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棒球黑市
【插畫】Puig和其他古巴逃亡者們被拘禁在坎昆的一間旅店裡。他們雖然逃出古巴，卻遠
遠還沒得到自由。（Alexander Wells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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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古巴將近36小時之後，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坎昆外海一個遍布白色沙灘和渡假勝地的
小島，人稱「女人島」（Isla Mujeres），和豬玀灣口直線距離約 400英哩。這又是一段
心力交瘁、竟日無眠而令人焦慮的航程。Despaigne 說，船工們為了保持清醒，古柯鹼一
條接一條吸著，Despaigne也並不羞於承認自己跟著吸了。（但Despaigne說，Puig沒有跟
著吸食。）途中還有延遲，航行到一半，就在加勒比海中間，他們的燃料耗盡了。船工頭
目是個身材魁梧的惡棍，人稱Tomasito，他不得不用無線電呼叫女人島上的同黨，讓對方
派一艘50呎長的遊艇來為他們加油，但他們還是在海上漂流著度過了焦躁不安的一夜，在
海中動彈不得的摩托快艇裡搭起遮雨棚、翻來覆去睡不好，甚至到了下半夜還在千鈞一髮
之際差點被一艘路過的貨輪輾過。然後，他們還得在距離女人島只剩下幾海浬的水面上假
裝釣魚幾小時，等到入夜再進港，好躲避墨西哥海軍的巡邏船，他們先前曾扣押Tomasito
的船隻。
船工們護送這一行人來到距離海灘幾條街之外一間破爛的小旅店。Despaigne 記得，那兒
至少有十間房，每一間都擠滿了最近來到的古巴移民，沒有空房間。這個地方很顯然是由
Tomasito控制的，他本名Tomas Valez Valdivia，1971還是1974年出生在古巴（紀錄寫得
很不明確）。脖子粗大、眉毛近乎一字的Tomasito，長相完全就是一副到案大頭照的模樣
：2005年他在佛羅里達被捕，被控重竊盜罪（竊盜運輸工具）以及持械加重襲警罪，但卻
由於某些緣故而獲准交保，保釋後立刻逃往墨西哥，在坎昆開店做生意。
身為蓬勃發展的人口販運事業首腦，Tomasito和他的團隊駕船把逃亡者從古巴沿海運送到
女人島或坎昆，條件事先都和逃亡者在美國，主要是在南佛羅里達的親友談好。這些家庭
一旦付清費用（多年來，偷運一名普通古巴公民出境的日常走私行動，市價一直是每個人
頭一萬美元），Tomasito的人就會把那位移民送到美墨邊界，通常是到Matamoros或Nuevo
Laredo；到了那兒，這些古巴人就能運用古巴調整法案（Cuban Adjustment Act）的1995
年修訂條文，該法案基本上是讓古巴人只要能證明自己的古巴人身分，並且從陸路進入美
國而非進入美國領海，就能不問任何理由在美國取得政治庇護，此即所謂「溼腳、乾腳」
政策。要是款項因故未能付清，船工們就會把移民扣留到家屬付款為止，或者乾脆把他們
趕到街上去，讓墨西哥政府把他們逮捕並遣返古巴。整個女人島上，在那些源源不斷前來
狂歡作樂的歐美觀光客未曾踏足的三流旅店，或外觀毫無標示的後街家屋裡，Tomasito和
其他互相競爭的船工幫派把他們偷運而來的古巴人藏匿於其中長達幾週，有時甚至長達數
月之久。Despaigne 記得在那個女人島的客房裡和一位帶著幾個孩子的年輕媽媽說過話，
她一直哭著，她被困在這兒將近一個月，而她的丈夫直到那時還是付不出錢來。
船工幫派完全能夠負擔偶爾一兩位沒錢可付的消費者產生的沉沒成本（sunk cost）。他
們的船每趟載運25人，每次航程進帳25萬美元，平均每月出航兩到三次。當然，Yasiel
Puig絕對不是日常走私的一般人，光是Tomasito和他的四位主要合夥人都上了那艘摩托快
艇（一般狀況下，他們只會派手下的船長幹這種危險的差事）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他們是
