男人的雙手前肢同樣變得像是野獸一樣、攀捲著老樹盤根般的怪異隆起
;然而,看起來如此像是怪物的男人,脖子上卻圍著一條鮮紅的圍巾,一頭紮成馬尾的紫
色長髮垂在腦後,隨著他的步伐晃蕩著。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啊!還是怪物嗎?愛歐尼亞森林裡的怪物嗎?」
──怪物嗎?那也不錯。
──總比你們這些批著人類外皮的惡魔好上一萬倍。
──如果成為怪物可以殺光你們,我非常樂意成為怪物。
法洛士壓抑著勃發的怒火,承受著血液裡沸騰的憎恨,慢慢朝著那士兵走了過去。
看著越來越近的法洛士,那胯下被尿水弄得濕答答的士兵嚇得亂踢亂叫,一邊往後退
,一邊向著法洛士求饒:
「拜、拜託不要殺我!我、我……對、對了!加入諾克薩斯!你、你加入諾克薩斯吧
?我們諾克薩斯很寬容的!我們只信奉強者!只要你有力量,就算你是怪物也沒關係!待
在愛歐尼亞這鬼島上很無聊對吧!加入我們諾克薩斯吧!你這麼好的身手,肯定可以立下
赫赫戰功的!你想要什麼東西,不管有多貴重都沒關係!我們通通可以給你!」
法洛士慢慢走到士兵的身邊,低頭看著那傢伙驚駭莫名的嘴臉。
那恐懼的表情讓他既滿意又憤怒──他的孩子和妻子的屍體,也是掛著這樣的表情。
他要把這樣的恐懼,一五一十,連本帶利,加倍奉還給諾克薩斯的垃圾。
「我想要的東西……」
他緩緩開口。這是他變成這副模樣後第一次說話,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變
得如此低沉沙啞,而且充滿了壓抑的殺意。
這樣很好。那個勞什子的上古墮落之源根本沒有毀掉愛歐尼亞。原來傳說都是騙人的
。這股力量能夠幫助他殺光諾克薩斯人。這樣很好。這樣很好。
這是他此生最後的願望。
他垂下長弓,方才還瞅得猶若獵鷹的雙目逐漸和緩,然後朝向人群裡的一對母子看去
,眼眸中盈滿與射箭時的凝重肅殺截然兩樣的溫柔。
男童興奮地向男人揮揮手,婦女也向男人報以婉約的微笑,任由男人大步朝她走來,
然後將手裡長弓遞給她,接著單臂扛起身邊的男童,向眾人愉快地打招呼,引來更熱烈的
掌聲。
「圍巾長長的,才能兩個人一起圍啊。」
「知道!爸爸你也要加油喔!」
「我最貴重的東西,早就被你們給毀掉了!」
法洛士撕心裂肺地咆哮,高高揚起的右手匯聚起縈繞紫色光彩的墮落力量。
一甩,墮落連鎖捲上那士兵的軀體,像是無數條肥大的蜈蚣,鑽進士兵身上每個孔竅
裡頭,將他的軀體啃咬乾淨,吞噬血肉、咀嚼骨頭、深入他的喉嚨裡頭攪爛他的內臟、穿
進他的耳朵與眼睛裡啃食他的腦髓。
那士兵的死狀之悽慘,誰也不忍心多看一眼。
而法洛士看著眼前的狼藉,嘴角揚起癲狂又絕望的笑。
這只不過是開始而已。
走著瞧吧,諾克薩斯的惡魔們。
The guilty will know agony.
「有罪之人必將承受苦痛。」
他的話語宛如最後的耳語,在滿是血腥味的風中消散。
「墮落之箭稍縱即逝,復仇執念如影隨形。」
──法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