多麼看重這件貨品的價值。其中一位合夥人，化名 Leo的Yandrys Leon，幾個月前才因為
涉嫌敲詐他運送到坎昆的古巴移民而被美國法院起訴。在南佛羅里達關係緊密的古巴流亡
者社群裡，恐怕有數萬人是被以坎昆為據點的船工幫派送出古巴的。透過這條祕密管道，
Raul Pacheco得以聯繫上Tomasito，並且雇用他執行把Puig挖出古巴的任務。行動酬勞則
是25萬美元。
而在女人島的客房裡，Despaigne和 Puig則私下用Skype和人在邁阿密的Pacheco聯絡。他
告訴他們一些麻煩事：他還沒湊到錢付給Tomasito。但是別擔心，他正在努力。在此同時
，看守持續監視著他們四人。誰也不准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離開旅店的範圍。他們一致同
意逃走是辦不到的。他們身上沒有墨西哥披索，當然更沒有觀光簽證，甚至沒有護照，只
有他們的古巴身分證。要是被墨西哥政府抓到，就會被送上飛機遣返回古巴，恐怕直接進
監獄。許多天過去，Pacheco 還是付不出錢來。他們在旅店裡小小的庭院泳池裡游泳，收
看墨西哥的肥皂劇，吃外送的餐點，但氣氛越來越緊繃。「別想耍我。」Despaigne 記得
Tomasito有一次這麼說過：「是我把你們帶出古巴的。你們都得把錢付清，就像我以前把
錢付清那樣。」
【圖】不大紅大紫就回家去：從110英哩的超速罰單，到直追Babe Ruth的名聲，Puig是一
個做任何事都付出非比尋常努力的人。（Christian Petersen攝影／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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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八卦小報上摟著Jay Z肩膀的照片人盡皆知的Puig，是在這樣一次秘密行動中橫渡
50公里的沼澤地，又搭上賽塔集團旗下的黑社會人物駕駛的摩托快艇離開古巴的這段經歷
，本身就足以顯現出人類所行之道的某種根本荒謬性。要不是美國和古巴長期處於敵對狀
態，兩國政府即使在世界各國共產主義崩潰25年後仍持續加深對立，Puig根本不需要踏上
這段詭異的旅程。在卡斯楚（Fidel Castro）掌權隔年，1960年由艾森豪政府下令實施的
美國對古巴貿易禁運，使得美國公司依法不得和古巴國民做生意，也不得雇用古巴人，除
非這些古巴人是逃亡者，在逃出古巴之後實質上放棄了那個距離基韋島（Key West）不過
90英哩遠的危險敵國公民權。另一方面，古巴政府則在去年放寬禁令，允許棒球選手和墨
西哥及日本等國的海外職業棒球聯盟簽約，但由於美國仍然對古巴實行禁運，古巴球員仍
然禁止為北方那些墮落的美國資本帝國主義者打球──當然，除非他們叛逃。直到今天，
日漸衰老的卡斯楚政權還是把任何人公開表示希望到美國打球視同思想叛亂行徑。
一個強而有力的地下產業就在過去十年之間，把握美古兩國政治對立所產生的套利契機而
發展壯大。本質上，這就是一個棒球員的黑市，古巴俚語稱之為 bolsa negra，字面上的
意思是「黑色袋子」。從這方面看來，Puig的經歷其實不足為奇。要把這些萬中選一的人
物偷運出來，最頂尖的蛇頭們是如此精通於規避兩個敵對國家的法令，從而得以賺取百萬
身家。
自2009年至今，最有才華的古巴球員在市場上的價值暴增。就在那時，快速球超過 100英
哩，完全制壓對手的救援投手 Aroldis Chapman在荷蘭的一場國際賽事中脫離古巴國家隊
，迅速在名不見經傳的歐洲小國安道爾獲得居留權，幾個月後與辛辛那提紅人隊簽下3000
萬美元的合約。2013年10月，不久前還是古巴國民的強打者Jose Abreu忽然成為海地的居
民（或是多明尼加，看你讀到的是哪家媒體的報導），並且獲得芝加哥白襪隊刷新紀錄的
6800萬美元合約。兩人都利用了大聯盟官方和球員工會集體協商產生，允許在美國、加拿
大或波多黎各之外的國家定居的棒球員不經選秀程序即可成為自由球員的相關條款；如此
一來，Puig和Abreu 也就得以指示他們的代理人發起競標，讓多位買家毫無節制地爭相喊
價。
雖說並不是每一個在美國發展的古巴球員都是人蛇集團的產物，但他們身手的多頭市場
（bull market）卻激勵了掌控棒球黑市，本身就是古巴出身的大亨，來包辦整個叛逃的
過程。根據我們所採訪的人蛇集團內部及周邊人物的說法，黑市大亨及其跟班們多年來已
經發展出一套高度專業化的技術，從船舶導航、船隻駕駛、行賄、偽造文件、洗錢到相關
各國的移民政策，以及大聯盟集體協商合約的細節眉角，無所不包。他們透過古巴境內的
聯絡人網路聯繫並招攬棒球選手，以現金付款，當然還要加上大聯盟名利雙收的願景慫恿
他們叛逃。蛇頭雇用船工組織擔任仲介者，負責迅速取得第三國居留證明文件，通常使用
行賄甚至偽造手段，畢竟時間就是金錢。他們在第三國安排球探的同時，也出錢照料球員
吃穿，有時甚至在團隊裡雇用有經驗的訓練員。由於這一切花費都得事先付款，蛇頭偶爾
不得不藉由向「投資人」募款來取得行動資金，實際上是預先兜售球員未來的身價，或者
乾脆把球員「轉賣」給第三方。他們也和有能力與大聯盟球團談成高價合約的美國運動經
紀人維持關係。對於這樣一整套可遇不可求的服務，蛇頭則要從球員第一份職業棒球合約
的最高價值中抽取兩成到三成的報償。
這樣一種收入來源讓好幾個國家裡許多前科累累的黑社會人物都有了興趣，包括墨西哥、
多明尼加，當然還有美國邁阿密。而在坎昆，專門把普通公民和球員送出古巴的人蛇集團
為了搶位子爭地盤，在這一行中大打爭奪戰。球員在槍口下從一個集團被另一個集團搶走
，買凶殺人，超車掃射對手也一再發生，滿身彈孔的屍體橫臥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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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走私古巴棒球員的生意引來的眾多前科累累人物之中，有一群以邁阿密為據點的事業夥
伴，全都是古巴出身，他們在坎昆建立了一個關係網路深厚的人口販運組織。這群人的首
腦是一個40出頭的金髮男人，出生於哈瓦那南方接近海岸的Guines鎮。由於這篇報導同時
涉及了與大型犯罪集團旗下的人口販運組織及聯邦執法部門持續進行的追查相關的眾多敏
感情事，我們姑且稱呼他為El Rubio。透過在坎昆的許多關係，El Rubio和他的夥伴開始
知道有一位年輕、健康又五項全能的潛力新秀（打擊率高、長打能力強、速度快、臂力強
、守備好、身高190公分，體重超過100公斤）剛到女人島，正在他們偶爾合作的一位綽號
Tomasito的同業手上。顯而易見，Yasiel Puig 代表著一生僅有一次的大成功。一位熟識
Rubio 集團的人表示，El Rubio和他的夥伴打電話給在坎昆的Tomasito（當時他們還不知
道Pacheco 在某種程度上對Puig擁有「權利」，並且正在籌錢付給船工幫派）。他們打破
了一貫的作法（他們更喜歡自己從古巴發掘球員），敲定以25萬美元買下Puig。
然後Jaime Torres來了，這位曾在芝加哥執業的稅務律師後來以某種類似古巴叛逃棒球員
經紀人中 Scott Boras的角色聞名。Torres代理的第一批古巴球員，包括2002年和洋基隊
簽下3200萬美元合約的Jose Contreras；在此之後，Torres代理的古巴叛逃球員多到讓卡
斯楚公開批判他是棒球經紀人內奸。Torres在2011年為Yasiel Balaguert和芝加哥小熊隊
談成了40萬美元的小聯盟約，2012年3月又為左投手Gerardo Concepcion談成600萬美元的
合約，真巧，又是跟芝加哥小熊隊。Torres代理的球員還包括 Miguel Alfredo Gonzalez
（費城費城人隊，1200萬美元），Dariel Alvarez（巴爾的摩金鶯隊，80萬美元）以及
Aledmys Diaz（聖路易紅雀隊，800萬美元），以上只列舉幾位。
Torres自己在接受媒體訪問談他旗下的古巴球員時表示，他只有一條簡單的原則：他絕不
玷汙自己的名聲，自我作賤去跟蛇頭打交道。確實沒有證據顯示Torres除了任何稱職經紀
人盡力為客戶爭取最豐厚大聯盟合約的這項本分之外，還做了甚麼別的事。但Torres究竟
是從何得知這些機會的，卻仍是一個眾說紛紜的問題。
（第三章完）